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志成
八 君子風范
美國漢學家G·克里爾在研究孔子后,曾肯定地說:孔子“不是僅僅培養學者,而是訓練治世能人,他不是教書,而是教人。”他教人做“謙謙君子”,讓他們從政擔任賢臣,作為國家的棟梁來支撐國家大廈,實現“治世”的目的,仁德政治也就能夠達到了。所以,“君子任重道遠,不可不弘毅,不可不剛強”(《泰伯·8》)。
“君子”(在《論語》中有107次提到)作為一種新型的人格范疇,全面地體現了孔子的人格理想:君子在外表上要注重修飾,“望之儼然,即之也溫”(《子張·9》),文質彬彬,溫、良、恭、謙、讓;內在要有良好的道德素質,做到仁、義、禮、智、信。孔子按人格把人分為小人、君子、圣人“三境”,按心理范疇把人分為仁者、智者、勇者“三界”。把這兩者結合起來,小人的精神境界便是小仁、小智、小勇,君子的精神境界便是大仁、大智、大勇,圣人的精神境界便是圣仁、圣智、圣勇。但是孔子說:“圣人我還沒有見到過,然而能看見君子就可以了。”(《述而·25》)孔子認為,世界上的圣人是很少的,只有古代的堯、舜、禹、湯、文、武、周公等幾個人,而大多數人基本上可以歸為兩種,一種是君子,一種是小人。君子在生活中與小人相對,他是“大人”;在政治上與“奸佞”相對,他是“賢人”。孔子在回答子路“什么是君子”的提問時,作過精辟的闡釋:“君子以道義為做人的根本原則,用禮儀來推行道義,用謙遜的語言來表達道義,用誠實的態度來實現道義,這就是君子呀!”(《衛靈公·18》)君子為道而生,為道而死:在思想上求道、謀道,“道不同不相為謀”;在心理上憂道、守道,“君子憂道不憂貧”,“死守善道”;在行為上傳道、弘道,“道不遠人”。君子是追求道義、實踐道義的人,其道義風范集中體現在三個方面:
一、君子的品德高尚
君子的德行是高尚的,是人中的佼佼者,其德行集中在“仁”的修養上。“仁”的含義有兩點:從廣義上說,它是道德的總概念,統率所有“德”的意義,如仁、義、禮、智、信、恭、敬、忠、孝等49個項目;狹義上說,“仁”就是道德,“仁愛”,“愛人”。比如,有次孔子家的馬棚失火,孔子只問傷了人沒有,卻不問馬怎么樣。雖然當時四個奴隸的身價加起來不值一匹馬的價錢,但孔子關心的是人而不是馬,足見孔子的愛人情懷(《鄉黨·17》)。
“仁”,是一種人道主義思想。君子對己從“仁”開始,“修己以敬”,使自己像圣人那樣“內圣”起來,高尚起來。由近而遠,從“孝悌”做起,對父母盡孝,對兄弟友好;然后“忠信”,對國君忠誠,對朋友誠信;然后“恭敬”,對工作認真負責,與同輩相互尊重,以禮相待;處理自己與外界的關系,以“忠恕”為原則,盡己謂忠,推己謂恕。在父子、兄弟、夫妻、朋友、君臣這“五倫”關系中,做到“內省不疚,不憂不懼”(《顏淵·4》),“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顏淵·2》),“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衛靈公·9》),這樣就使道德修養進入到一個崇高的境界。君子品德修養的另一面,對外“泛愛眾而親仁”,“敬德保民”,關注廣大百姓物質生活水平的提高。例如,有次,孔子同學生一起到齊國去,從泰山腳下經過時,見一位婦女哭得很傷心。孔子扶著車前的橫木,仔細聽了一下說:“這哭聲里好像有很大的悲傷呀。”于是讓子貢前去詢問,那位婦女悲傷地說:“從前我的公公,不幸被老虎咬死了;后來我丈夫又被老虎咬死了,如今我唯一的兒子又被老虎咬死了啊!他們祖孫三代死得好慘啊!……”子貢關心地問道:“既然這里有吃人的老虎,你們為什么不離開這里呢?”那婦女說:“這里沒有殘酷的政令呀。”子貢把這些話轉告給孔子,孔子心情沉重地說:“苛政猛于虎呀!”這件事對學生的教育意義很深,讓他們知道將來為官從政,一定要施行仁政,讓老百姓得到實惠。“內圣外王”就是君子提高自己道德修養的思路,對己有著嚴格的“慎獨意識”,對社會有著負責任的“憂患意識”和“擔當精神”。
