傳承與創新

趙秀紅

摘要:《瑤華集》接續《古今詞統》、《倚聲初集》、《今詞苑》等詞選開辟的言情寫志的傳統,同時吸收《詞綜》體制精工優點,在浙西《詞綜》盛天下之時,又能不囿時俗所見,堅持抒性情、嚴法度標準,用詞選形式為詞的發展指明了方向。

關鍵詞:瑤華集;古今詞統;倚聲初集;關系

《瑤華集》是清初著名詞學活動家蔣景祁于康熙二十二年(1683)編輯的一部大型詞選。王士禎《居易錄》卷四云:“宜興門人蔣(景祁)京少編《瑤華集》,凡二十卷,搜采國朝名家,填詞甚富。二十年前,予在揚州,與故友武進鄒(袛謨)程村撰《倚聲集》,起萬歷末,迄順治初年,以繼卓珂月、徐野君《詞統》之后。蔣此編又起順治迄于今,以繼《倚聲》之后。合觀三集,三百二十年間作者略備矣。”指出《瑤華集》繼承前代優秀詞選選詞傳統、反映詞壇實績的積極作用。《瑤華集》反映詞史流變,規矩詞風走向,對詞壇作出了積極貢獻,在明末清初詞風的演變中,確實起到了傳承開拓之功。本文重點梳理《瑤華集》與明末清初其他詞選傳承關系,從而勾繪清初詞發展軌跡。

一、《瑤華集》與《古今詞統》

明代詞學不振隱然已成歷來詞論家的共識。但是,在詞的這種衰退狀態之中,卻一直醞釀著自身的積極的“撥亂反正”的努力,尤其是到了晚明,在思想解放的文化背景與文藝思潮影響下,傳統詞學被賦予新內容,詞的言情說被引入。在一個“情”字主宰下,詩與詞可以道通為一,婉約與豪放可以貌異心同。這種包容的詞學觀使詞超出了傳統婉約、豪放的約束而一以“情”字為主導,使明詞逐步走出前一時期的混亂狀態而逐漸呈現出前所未有的生氣和活力,為清詞的復興作了積極的準備。《古今詞統》即是晚明這種開放詞學觀的反映。

《古今詞統》由卓珂月編選、徐士俊參評,選隋唐以至明人詞467家,選詞2030首,持擇較精。晚明言情說的代表人物孟稱舜在《古今詞統序》中云:“詩變而為詞,詞變而為曲,詞者,詩之余而曲之祖也。樂府以皦逕揚厲為工,詩余以宛麗流暢為美。故作詞者率取柔音曼聲,如張三影、柳三變之屬。而蘇子瞻、辛稼軒之清俊雄放,皆以為豪而不入格。宋伶人所評《雨霖鈴》、《酹江月》之優劣,遂為后世填詞者定律矣。予竊以為不然。蓋詞與詩、曲,體格雖異,而同本于作者之情。”孟氏認為詞與詩曲在形式上的差異,以及婉約豪放風格差異,都只是末而非本,是表象而非本質。他所指的“本”就是“情”。“故幽思曲想,張柳之詞工矣,然其失則俗而膩也,古者妖童冶婦之所遺也。傷時吊古,蘇辛之詞工矣,然其失則莽而俚也,古者征夫放士之所托也。兩家各有其美,亦各有其病,然達其情而不以詞掩,則填詞之所宗,不可以優劣言也。”(卓人月《古今詞統》序)略去形式之異、風格之別,以“情”字作為詞的本質,只要能感發人心,都是當行、本色的好詞。這種詞學觀同時也是廣義詩歌、乃至文學的本質所在。

《古今詞統》以“情”字為主導,對各種風格、流派的詞作,兼收并蓄,反映了千年詞史的創作實績和發展歷程,具有集詞之大成的性質。《瑤華集》從編選精神和意圖上與《古今詞統》一脈相承,既有集大成之成就,又有廓清規矩之功,即如在編選體例的安排上,亦多相同。

