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淑琴 李 洪
摘要:以朱迪斯·巴特勒和伊芙·塞吉維克等為代表的酷兒理論家挑戰傳統的性別機制、試圖解構同性戀和異性戀的兩分結構和性別兩分法。酷兒理論因對性別、身份等文化現象的關注而成為一種新興的文學批評方法并為文學作品的解讀提供全新的視角。作為酷兒理論的重要代表之一,伊芙·科索夫斯基·塞吉維克的文學批評實踐從性別視角出發,為重新解讀和闡釋文學經典提供了新的范式。
關鍵詞:酷兒理論;文學批評;朱迪斯·巴特勒; 伊芙·科索夫斯基·塞吉維克
一
酷兒理論是20世紀90年代在西方興起的一種新的性理論。文化研究的興起使性別研究成為其異常重要的一個重要分支。性別研究除了女性研究以外,還包括性取向研究,如男同性戀研究(gay studies)和女同性戀研究(lesbian studies)。進入90年代,男女同性戀研究逐漸合流,成為一個相對獨立的理論體系,這就是酷兒理論(queer theory)。
酷兒是英文單詞“queer”的音譯,為“異常的,行為古怪的”之意,長期以來既被用作貶損同性戀者的形容詞,也常被用作名詞用以指稱同性戀。“酷兒”主要包括以下人群:同性戀者、雙性戀者、易裝者、虐戀者,以及認同并踐行酷兒理論的異性戀者。概括地說,酷兒系指那些在性、性別或性取向方面與傳統的主流文化不一致,無法歸類或不想被歸類的所有生命個體。而“酷兒理論”作為一個術語,指代的就是這種非常態的表達方式。“酷兒理論不是指某種特定的理論,而是多種跨學科理論的綜合,它來自史學、社會學、文學等多種學科。”[1](P23)
酷兒理論首先是由加州大學桑塔·克魯斯分校的教授羅麗蒂斯提出。她在1991年的《差異》雜志上組織了“女同性戀與男同性戀的性”專號的討論。羅麗蒂斯是在批評的意義上使用這一術語的。她認為,用“酷兒理論”取代女同性戀和男同性戀的提法存在不足,即掩蓋了二者的區別,也就違背了她提出的強調男女同性戀各自特殊性的初衷。她還擔心婦女問題特別是女同性戀問題會遭到被強制性邊緣化的命運[2]。
美國學者W.B.特納在《酷兒理論系譜學》中也對酷兒理論作了考察。他認為酷兒理論源自于第二次世界大戰后的某種觀念斷裂。在他看來,“酷兒”反映了適應性身份類別的失敗,而且表明適應性別身份類別的失敗。酷兒理論之所以成為可能的先決條件不僅是對普遍流行的性身份定義的抵抗,而且是對普遍流行的性別身份定義的抵抗。所以,特納認為,酷兒理論一開始就懷疑20世紀晚期在西方文化中占據主導地位的知識和學術活動模式不能為酷兒們的需要與興趣提供合理的解釋,而且顯然人們也無法強令這些模式做到這點[3]。
二
眾所周知,酷兒理論的出發點就是挑戰傳統的性別機制,試圖解構同性戀和異性戀的兩分結構和性別兩分法,從而向社會的“常態”挑戰。在傳統的認知中,男人和女人的性別劃分是因為他們的生理性別為男為女,由此決定了他們的社會性別,即外在表現的性別。從倫理上說,傳統性規范認為性是一種自然的過程,即為繁衍后代而生生不息。在傳統的性別觀念中,異性戀機制的最強有力的基礎在于生理性別、社會性別和性傾向這三者之間的關系,一個人的生理性別就決定了他的社會性別特征和異性戀的欲望。因此異性戀代表著社會的常態。酷兒理論的目的就是解構這種常態,即異性戀制度和異性戀霸權,也包括那種僅僅把婚內的性關系和以生殖為目的的性行為當作正常的、符合規范的性關系和性行為的觀點。