隨著歷史的前進,孔子的“仁”發展成為中華民族的人格境界:在家庭中以“孝悌”為準,“仁”是處理倫理關系的尺度;在治國安邦中區分忠奸,“仁”是忠誠的試金石;在社會中,“仁”是信用的分水嶺,見義勇為助人為樂;在國破家亡時,“仁”是名節的記功碑,浩然正氣泣鬼神,“仁”是做人的品質、挺直的脊梁、民族的靈魂。在孔子仁德思想的熏陶下,炎黃子孫具有強大的民族向心力和凝聚力,涌現了成千上萬的正人君子。尤其是在民族危亡的關頭,他們鐵肩擔道義,一生光明行,視死如歸。屈原行吟澤畔,眷念祖國“九死猶未悔”;蘇武出使匈奴,冰天雪地持節牧羊,19年不辱使命;于謙述志“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譚嗣同菜市口英勇就義,“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昆侖”……無不把孔子的“殺身成仁”和孟子的“舍生取義”,當做是自己的精神支柱,表現出君子大義凜然的高尚德行。
二、君子的學識淵博
君子是學識淵博的人,通過知識來提高自己。君子首先要正確對待知識,“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為政·17》)。有一次在路上,孔子和學生一起聽到兩個小兒辯日:一個從太陽形象的大小來看,認為太陽剛出來時像車輪那么大,離人近;中午的時候只有盤子那么大,離人遠,近大遠小。另一個從太陽給人的感覺來說,認為太陽剛出來時給人的感覺清涼,離人遠;中午時給人的感覺很熱,離人近;這是近就熱遠就涼。究竟太陽什么時候離人近呢?他們爭執不下,來問孔子,孔子竟不能判斷。兩個小兒笑著說:“誰說你是圣人知道得很多呢!”(《列子·湯問》)當著學生的面,孔子好像很丟面子,但他沒有蒙騙他們,而是實事求是,表現出他在知識面前的誠實和謙遜。“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這一至理名言道出了“知”的真諦,一個人只有承認并知道自己的無知,才是真知。其次,君子要學思結合。孔子在指導學生學習“六經”時說,“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為政·15》)學習和思考必須結合,才能獲得正確的知識。第三,要以學習為樂。孔子說:“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樂之者”(《雍也·20》),只有熱愛學習,樂于學習,才能學到知識。“孔顏樂處”就是典型例證:孔子好學,不知老之將至,“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述而·16》);顏回“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雍也·11》),因此顏回“聞一知十”,才華橫溢。君子只有“學而不厭”,以學為樂,才能使自己的知識淵博起來。
三、君子篤行實踐
君子將自己內在的道德修養和學識外化為對社會的貢獻,是儒家入世品格和剛健精神的體現,只有通過實踐才能完成。這是君子積極投身現實社會,奮發進取、自強不息,追求自己理想價值的現實表現。君子的篤行實踐主要有兩點:
一是學與行結合。君子不能只讀書而不實踐,必須是邊學習邊實踐,在學習中實踐,在實踐中學習,做到學行結合。孔子設計的完整的學習過程是:“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禮記·中庸》)實踐對人的成長尤其重要,他說,“學而時習之”,“性相近,習相遠”,人只有通過對知識的溫習、練習、實習的有效實踐,才能成為真知,才能拉開人與人之間的能力差距。正如馬克思所說,搬運夫與哲學家的差別要比家犬和獵犬的差別小得多,其原因就在于分工實踐的不同。孔子檢查自己的學習時,曾意味深長地說:“就書本知識的掌握來說,我大約和別人差不多。如果談到實踐,做一個身體力行的君子,那我還沒有大的收獲。”(《述而·33》)可見,實踐對君子謀道、行道的意義。
