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培兆
一年一度的諾貝爾獎今年10月中旬已全部揭曉,一年一度的國人對諾獎的期盼仍然落空。
新世紀以來,每年諾貝爾獎公布后,國人都會熱議一陣。今年《環球時報》上就有人著文表達兩種截然不同的看法。有人不滿,認為中國經濟高速發展了30年,有許多為此作出貢獻的經濟學家,卻因評委目光局限于西方,以致沒有一人獲此獎。(《環球時報》10月13日《諾貝爾經濟學獎太狹隘了》)也有人持異議,如劉戈先生以經濟學而言,把大家熟悉的一批經濟學家恰當地比作中國足球明星,別說拿不到世界杯冠軍,就是參賽的資格都沒有。(《環球時報》10月14日《中國離經濟學獎還遠得很》)
我很贊同后者的真知灼見。因為只有這樣認識,才有急起直追的緊迫感,而不會窒息在迷茫的失落感中。我們的胸襟也要開闊豁達些,對諾獎既希望于有,也不必太在乎。只要真金在,沒獲獎也絲毫無損于光芒。門捷列夫的元素周期排列規律、愛因斯坦的相對論、埃弗里的DNA遺傳物質等重大發現都沒得諾貝爾獎,仍不失其為科學史上的里程碑意義。聯系我國當前多如牛毛的各種獎項,劣勝優汰的就少嗎?放下無損,計較無益。
說來不怕笑話,中國近代和現代的經濟學都是舶來品,主流經濟學教授也都是外國經濟學的學生。就近60年來,先是言必稱蘇聯,以蘇聯教科書和論著為經典;后是言必稱歐美,以當代西方經濟學為圭臬。言人之所言,聯系中國實際談點啟迪和體會性意見就是創新了,充其量不過是仿生學。就像邯鄲學步,需要扶墻走,這墻就是西方經濟學。所以說中國經濟學家距離諾貝爾獎有“十萬八千里”之遙,絕非是危言聳聽。所以中國必須首先努力創建植根于中國國情的自主經濟學。
自諾貝爾獎開評至今的108年中,六大獎項共有569人獲獎,分布在30個左右的國家,其中美國占一半以上,其次是歐洲。亞洲以日本為最。從現象看,諾貝爾獎幾乎成了富國獎。這也說明,富國為先進科學發明提供的必要實驗手段和其他條件有比較大的優勢。另一方面,它們的教育與人文環境可能有利于智力的開發。近52年來,有8位美籍華人分別在物理學、化學領域獲諾貝爾獎,就可能得益于這些方面的優勢。平均6年半有一個華人獲獎,頻率不算低。比較分析起來,中國人缺少的不是智慧,而是發揮智慧的催化劑。這在教育方面表現得非常明顯。
我以為,我國目前的教育體制在一定意義上可說是摧殘人才的體制。從小學到大學,特別是從小學到高中,繁重的課務作業像大山一樣壓得學生喘不過氣來,成了十足的“學奴”,身心沉重不堪。在父母和學校的雙重壓力下,為升學、為名次、為上名校,從小扛著沉重的書包從清晨到深夜掙扎在學業上,養成唯命是從、完成學業為上的僵化思路,缺乏自主創造精神。2000年教育部負責人就呼吁要為學生減負,可遭到學校和家長的強烈反彈,最后不了了之,無功而返。學生考分高而動手能力差是普遍現象。教師自身也像機器人,疲命于應付高強管理下達的死硬任務中。在高校,互相攀比和自定種種土政策,空前強化對教師的量化管理。高指標的課務數量、課題經費、發文篇數就像懸在教師頭上的三條高壓線,讓你躬身俯首,嚴重缺乏工作樂趣。因此促使校園官僚化、商業化的傾向,當教授不如做官,做學問不如掙錢,現實重于理想。雖然一般都能完成數量任務,給學校爭了面子,但質量如何,只有天知道。僅剽竊抄襲之風就屢禁難絕。
科學研究要出大成果,必須要有科學工作者對課題發自內心的濃厚興趣和強烈追求,以致進入廢寢忘食、舍命求解的癡迷境界。縱觀中外科技史,科學巨匠莫不如此。恩格斯在其《自然辯證法》一書中就說,那些給現代資產階級統治打下基礎的人物,都是不受“資產階級的局限”,而是受有“時代特征的冒險精神,或多或少地推動”的結果。1976年獲諾貝爾經濟學獎的弗里德曼在《資本主義與自由》一書中也說了同樣的道理。他說,哥倫布、牛頓、萊布尼茨、莎士比亞、愛因斯坦、愛迪生和福特等人的成就,“沒有一個是出自響應政府的指令。他們的成就就是天才的產物,是強烈堅持少數觀點的產物,是允許多樣化和差異的一種社會風氣的產物。”
翻閱世界300多年來的發明史,大小萬千種工業產品,少有是中國原創的。即使現代工業品我國都能制造,但許多核心技術仍掌控在外國人手中。雖然我國每年在教育、科技領域有大力度投入,可上百億元的科研項目資助卻換不到一個里程碑式的重大成果。科學發明需要靈感。沒有生動活潑的閑情逸致和奇思妙想,就不可能產生靈感,也就談不上有什么創新和奇跡。亞當·斯密在《國富論》中就講過因童工貪玩的舉動啟發發明家解決蒸汽機活塞自動化問題的故事。教育系統是培養人才創新成果的首要領域,如果人人陷入吳牛喘月般地重負中,沒有生動活潑的局面,我們就會喪失自主創新的民族精神。要諾貝爾獎,就要從改革教育體制開始。▲(作者是廈門大學(文科)學術委員會主席,教育部社科委經濟學學部召集人。)
環球時報2009-10-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