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 鈺
雨,掃過空蕩的城市,帶給大地難以抹去的狼狽,猶如踩著污臭的綠藻般骯臟不堪。夜晚的烏云遮蔽了天空,渾濁的散碎的燈光暴露了天空所有的弱點,讓血紅像流遍埃及的河一樣,瘟疫般侵染了整個天空。
樓群孤獨地矗立在堅硬的地表。發著各色光芒的窗戶,仿佛高大的蟻巢布滿的斑孔。洞里的人是死了的螞蟻,各自腐爛,僅以腐臭證明著自己的存在……
女人靠在沙發上斜望著電視,一動不動。被抽空水的暖氣偶爾會發出空洞的回聲,伴隨著地板干裂發出的吱嘎聲響,在這擁擠的城市里呻吟著孤獨。
房間里泄出白色的光,門上半透明的玻璃以及上面凹凸不平的雜亂的花紋,保護著屋內的一切。里面的少年正在用一種極慢的速度喝水,并在咽水時發出咕嚕的聲音。少年放下了水杯,將腿放在桌上,想要給自己尋找一個舒適的姿勢。少年抬頭看見了桌上的照片。他將身體前傾,拿起了相片——是他和女人的合照。相框刺痛了少年的手,它是牙簽做的。“或許也只有囚犯才會忍受得了這樣的工作吧。”少年如是想。少年拿著相片看了一會兒,就放下了它,把頭扭向一邊。
相片上的他還是個孩子。他記得那時女人很漂亮。他還記得那時女人每天晚上都會問他,想吃冰激凌嗎?少年就很開心地點頭,于是女人穿好衣服和鞋子輕輕地走出去,又同樣輕輕地關上門。雖然那時家里從不為錢發愁,少年喜歡的零食都可以自己買到,可少年還是喜歡靜靜地坐在床上一邊玩拼圖一邊等女人帶冰激凌回來。少年到現在還記得,那透明塑料盒里的紫色冰激凌的香味會飄散整個冬季,胖胖的雪人會伸出粉條一樣的手和自己打招呼。怕冷的松樹從不向其他的樹那樣脫下外衣,刮風時還會冷得打哆嗦,灑下的雪特別好看,讓雪人都看直了眼。少年狠狠地將相框甩了出去,銳利的牙簽在桌上劃出了刺耳的摩擦聲。這聲音在寂靜的房間里令人反胃地回蕩著。客廳里的電視不時地發出快樂的笑聲,穿透墻壁,使少年覺得無所適從。窗外的飛蛾不知疲倦地用身體撞向玻璃,發出“砰、砰”的響聲。少年有些疲倦地盯著那群蟲子,“你們不知道,這房子是沒有出路的嗎”?玻璃窗里映出的少年正坐在椅子上,身后是一片潔白的墻壁。影子隨著少年張牙舞爪,玩得很開心。他成了皮影戲的導演,也是主角。
女人隨著少年的長大變得越來越歇斯底里。她開始仔細地盤問少年的每一通電話,檢查他的口袋和書包。少年的抽屜每天都會有被翻動過的痕跡。讓人膽戰的無名火,記不清的指桑罵槐,但這些都不是最刻骨銘心的,絕不是。當少年人生第一次遭受到無法承受的失敗時,女人沒有表現出哪怕一絲是偽裝的溫柔。女人憎恨少年,憎恨他的失敗,憎恨他的一切。女人用她在少年日記里偷看的話,惡毒地羞辱他。她詛咒少年,毫不在意少年的心情。少年低著頭,不想也不敢說一句話。女人還更加狠毒,就連悔過也成了女人嘲笑他的理由。此時的少年突然想起小時候女人在生食店與老板娘對罵的那一幕。少年站在一堆死肉的中間,腳下的水混合著血流進下水道。老板娘拿著刀。但少年卻覺得女人比她更加猙獰。
窗戶上覆滿了大片的飛蛾。它們企圖用集體的力量去掃除在追尋光明的路上所遇到的障礙。“砰、砰”的清脆響聲毫無間隔且越來越快。少年被弄得有些煩了。他愚蠢地跳上窗臺卸下紗窗,想要趕走它們。泥土的黃色一瞬間淹沒了少年的視線,少年驚恐地后退,與此同時他感到腳上的飛蛾尸體被碾碎時所特有的滑膩。
少年,終于離開了這個房間。
雨夜的風夾雜著泥土的腥氣。
五樓的肥婆正在給她也許一輩子都不會回來的兒子織毛衣。
四樓的男人大概更加喜歡在黑暗中培養愛情。
三樓的夫妻,做好了飯菜,等待著他們的孩子。
烏云被風吹散,露出了點點星光。月的力量破開烏云,灑在二樓的窗前。里面的美麗婦人,正溫柔地拍打著早已熟睡的嬰兒,散出這座城市無法毀滅的幸福。
沒想到,一樓的老爺爺和老伴玩兒也要悔棋。
不知道,我和我的淚誰會最先落到地上……
媽媽,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