二、《瑤華集》與《倚聲初集》

《倚聲初集》是清初由王士禎和鄒祗謨所選輯的一部大型當代詞選,選錄明代天啟以迄清代順治共四十年左右的詞計1900多首,475家詞人,舉凡明清之交以來各種風格流派的作家作品無所遺漏,基本反映了這一歷史時期詞壇風貌。書前有王士禎和鄒祗謨兩人序各一。王士禎序里闡明了此書編選宗旨:

《花庵》博而未核,《尊前》約而多疏。《詞統》一編,稍撮諸家之勝。然亦詳于隆、萬,略于啟、禎,鄒子與予蓋嘗嘆之。因網羅五十年來縉紳、隱逸、宮閨之制,匯為一書,以續《花間》、《草堂》之后,使夫聲音之道不至湮沒而無傳,亦猶尼父歌弦之意也。書成,鄒子命曰《倚聲》。陸游有言:‘唐自大中后,詩家日趨淺薄,會有倚聲作詞者,頗擺落故態,適與六朝跌宕意氣差近。厥意蓋取諸此。

王士禎認為《花庵》之失在博而不精,《尊前》之弊在約而多疏,只有《詞統》一書,能匯集各家精華。他與鄒程村編選《倚聲初集》,意在匯集精華,反映當時詞壇實績。在這種文學精神指導下,《倚聲》選詞也不受風格流派圈囿,能夠做到匯合眾流、備陳諸體。

王士禎對云間流弊有清醒認識,對云間詞人以時代論先后的觀點持批評態度。在此基礎上他提出詞當分正變、不當分優劣的觀點:“詞家綺麗、豪放二派,往往分左右袒。予謂:第當分正變,不當論優劣。”他在《倚聲初集》序里主張詞應多種風格、題材并存,有詩人之詞、文人之詞、詞人之詞和英雄之詞,上至朝堂宴享,下至士流贈答,怨別之思、橫槊臨江之賦,無不有屬辭比事,動魄而驚心的好詞。《倚聲初集序》云:

詩余者,古詩之苗裔也。語其正則璟、煜為之祖,至漱玉、淮海而極盛,高、史其大成也;語其變則眉山導其源,至稼軒、放翁而盡變,陳、劉其余波也。有詩人之詞,唐、蜀、五代諸君子是也;有文人之詞,晏、歐、秦、李諸君子是也;有詞人之詞,柳永、周美成、康與之之屬是也;有英雄之詞,蘇、陸、辛、劉是也。

不但對正變不主張分優劣,推尊詞體,“詩余者,古詩之苗裔也。”而且尊重詞人的個性,擴大了詞的內容,突破了云間派理論。他在《古夫余亭雜錄》卷四里認為:“(詞)自是天地間一種至文,不敢以小道目之。”對糾正詞壇偏尚花間秾麗風格有積極作用。

正是基于這種一致的開放的詞學觀,王士禎認為歷代詞選多有缺點,只《詞統》一編,稍撮諸家之勝。為續詞統,才編選了《倚聲初集》,為詞在清初的復振倡揚詞風、開拓道路。

蔣景祁主張詩詞創作不能囿于一派,而要兼收并蓄,同時又能自出機杼。他在《陳檢討詞鈔序》里認為:“故讀先生之詞者,以為蘇、辛可,以為周、秦可,以為溫、韋可,以為《左》、《國》、《史》、《漢》,唐、宋諸家之文亦可。……向使先生于詞墨守專家。沉雄蕩激,則目為傖父;柔聲曼節,或鄙為婦人;即極力為幽情妙緒,昔人已有至之者。其能開疆辟遠,曠古絕今一至于此也耶。”即是主張要有融通的詞學觀。他編選《瑤華集》所用的一個重要底本就是《倚聲初集》,并且在《刻〈瑤華集〉述》比《倚聲初集》為詞之隋唐,儼然以《瑤華集》為詞之盛唐,可見對《倚聲初集》的選詞觀的繼承和發展。

三、《瑤華集》與《今詞苑》及當時其它詞派詞選

《瑤華集》從某種意義上說也是《今詞苑》的續選。《今詞苑》共選110家詞162首,兼收并采,對當時詞壇云間、西泠、柳州、廣陵、蘭陵、陽羨等各家詞派重要詞人都有收錄,取舍不囿門戶之見,與《瑤華集》宗旨基本一致。蔣景祁在《刻〈瑤華集〉述》里專門指出:“其年先生向有選本,頗嫌簡略,茲編大約攬其所有而益補未備。”生當盛際,蔣景祁有一種歷史責任感,萃當代之美,廣《今詞苑》詞旨,徹底蕩滌了明末浮艷詞風,使詞之“盛唐氣象”展現于茲編。

