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明威《白象似的群山》的藝術風格再解讀

李雪平

摘要:本文從形象的戲劇式對白刻畫與鮮明和主題的客觀表達與深刻角度分析了海明威藝術風格“冰山原則”在小說《白象似的群山》中的體現。

關鍵詞:形象;鮮明;主題;深刻;冰山原則

文學藝術大師海明威著名短篇之《白象似的群山》以簡單的故事情節和簡練樸實的對話生動地描述了人物豐富的內心世界,揭示了深刻的主題思想,寥寥數千字的小說淋漓盡致地展示了海明威獨特的藝術風格——“冰山原則”。充分體現了作家的藝術追求——含蓄、凝練的意境、“言有盡而意無窮”的藝術境界[1]。作家在浩瀚的生活海洋里擷取最富有特征的畫面,用客觀冷靜的文字凝固成讀者看得見的浮露在水面上的冰山的“八分之一”, 造成一種威武壯觀的雄渾意境,以喚起讀者的豐富想象,讓讀者自己去挖掘那隱藏在水下的蘊涵著作家思想感情的“八分之七”,讓讀者透過字里行間去感悟人生的、社會的、自然的哲理。

下面從《白象似的群山》的人物形象的刻畫、和主題的表達兩方面來解讀海明威“冰山原則”這一獨特的藝術風格。

一、形象的戲劇式對白刻畫與鮮明

海明威認為,好的作家和作品應具有自己的個性。他一改當時的華麗不實的藻飾來對人物作一覽無余的過細描寫和復雜纖細的心理分析, 以最簡潔的詞句來表達最復雜的意義。海明威是一位特別擅長寫對話的能手,對話在他的小說中占據了主導地位。使用戲劇式精練的人物對白來刻畫鮮明的人物形象,即是海明威的經典型的“冰山風格”的體現。通常,小說作家用陳述、描寫和說明來展示環境、鋪開情節、刻劃性格和闡明主題,對話雖起一定作用,但畢竟份量有限。海明威創造了自己獨特的對話藝術,他作品中的人物對話不是生活語言的機械記錄,而是經過精心提煉的藝術語言,這已成為美國幾代作家模仿的榜樣,影響深遠。海明威寫出了絕對“風格化了的口語”,并使其具有持久的真實美,他不但追求對話的語調、語氣、用詞等方面的真實[2],而且追求對話人的感情、態度、性格等內在的真實。

《白象似的群山》這部小說通篇由對話組成,對話圍繞著“手術”二字展開。當主人公來到車站酒吧喝酒時,有這樣一段對白:

“這酒像甘草?！惫媚镎f,一邊放下酒杯。

“樣樣都是如此。”

“是的,”姑娘說, “樣樣東西都像甘草,特別是那些一個人盼望了好久的東西,簡直就像艾酒一樣?！盵3]

這幾句直接明快、一目了然的對白,促使讀者去聯想,去體會姑娘所承受的心理壓力和精神負擔。作為一個女人,她需要愛人的情愛,也想建立起幸福美滿的家庭,生兒育女,享受家庭的溫暖。而作者用“手術非常便當”一句在文中重復了五次的話來突出了男方絲毫不在乎姑娘的感受———肉體之痛、心靈之痛,只是希望她打掉這個孩子———這個唯一使他們感到“煩心”,讓他們“不愉快”的包袱完了之后,他們就可以開開心心地沒有什么煩惱事了。就會“萬事如意”了,這些話對姑娘來說,不就像甘草、艾酒一樣,甜中有苦,苦中帶澀嗎? 從前也許有過的那段美好幸福的日子現在卻釀成了苦酒。對姑娘來說,不但她的過去沒了,而且她的將來也沒了著落。

再看當姑娘站起來,走到車站盡頭時的一段對白:

“我說我們本來可以舒舒服服享受生活中的一切?！?/p>

“我們能夠做到這一點的?！?/p>

“不,我們不能?！?/p>

“我們可以擁有整個世界?！?/p>

“不,我們不能?！?/p>

“我們可以到處去逛逛。”

“不,我們不能,這個世界不再是我們的。[3]”

作者用最節儉的筆墨,使讀者強烈地感受到姑娘極度的內心之痛,同時也感到他對未來的迷惘。于是當等到男方喋喋不休再次提起手術時,她再也無法忍受了,用“那就請你,請你,求你,求求你,求求你,千萬求求你,不要再說了,好嗎?”來請求來結束這一話題。一個 “請”字重復了七次,不但不使文章單調乏味,反倒更添情趣,充分表達了姑娘此時的心境。雖然在這篇小說中,故事僅僅客觀地記錄了兩人的爭執,但是這簡潔明了甚至具有相當跳躍性的對話,卻使讀者清晰地看到了那傷心絕望而又佯裝若無其事的姑娘及冷酷自私卻又故作溫存的男子這兩個鮮活的年輕人的形象。

欣賞此作品要求讀者具有敏感的聽覺、精細的感覺,能把握住人物講話的語調、情緒特征,并且能意識到對話在小說中的結構和人物性格刻畫作用。如此才能把握人物性格特征,才能理解海明威隱藏字面下的八分之七的

深刻含義。

二、主題的客觀表達與深刻

《白象似的群山》中幾乎省略掉了故事得以發生的所有包括時間的與空間的背景描寫,故事中就像有一架已經固定好了的攝影機,它拍到什么讀者就看到什么。小說不以情節發展或人物性格的刻畫去揭示、深化主題,而是“客觀地”、“照相式地”描寫十分普遍的事件本身的前后經過,呈現初始的人生境遇、原生故事,把大量的有關情節藏匿起來,留下更大的空間以突出人們的動作和神態,給讀者以很大的想象的空間以調動自己的知識和經驗,從富于動感的畫面中體驗那深藏于水下的深刻的主題思想。文章是這樣開頭的:

