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蘊嶺
金融危機凸顯了政府的作用。危機一來,人們強烈要求政府救市、救企、救人,政府儼然成了救世主。
這不難理解,因為政府是國家唯一有全面法定權力的機構:可以印鈔票、發國債,可以制訂政策,可以進行干預、管理等。正是有了這些特權,它做起事來力度大,效果也顯著。盡管危機中公眾對政府的企盼提高,但人們同時也擔心,膨脹的政府行為可能會引起后遺癥。
事實上,最重要的是政府功能的合理定位和到位,做到這些的才是好政府。“合理定位”,就是做該做的事情;“功能到位”,就是把該做的事情做好。
有時候,政府在經濟中唱主角,結果導致許多問題。比如,當前的經濟刺激計劃可能會給政府(尤其是地方政府)提供過大的權力,掀起大干快上的熱潮,把危機之前壓下去的一些東西又堂而皇之地端出來,搞重復建設、浩大工程,表面上把經濟搞熱了,相關領導也許會趁熱高升了,但可能留下一些“爛攤子”,回過頭來再調整、整治,會付出很大的代價。
政府功能到位并不容易做到。現在看來,危機之所以發生,與政府功能不到位有關。比如在美國,在金融創新興盛時期,政府的功能缺位,曾長期任美聯儲主席的格林斯潘采取放任的自由主義政策,結果導致了危機。又比如在我國,政府只注重生產,創造高經濟增長率,卻沒有相應發展起基本的社會保障體系,內部需求因此受到抑制,結果產生了經濟增長與社會發展的嚴重不平衡。這樣,外部危機一沖擊,整個經濟就失去增長的動力,迫使政府不得不采取緊急刺激計劃。顯然,政府功能到位更重要的是在平時,而不僅僅在危機時期。
面對當前的危機,政府既要拉動經濟增長,創造就業,又要頭腦清醒,不為未來留下“積瘤”。危機的壓力也是實現政府功能合理定位和功能到位的動力。以往,有關政府功能和作用的討論主要是集中在“大政府”還是“小政府”上,其實,問題的實質不是政府的大小,而是政府該做什么、做好什么。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經濟取得了巨大成就,但也出現了嚴重的不均衡,這體現為經濟結構失衡、經濟與社會發展失衡。我們應對危機的對策,一方面是針對當前——防止經濟大幅度下滑,保增長、保就業;更重要的是著眼于未來——為實現“均衡發展”創造環境。
所謂“均衡發展”包括多個方面,其中主要是“適度”增長,部門間協同,經濟與社會之間發展平衡。
“適度”增長,就是不以追求高增長率為目標。中國是政治架構穩定、政府擁有強動員能力、經濟有巨大發展空間的發展中大國,有著內在的高增長條件和驅動力。全國各地都需要建設,“為官一任,造福一方”,官員都希望用高增長速度來顯示成效,體現政績,這樣就容易形成“增長熱”。過去的許多年頭我們都在受經濟過熱之苦,全球金融危機爆發之前,我們正再一次經歷高通脹的煎熬,只是危機來了,經濟降了溫,這種形勢才逆轉。而且為了實現高增長,往往要以犧牲效益和環境為代價,結果經濟速度上去了,效益卻下來了,環境惡化了。在許多高增長地區,江河水變黑了,土壤不能耕種了,空氣令人窒息了,很多人得了各種各樣的“怪病”,甚至被奪去生命。而什么樣的速度才是“適度”?我認為在現階段,國內生產總值的年增速保持在6%~8%就可以了(發達國家2%~3%)。高了要盡快采取措施拉下來,低了要加大些投入提上去,保證經濟增長的波動比較小,速度比較均勻。
部門發展協同,就是經濟增長的重心不要過度偏向少數幾個行業。如果只有“重點部門”、“領先行業”增長得快,而許多部門被邊緣化,就會出現部門結構失衡。在一些地方,出口加工制造業成為扶持的重點,快速膨脹,危機一來,外部需求下降,很多只好停產關門;再看工、農業,城、鄉之間的平衡,盡管中央幾乎每年都發“一號文件”強調農業的重要性,但是由于投入不足,農村條件得不到顯著改善,結果有效勞動力幾乎都到城市打工,從事農業的只剩下老弱人口,進一步加劇了工農、城鄉之間的不平衡。工業化、城市化是現代化的必由之路,但對我們這樣一個人口眾多的大國來說,這個過程需要很長的時間,農業、農村的發展,農業勞動力的穩定是社會有序轉變的重要保證。
經濟與社會發展平衡,就是經濟增長與人們的生活提高要同步,增加的經濟收益要舍得用在提高社會保障水平、改善社會福利上。我們現在的人均GDP已達到3000多美元了,可是國民社會保障和社會福利水平卻非常低,國民實際收入水平尤其是農民的收入水平太低,不僅導致消費水平被人為壓低,也導致社會的兩極分化和社會矛盾激化。政府已經采取了不少措施,但需要做的事還很多,要加大力度、加快進程。
人們都說,由于政府應對危機的措施得當,中國可能是率先走出危機陰影的國家。我看還不夠,我們還應該在推行“新均衡發展戰略和方式”上走在前面。這樣,我們才是真正的大贏家。
(作者系第十、十一屆全國政協委員,全國政協外事委員會委員,中國社會科學院學部委員、國際問題研究學部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