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 衛
在上世紀70年代到80年代中期,糧票是人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內容:出差要糧票,所有的飯店,沒有糧票不賣給你飯吃;開會也要糧票,大會要你交基本伙食費——每天1斤糧票;上學也要糧票,不然學校不給你開伙;到商店買副食品,沒有糧票就是不賣給你……
農民們沒有糧票,假設上街,要上館子,得早上出門時用一截布統點米,到了館子一稱,有幾兩米折成多少糧。每次我跟父親上街趕場,他都要統二兩米,絕不多,上街后在館子給我換成兩個包子,為此我的兩個姐姐常說父親愛兒不愛女,偏心眼。
我們黑水凼最愛逛館子的人是白麻子,因為他三十多了,無父無母無哥無姐無弟無妹,更無妻小,連貓兒都沒喂一只,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糧食分到家,就天天上館子,吃完了,依然上館子——他有他的絕招:畫糧票。
本來這事不會漏風,都怪他夾不住話,結果進了“雞圈”。
那天,白麻子約了狗狗、昌成、大灣、明明,一起上街玩。由于正是農閑,又不能搞副業,那是被割的“資本主義尾巴”,賭博又沒得票兒,閑得無聊的他們,步行10里,來到懷遠街上看熱鬧。一晃就是中午,早上吃的稀飯(當時農忙吃干,農閑吃稀),幾泡尿就空了肚子,幾個人把包兒翻了個底朝天,加起來也不過3塊多錢,最大的問題是他們都沒得糧票,進不了館子。
這時白麻子說:“我有糧票,你們只要給錢,我就能讓你們吃上飯!
大家都不相信,因為只有吃公家糧的或是城里的居民,國家才供應糧票,你一個農民,有啥子糧票,哄我們幾個哈兒嗦?
白麻子被同伙瞧不起,心里很不爽,便從褲腰的包包里掏出卷新嶄嶄的糧票來,哈,大家的眼睛都綠了——他們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多的糧票,一兩的,二糧的,半斤的,一斤的,全國的,四川的,粗糧的,細糧的,花花綠綠,在大伙兒眼中這些糧票是銀燦燦的米飯,是黃亮亮的包子,是油膩膩的點心。
一伙人大搖大擺地進了館子,吃了頓香噴噴的大米飯,結賬時,白麻子掏出糧票,大伙湊上錢。收款的營業員對這伙穿得襟襟吊吊滿口粗話的人很反感,因此對他們交的錢和糧票仔仔細細地看,結果看出毛病來:糧票上面的圖很模糊,是不是假的?
營業員借口要找他們零錢,到屋后叫人從捷徑到派出所報案,這伙人還沒有出館子,派出所就來人了,一個個不知為何就被帶走。
他們開始都不說話,因為問糧票是不是假的,其他人也確實不知道,他們難得見到一回糧票。最后臉紅得最快兩腳直哆嗦的白麻子坦白:糧票是他自己造的,用肥皂做的模子!
一個偽造有價證券的壞人就這樣被揪了出來。
我們黑水凼在當地出了名:會造糧票,不簡單!其他大隊的人見了就這么奚落我們隊的人:種糧有啥子用,不如造糧票。據白麻子交代,他已經用了十來年這樣的糧票,開始膽小,一兩二兩的,最后反正沒被察覺,膽子越來越大,一斤兩斤的也敢造,最終還是被發現了。
白麻子被判了5年刑。那時我已11歲,在讀小學4年級。但我不明白,一個文盲(據白麻子說他沒有進過一天學堂門),怎么能造得出如此精細的糧票來,而且用了好多年都沒被發現,真是個奇跡。
(責編 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