“埃布羅河河谷的那一邊,白色的山崗起伏連綿。這一邊,白地一片,沒有樹木,車站在陽光下兩條鐵路線中間,緊靠著車站的一邊,是一幢籠罩在悶熱的陰影中的房屋,一串串竹珠子編成的門簾掛在酒吧間敝開著的門口擋蒼蠅。那個美國人和跟他一道的姑娘坐在那幢房屋外面陰涼處的一張桌子旁邊?！盵6]

小說里所描繪的背景畫面和原來生活中的一樣自然,沒有嬌飾,沒有粉彩,沒有花花綠綠的比喻,幾句仿佛隨隨便便寫出的文字便為讀者勾勒出一幅速寫畫,定下了整個故事的格調,而該場景中的許多內容都與小說中人物的思想、性格、情緒有著密切的關系,并暗示著人物的命運。為了使讀者在空蕩蕩的地方看到豐富的東西,海明威把塑造具有畫面感的場景作為他創作文學作品的基本手法,是讀者在表面的形象直接性中領悟到背后間接性道理,正如英國批評家貝茨所說:“海明威所孜孜以求的,是眼睛和對象之間,對象和讀者之間的直接相通,產生光鮮如畫的感受”。

作品中作者這個攝影師碰巧經過西班牙小站,他確定一個攝影位置,拍下一個個鏡頭,鏡頭從“白色的山岡”開始,先拉近到“車站”,再到“車站的一個酒吧間”外陰涼處的一張桌子,最后定格在這張桌子邊的“那個美國人和那個跟他一道的姑娘”身上。隨后,一切的描述都集中在這兩個人的對話上,只有偶爾會出現來服務的那個女人,以及這對男女所看到的景物。對話結束兩個人上火車去了,故事也就結束了。他們從哪里來?到哪里去?他們是誰?為什么到這個小站來?讀者無從知曉,故事中沒有敘事者主觀的評論和解釋。小說中有一段這

樣的描寫:

“那女人端來兩大杯啤酒和兩只軟杯墊。她把杯墊和啤酒杯一一放在桌子上。看看那男的,又看看那姑娘。姑娘正在眺望遠處群山的輪廓。山在陽光下是白色的,而鄉野則是灰褐色的干巴巴的一片。”[7]

小說中人物是借助于他人的視角觀察出來的,如借助于賣酒的“那女人”的視角來寫文中的男女主人公。而文中的風景描寫所采用的又是姑娘的視角: “姑娘正在眺望遠處群山的輪廓?！盵8]作者跟著姑娘的眺望寫風景,讀者與姑娘一起觀看風景,這種攝影式的敘事視角既能按照作者的意圖描寫故事情節發展環境描寫,又避免了強加于人的感覺,讓讀者能夠比較順利地閱讀和接受,同時又能洞察到故事中人物的內心活動,這是一種具有雙重效果的全新的敘事視角。

小說在簡單場景描述之后,就開始了幾近通篇的對話。小說中敘述者把人物對話原原本本地記錄下來,不對對話進行帶有任何主觀色彩的評價,沒有任何的感情流露。敘述者對女主人公是同情還是埋怨,對男主人公是譴責還是贊成,故事中人物的思想感情,讀者只能通過敘述者的客觀描述,自己去推測想象。

《白象似的群山》中男女二人因“手術”而爭執,敘述者只是純客觀地記錄兩人的爭執,到底是什么手術,他沒有明說,敘述者和讀者一樣不清楚,只有人物自己心里明白。結局始終是個謎,是個懸念,留給了讀者一個很大的思維空間。 敘述者就是隱匿在后場的一個看不見的人,他與這對男女相伴而行,敘述者似乎并未直接參與故事的敘述,但他無時無刻不在身邊,充當一個將事情盡收眼底的目擊者[9]。這種敘述策略拉近了敘述者與讀者間的距離,使所傳達的信息更細致入微,呈現給讀者一個客觀初始的人生境遇、最貼近生活的原生故事,讀者能夠感受到作者冰山下的良苦用心與熾熱情懷。而正是在這種原生情境中蘊涵了生活本來固有的復雜性、相對性和諸多可能性,讓讀者去體會故事的深刻主題。

《白象似的小山》情節簡單,形象鮮明,語言精煉,寓意深刻。它那形象的戲劇式對白刻畫與鮮明和主題的客觀表達與深刻充分體現了海明威文學創作獨樹一幟的藝術風格的“冰山原則”。海明威的冰山原則實際是在訴諸豐富的日常經驗的基礎上,以簡潔的語言、“零度”的情感、客觀的視角回歸生活本身[10]。小說就像生活境遇本身在那里自己呈現自己,作品用那有限的“八分之一”去吸引讀者,讓讀者在閱讀中充分發揮想象力對生活本身進行理解探究,從而挖掘出深藏著的“八分之七”,即生活的相對性和豐富性。

參考文獻:

[1] 袁賢銓.簡論海明威的“冰山”風格[ J] .寧波大學學報人文社科版, 1996年第1月.43-48。

[2] 林疑今.海明威的思想和藝術風格[ J] .上海: 上海譯文出版社, 1989年第10月.56。

[3] [4] [5] [6][7] [8] 鹿金等. 海明威短篇小說選[M ]. 上海: 上海譯文出版社, 1982. 329. 322, 330,332。

[9] 王寧. 二十世紀西方文學比較研究[M] . 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0 ,342。

[10]柳東林.“冰山理論”與海明威的小說創作〔J〕. 東北師大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 , 2001, (1),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