二是言與行一致。孔子諄諄告誡學生,“君子欲訥于言而敏于行”(《里仁·24》),“聽其言而觀其行”(《公冶長·10》),甚至要先行其言,切實做到“言必信,行必果”,開創了“讀萬卷書,走萬里路”的學風。把理論與實踐緊密結合起來,從實踐中提高認識,他的做法是:
第一,在實踐中學習知識。有次孔子一行,來到衛國的都城帝丘(今河南濮陽)。冉求駕車,看到繁榮的市面,就請教孔子:“先生,衛國看來這么繁榮,我們究竟應該怎樣治國呢?”孔子說:“先要增加人口,有人就好辦了。”春秋時代,生產力相當落后,人就是主要的生產力,誰有了人口誰就能發展生產力,國家的力量就會強大。冉求接著問:“有了人后又怎么辦?”孔子回答:“要使老百姓富足起來。老百姓富裕了,國家才能穩定。”冉求追問:“老百姓富足起來后又怎么辦呢?”孔子明確地回答:“富而受教,要辦好教育,使老百姓在接受教育中聰明起來。”這里,孔子提出了著名的治國“庶——富——教”三步走的策略。后來冉求作為魯國季康子的家臣,就是按這三步走的策略來治理魯國,取得了很明顯的成效,可見在實踐中同樣能學到知識。
第二,在實踐中磨礪品格。“陳蔡絕糧”是表現孔子高尚人格的典型事例。孔子一行從陳國到蔡地去,陳蔡兩國的大夫聽說楚昭王要聘請孔子為官,他們嫉賢妒能,就商量說:“孔子是個德才兼備的賢人,而且有治國的經驗,孔子一旦被楚國任用,楚國本來是大國,那就更加強盛了,我們的命運就危險了。”于是他們派人把孔子師徒包圍起來。孔子師徒7天沒有吃上飯,學生們餓得爬不起來,情緒低落,精神和意志都要崩潰了。孔子仍給學生講學,誦讀詩歌,彈琴歌唱。當子路牢騷滿腹,幾乎是在質問孔子“君子亦有窮乎”時,孔子心平氣和地開導他:“君子是一個有仁德理想的人,面對惡劣的困境,應該迎難而上,固守節操,決不喪失道德原則,以自己的勇氣和毅力戰勝困難。而小人遇到窮困,就會喪失做人的理性,煩躁不安,為非作歹。君子在任何時候都要履行自己的諾言。”(《衛靈公·2》)在嚴峻的現實面前,孔子指導學生正確對待困難和逆境,磨礪學生的品格,提高學生的道德修養。
這時還發生了另一件事:子貢好不容易地買米回來后,顏回和子路在一個破房子里做飯。子貢從院子里看見顏回在偷飯吃,便去問孔子:“一個廉潔有仁德的君子,遇到生活困難會不會變節呢?”孔子回答:“一遇到困難就變節,這個人怎么算得上是君子呢?”接著,子貢就把看到顏回偷飯吃的事告訴了孔子。孔子說:“我相信顏回是君子已經很久了。盡管你看到他偷飯吃,我仍然不懷疑他的仁德。他一定有什么緣故吧!”孔子把顏回叫來問道:“昨晚我夢見了我的祖先,難道是要保佑我嗎?你把做好的飯送來,我要祭祀我的祖先。”顏回趕忙說:“先生,剛才有黑灰掉進了飯里,把它留在飯里又不干凈,扔掉又怪可惜,我就把那弄臟的飯吃掉了。我已動過的飯,不能祭祀祖先了。”孔子說:“是這樣嗎?好,我也來吃這個飯。”顏回離開后,孔子對子貢等幾個弟子說,“我相信顏回是君子不是從今天開始的呀!”(《孔子家語·在厄》)。這件事對子貢等人的教育很深:不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要學習顏回的君子境界。
第三,在實踐中確立德行。在生活實踐中,君子要律己,“以約失之者鮮矣”(《里仁·23》),交“三友”:同正直的人交友,同誠信的人交友,同見多識廣的人交友;拒絕三種有害的朋友:存心不良的朋友,兩面三刀的朋友,夸夸其談的朋友(《季氏·4》)。求“三樂”:以禮樂調節為樂,以稱道別人的好處為樂,以有許多有益的朋友為樂;拒絕三種有害的玩樂:以驕傲自滿為樂,以浪游不歸為樂,以大吃大喝為樂(《季氏·5》)。守“三戒”:青少年血氣未定,要力戒女色;壯年血氣方剛,要力戒斗狠;老年血氣既衰,要力戒貪得無厭(《季氏·7》)。如果能真正做到交“三友”、求“三樂”、守“三戒”,就能使自己在生活實踐中確立自己的良好德行,成為一個堂堂正正的君子。
綜上所述,孔子創造性地確立了君子的人格風范,提供了人的精神動力來源,使君子成為人格上受人景仰、道德上極具磁力的人物,為我國教育樹立了教書育人的高標,形成了中國教育注重人才培養的優良傳統。
[作者通聯:江漢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