作為20世紀的重要思想家之一,福柯被認為是顛覆生理性別和社會性別的第一人。他認為性別的結構與權力結構共存,生理性別,無論是男性氣質還是女性氣質,都是隨歷史的演變而變化的,是話語的產物,是異性戀霸權的產物,是在性實踐和性別實踐中產生和形成的。福柯的性思想對酷兒理論家們產生了重大影響,其中包括朱迪斯·巴特勒(Judith Butler)。在對生理性別、社會性別和性傾向分類的挑戰中,巴特勒提出了“表演”理論。她認為人們的同性戀、異性戀或雙性戀的行為并非緣自某種固定的身份,而是像演員一樣,是一種不斷變換的表演。在巴特勒看來,沒有一種社會性別是“真正的”社會性別,而是其他的表演性的重復行為的真實基礎。社會性別也不是一種天生的性身份的表現,只不過是一種重復的表現,而且缺乏連續性,一個人的性別隨著時間和環境的改變可能會發生變化,性別表現背后不存在性別本質。所謂的“性別本質”只不過是性別的不斷重復表現給人造成的假象而已。異性戀是被人為地“天生化”、“自然化”的,用以當作人類性行為的基礎。性身份的兩分模式(彼或此,異性戀或同性戀)從遺傳上就是不穩定的,這種截然的兩分是循環定義的結果,每一方都必須以另一方為參照系。同性戀就是“非”異性戀,異性戀就是“非”同性戀。由于對“表演”理論的強調,巴特勒的思想被人稱作激進的福柯主義,它被認為是一種新的哲學行為論,其中沒有實存(being),只有行為(doing) [1](P25)。
在《性別麻煩》一書中,巴特勒明確反對性別的兩分結構。她跟隨福柯的理論脈絡,并向固定的女性身份提出質疑,探索一種批判各種身份分類的激進政治的可能性。在她看來,社會性別角色在居于支配地位的文化論述中,只是文化之中關于解剖學意義上的生理性別之生物假設的簡單反映,即女人是女性就得體現女性氣質或有女人味,而男人作為男性則應當充滿男子漢氣概或有男人味。根據這個異性戀的表達模式,那些具有其中一種解剖構造的身體必然欲求那些具有“相反”解剖構造的身體,而社交和語言也全都遵循這種表面上不可化約的“事實”[4]。在巴特勒看來,實證的文化無意識關于性別的種種假定使得人們將生物性別作為性別認同的原點。她分析了克里斯蒂娃、弗洛伊德和拉康等人的多部著作,并進一步將自己的論點推進到以性解剖學作為性別起源的生理決定因素的科學研究中去。巴特勒得出的結論是,生物與解剖科學在聲稱對確定的性差異進行描述的同時,也暴露出它們是在語言中得以建構,因而它們的意義具有不確定性。
因此,酷兒理論預示著一種全新的性文化,它是性的、性感的,又是頗具顛覆性的,它不僅要顛覆異性戀的霸權,而且要顛覆以往的同性戀正統觀念。酷兒理論提供了一種表達欲望的方式,它將徹底粉碎性別身份和性身份,既包括異性戀身份,也包括同性戀身份。
三
酷兒理論主張把同性戀看作是一個文化現象來加以研究,作為文化主要載體的文學自然是他們研究的重點對象。與女權主義文學批評的策略一致,酷兒理論家們也試圖從“酷兒”出發,以性別視角重讀和重建經典文學作品。今年4月12日因患乳房癌不幸離世的杜克大學英語文學教授伊芙·科索夫斯基·塞吉維克(Eve Kosofsky Sedgwick)是這一領域中最有影響力的一位學者。
塞吉維克認為,酷兒理論是學者細察文學文本的折射鏡[5]。酷兒理論家承傳了福柯的觀點,認為性相基于差異而存在,有些人傾向于選擇異性作性伴侶,而另一些人則喜歡雙性戀。19世紀以前的性觀念相對寬泛,此后才逐漸走向嚴格。正是這種嚴格的定義才導致了焦慮、恐慌及對同性戀的恐懼。對這些學者而言,文學中充斥著對同性戀的恐懼和憂慮。他們認為,如果透過酷兒理論這面折射鏡來審視文學作品,學者將會得到一個清晰的認識,從而揭開文學的神秘面紗。