清初詞人眾多,詞派林立,各派詞家或以創作實績、或以詞話、或以選政闡明各自詞學主張,云間派、西泠詞派、柳州詞派、毗陵詞派、揚州詞人群以及稍后的陽羨詞派、以納蘭性德、顧貞觀為首的性靈詞派等等,他們各自于一方山水為依托,進而擴大交游范圍,互相唱酬、切磋,使清初詞壇呈現百家匯流的繁榮局面。

蔣景祁作為一個詞學活動家,與詞壇上各家詞人都有交往切磋。當時詞壇上專以性情見長的以納蘭性德、顧貞觀為代表的性靈詞派都與蔣景祁有詩文唱酬。在詞學觀念上,他們也有相通之處。納蘭論詞主情,且重視比興寄托。他在《填詞》一詩中說:“詩亡詞乃盛,比興此焉托。往往歡娛工,不如憂患作。”認為詞是詩亡后詩道失傳而興的,將詩歌的比興寄托傳統接續過來。蔣景祁在選詞上也是注重性情的,對《古今詞統》的“言情說”和《今詞苑》的主張抒發真情的詞學觀,都多有繼承。納蘭在康熙十六年(1677)與顧貞觀共同編定《今詞初集》,毛際可《今詞初集跋》云:“是選主于鏟削浮艷,舒寫性靈。”對《今詞初集》和納蘭、顧貞觀的性靈說,《瑤華集》從選詞宗旨上是認可的。《瑤華集》選納蘭詞37首,顧貞觀詞23首,從這兩人選詞數量上亦能說明問題。

《瑤華集》在某種程度上又認可浙西詞派的觀點,并且吸收了浙西詞派體制精工等優點。

《詞綜》的編選是朱彝尊為首的浙派詞人為了推衍浙西詞派的創作主張,以醇雅為選錄標準,帶有宗派的偏狹傾向而又注重格律法度等藝術形式。康熙中期后,浙西詞派日漸壯大直至牢籠詞壇。但是,由于浙西詞派自身問題,詞壇又出現新的不良創作傾向,康熙26年,萬樹在《詞律自序》里評論當時詞壇:“至今日而詞風逾盛,詞學逾衰矣。”謝章鋌《賭棋山莊詞話》卷九嚴厲批評浙派的這一不良傾向云:“至國朝小長蘆出,始創為征典之作,繼之者樊榭山房。長蘆腹笥浩博,樊榭又熟于說部,無處展布,借此以抒其叢雜。然實一時游戲,不足為標準也。乃后人必群然效之,即如詠貓一事,自葆馚、竹垞、太鴻、秀谷而外,和作不下十數家。予少日曾為集錄,亡友張任如見之笑曰:‘弄月嘲風之筆,乃為有苗氏作世譜哉?”

對于詞壇出現的不良傾向,《瑤華集》早在編選之時已經有了認識。但對朱彝尊適應時勢、政局而日益發展壯大的一面,還是有所借鑒吸收的。因此《瑤華集》明確提出詞選繼《倚聲初集》和《今詞苑》,受朱彝尊詞學觀影響,也明確提出體制精工以朱彝尊為標格,但沒有明確提出主性情的詞學主張,在某種程度上淡化了詞的言情意味,見出對浙派的靠攏。

客觀說,《瑤華集》在清初詞壇上,接續《古今詞統》、《倚聲初集》、《今詞苑》等詞選開辟的言情寫志、自抒性情的傳統,在浙西《詞綜》盛天下之時,不囿時俗所見,堅持抒性情、嚴法度的標準,用詞選形式為詞的發展指明了方向。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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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清)納蘭性德.通志堂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1979。

[6](清)朱彝尊.曝書亭集[M].上海:世界書局,民國26年。

基金項目:鄭州輕工業學院博士科研啟動基金(0005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