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異色的超自然中

天　闊

某日,紫煙咖啡館來了一名全身透著冰冷詭異氣息的女子,預告在八王子的“久月料亭”——一個自江戶時代沿襲至今的古老家族雅宮——將發生慘絕人寰的殺人事件。身為雅宮家遠親的二階堂黎人與蘭子前往雅宮家參加一場凈靈儀式之際,悲慘的殺人序幕也隨之拉起……

說到古典本格,大家首先會想起什么呢?密閉的大宅、各懷鬼胎的幾個嫌疑犯、連續殺人的慘劇、神話般的名偵探、呆笨的警察,自然還有公平的線索、意外的兇手、難解的詭計、詭異的氣氛以及石破天驚的真相。個人認為,這一定式,固然會導致著名的“17+3”效應,也就是十七章鋪墊的郁悶加三章解答的精彩,但也因為如此,保證了作品本身對于“Mystery”的執著,使得謎團對人的誘惑始終不減,強化了理性思考在整個游戲性情節中的作用,持續造成讀者的一種臉紅心跳急欲獲知真相的不耐與沖動,最終成為了古典本格推理的樣本模式。而,在古典時代已經漸行漸遠、大宅邸的慘劇不復當年榮耀之時,二階堂黎人1990年完稿的處女作《吸血之家》,卻又帶領我們回到了那個充滿著詭異迷霧的時代。

作品一上來就是一個下馬威,塑造出一個由“吸血姬”詛咒的家族,這種非常古典的開頭不由得讓人想到了“誰是爸爸誰是媽媽誰是哥哥姐姐永遠分不清”的橫溝正史的作品,從開端就撒下了詭異的氣氛與復雜血脈的種子,讀來令人精神一震。而這種具有超自然鋪陳氣氛的作品,也總是隱約向人們昭示著五花八門的密室詭計與奇跡犯罪的存在,不由令人心生期待之心。而令人欣慰的是,這部出道作的確完全沒有后來二階堂氏作品中重視氣氛與神秘學,輕視詭計的構造的毛病,一定會讓人大呼過癮。

其實,注重氣氛與神秘學塑造,未必一定會產生解答糊弄的結果,這本作品就是非常好的典范。一般,當我們看密室之王卡爾作品的時候,都一定會對其中各種神秘傳說,比如吸血鬼、塔中幽靈、墳墓中的超自然力量倍加期待,但往往可惜的是,卡爾總是會在中盤過后開始放出精心構架的人物關系,使得“人氣”超過了“鬼氣”,讓之前同樣精心塑造的詭異氣氛消失殆盡。因此,我總認為,具有超自然氣氛的作品中,一旦加入了社會性與人性,就會讓自人類本能的好奇心與神秘感,乃至一種恐怖感失去依托,讓位于理性,神秘的氣氛的描寫將前功盡棄。在同樣具有復雜家族關系的橫溝正史的作品中,遇到大家族遺產糾紛的《犬神家族》,就不如同樣以遺產糾紛為主線的《八墓村》的氣氛濃厚,就是這個原因。

本作《吸血之家》中,二階堂黎人招牌式的炫耀神秘學與靈學的寫作模式,非常好地解決了古典本格推理中如上問題。最初是“紫煙”咖啡館中讓倒抽冷氣的殺人預告,再是中村警官大篇幅地講述二十四年前發生的奇跡般的無足跡殺人,在到達雅宮家后是蘭子口中雅宮冬子的幽靈離體,再是招來雅宮氏大家長的降靈會,而在充滿了詭異氣氛的降靈會上竟意外地招來了惡靈“吸血姬”,隨后更是發現會場是之后二重密室殺人事件的現場,將整個事件迅速推向了新的高潮。我相信,熱愛本格推理的讀者們在如此輪番轟炸之下,一定會氣血上涌,大呼過癮,急切地想要知道詭計與真相,然而且慢,之后二階堂黎人更是準備了第三個不可能犯罪——網球場的無足跡殺人,等待著各位。

這個時候,我們終于可以一窺古典本格推理前輩們苦心經營的超自然氣氛的真實涵義了。一個不可能犯罪詭計,本身就是一項不允許在現實中發生的事件,而它卻實實在在地發生了。若是單純地使用這個詭計,比如《中國橘子之謎》或者早期的《弓區之謎》,在現實性的環境下就如同看一個魔術一般。而我們知道,魔術師會如此吸引我們,就是因為他們連番表演出眼花繚亂的奇跡,而并非只是單純的一個,這引領著我們走進了非現實的世界。這與閱讀幻想小說有著本質區別,這在于我們的大腦依舊判斷我們身處的是物理規律嚴格統治的現實世界。而本格推理小說中的詭計,是要將底牌翻給讀者看的,因此也就不可能罔故最基本的游戲性美學而去作弊,比如安排“觀眾”,比如安排毫無技巧性的大型道具,比如臺上的人修煉了獨門技藝這類魔術上的花招,因此思考出一個詭計的難度將十倍的增長。這應該怎么辦呢?約翰?迪克森?卡爾的歷史性貢獻就在于此,他創造出了不斷渲染著詭計或者PLOT所帶來的神秘效果的方法,一再暗示讀者超自然力量的存在,因此整個犯罪計劃的奇跡程度,就提升至了超自然力量的標準。將詭計融化于超自然的迷霧之中,極大程度地刺激讀者的神經,甚至會讓讀者懷疑這究竟是不是本格推理還是幻想小說?(比如島田莊司的《龍臥亭幻想》)而最終,當我們知道整個精巧的詭計的真相的時候,我們不僅要感嘆作者的智慧達到了超自然的程度,更覺得是在超自然的世界旅行了一番,如入瑰麗的幻想。它將現實中的奇跡與非現實世界的力量黏合在一起,讓不可能犯罪的詭計成為一座跨越期間的橋梁。

沒錯,古典本格推理中這項神奇的成就,毫無保留地繼承在了《吸血之家》中。而二階堂黎人,創造性地極化了這一方法,借主角二階堂蘭子之口,默認了超自然力量的存在,甚至在結局處以超自然的方式結尾,讓整個作品徹底包裹于不可思議的力量之中,讀來令人倍覺興奮!

但可貴的是,作品中的詭計,絲毫與超自然沒有關系,符合完全的物理定律。特別是二十四年前的無足跡殺人詭計,更是極其簡單、非常驚人,相信閱讀這部作品的朋友們,也一定能夠贊嘆于這“惡魔般”構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