在其代表作《櫥柜認識論》中,塞吉維克考察了赫爾曼·梅爾維爾、亨利·詹姆斯、馬賽爾·普魯斯特和奧斯卡·王爾德等一系列歐美作家的經典文本,并借此描繪出一個歷史時段里性身份在人格區分上所發揮的重要作用。塞吉維克認為,文學史上的“知識”和“性”經常是難以割離的,《圣經》中的性禁果,乃來自“知識之樹”,而不可說出口的那檔性事,或許就是同性戀了。王爾德的同性戀,就是“不可以說出名字的愛”。借此塞吉維克提醒讀者:圍繞著性櫥柜的緘默在實際運作層面上和語言一樣具有針對性及操演性。塞吉維克的眾多作品共同奠定了酷兒理論作為一個“知識學科”的學術地位。
塞吉維克對酷兒理論的研究始于1983年發表的一篇解讀狄更斯的作品《我們共同的朋友》的論文。她認為,《我們共同的朋友》從任何一個角度來看都是一個三角戀愛關系:兩個男性尤金和布萊德雷同時愛上了一個女人麗芝,但是推動故事情節發展的是兩個互為對手的男人之間的沖突關系。她說,“這不是說一部同性戀小說或狄更斯本人是同性戀,而是只有在理解同性的人際關系后才能感悟到男性和女性之間的關系。更為重要的是在特定文化背景下同性戀恐懼被喚起的方式。”關于這部小說,她說,“發生在19世紀中葉的英國,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兩個男人之間的強烈的相互吸引并不會發展到發生性關系的程度但卻會導致‘同性戀恐慌”。塞吉維克將該論文整合成了《男人之間:英語文學和男性同性社交》一書,并在學界產生了重大影響。
1986年塞吉維克發表了她又一作《櫥柜野獸》(The Beast in the Closet)。它探討的是亨利·詹姆斯的《叢林猛獸》。傳統觀點認為該作品是一部關于馬契的異性戀小說。塞吉維克的解讀則完全不同。在她看來,馬契是同性戀者卻沒有勇氣承認,巴特拉發現了這一秘密并試圖給他提供幫助。故事的最后幾段描寫當馬契跪在巴特拉的墳前時,他抬頭看見了一位陌生人,“他看來有點饑餓,”詹姆斯寫道。馬契想象著“精神傷害的情景”,詹姆斯接著寫道,“這污染了空氣:在醒悟、震驚的瞬間過后,他又立即追逐……”。根據塞吉維克的理解,這個不知姓名的陌生人正是馬契尋找的同性戀對象,在《叢林猛獸》中充滿了這種男人對于男人的渴望——以及對這一欲望的不斷否定。
從塞吉維克對文學經典的重讀可以發現,借助酷兒理論的相關知識對經典作品進行重新解讀和闡釋,可以得出與傳統迥異的結論。酷兒理論的代表理論家們對傳統性別機制的挑戰與解構、對經典文學作品的重構,為當代文學批評提供了新的視角,注入了新的血液,建構了文學闡釋的新范式。
參考文獻:
[1]李銀河,酷兒理論面面觀[J].國外社會科學,2002,(3)。
[2] Heller, Dana. Cross Purposes: Lesbians, Feminists, and the Limits of Alliance[M]. Bloomington and Indianapolis: Indiana University Press, 1997, p36-37.
[3]Turner, William. A Genealogy of Queer Theory[M]. Philadelphia: Temple University Press, 2000, p9-11.
[4]楊潔,酷兒理論探析[J]. 河北學刊,2007,(1), p253。
[5]Kaplan, Charles & Anderson, William. Criticism: Ma-jor Statements. Bedford Books, 2000, p776.
注:本文為江西省高校人文社科基金項目《文化批評視野中的亨利·詹姆斯小說研究》(編號:WX0717)的成果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