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 剛
她是最后一個上場的。如果只聞其聲,定會以為她是一個長相甜美的女孩。是的,她飽含深情的朗誦,征服了所有在場的觀眾。評委們進行合議,一致同意冠軍非她莫屬。但我堅持只給她第二名。
她叫劉若花,然而她實際的容貌與名不符,這也許是上帝犯下的大錯。
這是一個曾被燒傷的女孩,面部疤痕縱橫。她的右手,有三個手指略短,手背布滿燒痕。在新生軍訓的時候,我看到七班前排這個特別的小女生,套著寬大的軍訓服,昂著頭,勇敢地面對著上千個陌生的面孔和無數好奇的目光,心里陡然生出驚異與佩服。高二分文理科后,她竟然分到我們班。
若花出生在一個偏僻的山村。那年,她剛滿周歲,是冬季,天寒地凍的。父親因為每天一大早就要騎摩托車出去幫人做工,晚上的時候會把汽油桶放在煤爐旁邊,這樣就不至于油冷而打不著火。父親沒上過什么學,對這種潛在的危險,大概是不太懂或者疏忽了。一天,災難終于發生了。烤熱的油桶在夜間突然爆炸,家里很快陷入火海……
若花的命算是保住了,但卻落下了終身殘疾。由于家境窘困,她只住了十幾天院就被抱回家了。本來早一點實施整容手術,她的容貌是可以基本恢復的。無奈巨額的費用扼殺了一個貧困家庭的小女孩愛美的資格。十多年來,幸運一直不肯光顧這個可憐的孩子,手術一拖再拖,直到今日也未能實施。
我經常見到,班里愛美的女生,在課間拿出小鏡子對鏡自憐,哪怕臉上只是生出一粒小痘痘,也會耿耿于懷,欲除之而后快。就是男生,也不會對自己的外表滿不在乎。尚美的時代,愛美的年齡,誰能把容貌置之度外?
可是,誰又能想見,一個17歲的少女,也是豆蔻年華,在這樣的環境中,扛負著怎樣的壓力?我們這些貌似堅強的人,敢不敢與命運迎面相撞?當脆弱的瓷片撒滿一地,誰會為我們撿拾?我曾經在課堂上說,不管你們將來怎樣,劉若花同學將是我們班最大的驕傲!當時班里鴉雀無聲,若花也顯得若無其事。但回到宿舍后,她哭了,并非因為我的理解,而是她覺得,她的堅強不需要宣布!
但是人生在世,總得面對現實。現實是,成績優異的若花不出意外,肯定會考上大學。在遠方一個全新的環境里,面對來自四面八方的俊男靚女,她又會經受怎樣的心理考驗?將來步入社會,燈紅酒綠,紙醉金迷,又如何應對無情的打擊?于是,我決定帶她去省城大醫院看看,在我們力所能及的范圍內,希望她有所改觀。
我們很幸運。一位可敬的學生家長幫我們聯系了整容方面的專家,我們得到了免費的咨詢和診斷。考慮到若花的學習,專家向我們建議先使用藥物祛除面部的色素沉淀和小疤痕,嚴重的疤痕可以考慮在暑假或寒假手術治療。醫院在了解了若花的家庭情況后,決定免除她的部分醫藥費。我們從醫院出來時,若花臉上的笑容和陽光一樣燦爛。
現在,若花的面色,正像我們的心情一樣漸漸好起來。
這次演講比賽,我沒有想到,若花會主動報名。我心里暗自欣喜,她終于要走出心理的禁錮!只要她敢于站在初賽的現場,她就是勝利者!誰能料到,她一路過關斬將,闖入了最后的決賽!站在決賽的舞臺上,面對全校師生,自信的若花把詩歌的韻律和生命的激昂表現得淋漓盡致。她的聲音,既具少女之甜美,又兼少年之渾厚;既有敲骨入髓的穿透力,又有振金擊缶的磁性。
然而我知道,全場經久不息的掌聲主要是獻給她的勇氣,自信,和純美的音色。畢竟是首次登場,在臺風、技法和肢體表現力上,還略遜于高倩。大家決定給她冠軍,里面可能包含著對弱者的激勵和同情。如果不是她的殘疾,大家的想法也許不同。我了解若花,她不會接受這樣的結果。在公眾面前,我們得合理地保護一個孩子才華的可持續發展,我們得想到,她還有第二次,還有更大的舞臺。
于是,我們給了若花第二名。
編輯/梁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