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長順
摘 要:“和諧”作為中國社會珍貴的思想傳統和恒久的價值追求,它貫穿于中國思想發展史的各個時期。司馬遷的《史記》中,也充分表現出了“人與自然和諧、人與社會和諧、經濟和諧、民族和諧”的“和諧”思想。
關鍵詞:司馬遷;《史記》;和諧思想
中圖分類號: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7408(2009)09-0111-04
“和諧”是中國傳統文化的核心理念和根本精神,是中國社會珍貴的思想傳統和恒久的價值追求,它貫穿于中國思想發展史的各個時期,包含著古代人關于自然、社會和人生的哲學智慧,“和諧社會”也成了理想的社會發展目標。“它既是中國古代人對宇宙萬物本質規律的一種深邃認識,同時也給人們指出了一個人道追求的理想目標,即只有保持完滿的和諧,萬事萬物才能各得其所,并能呈現出理想的發展景象”[1]58史學家司馬遷的偉大著作《史記》中,也充分地表現出了“和諧”思想和理論。
(一)
司馬遷《史記》的“和諧”思想首先是人與自然的和諧,體現為“天人合一”,善待萬物,節用財物。關于人與自然的和諧,早在先秦時代,主張“天人合一”。即肯定人與自然的統一。所謂“合一”即指對立的統一,兩方面相互依存。“天人合一”主要講的就是人與自然合一,即人可以認識自然,合理地利用自然,保護自然與自然友好相處,不應該破壞自然,一味地向自然索取。即人與自然界不是敵對關系,而是不可分割的。其經典論述是《老子》:“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強調人類必須以遵循自然規律并把它作為自己的行動準則。儒家認為“天地生萬物”,人與萬物都是自然的產兒,主張“仁民愛物”,由己及人、由人及物,把“仁愛”精神擴展至宇宙萬物。道家把自然規律看成是宇宙萬物和人類世界的最高法則,認為人與自然的和諧比人與人的和諧還要崇高。佛家認為萬物都是“佛性”不同的體現,所以眾生平等,萬物皆有生存的權利。儒、佛、道在人與自然和諧的觀點上是一致的。因此,“天人合一”代表著中國的人文精神。錢穆說:“中國文化中,‘天人合一觀實是中國傳統文化思想之歸宿處”。[2]
季羨林說,“‘天人合一這個代表中國古代哲學主要基調的思想,是一個非常偉大的,含義異常深遠的思想。”“這是東西方文化最顯著的區別之一。”[3]114-147中國古代人與自然和諧的思想深深體現著生態智慧與“王道政治”的完美結合。孟子提倡綠化,反對破壞森林,“牛羊之木常美矣,以其效于大國也,斧斤伐之,可以為美乎?是其日夜之所息,雨露之所潤,非吾萌孽之生焉,牛羊又從而牧之,是以若彼濯濯也……雖存乎人者,豈無仁義之心哉?其所以放其良心者,亦猶斧斤之于木也,旦旦而伐之,可以為美乎?”(《孟子·告子上》)這是要求保護自然之美,不能對其進行破壞。孟子還說“不違農時,谷不可勝食也;數罟不入污池,魚鱉不可勝食也;斧斤以時入山林,材木不可勝用也。谷與魚鱉不可勝食,材木不可勝用,是使養生喪死無憾也。”(《孟子·梁惠王上),要順應天時,保護生態環境。這說明人與自然和諧是生存發展與社會安樂的基礎,即所謂“王道之始”。只有這樣才能達到“養生喪死無憾”和諧幸福的理想社會。
司馬遷《史記》中體現出的人與自然和諧的思想,正是先秦“天人合一”和諧思想的繼承和延續。
司馬遷《史記》中,人與自然的“天人合一”的和諧觀念,首先體現在以和善、友愛的態度對待自然萬物,善待鳥、獸、草、木。在《秦本紀》中,記載大費“佐舜調馴鳥獸,鳥獸多馴服。”在《殷本紀》中記載:“湯出,見野張網四面,祝曰:‘自天下四方,皆入吾網!湯曰:‘嘻,盡之矣!乃去其三面,祝曰:‘欲左,左;欲右,右;不用命者,乃入吾網。諸侯聞之,曰:‘湯德至矣,及禽獸。”在《封禪書》中,記“(秦始皇)即帝位三年,東巡郡縣,祠騶嶧山,頌秦功業。于是征從齊、魯之儒生博士七十人,至乎泰山下。諸儒生或議曰:‘古者封禪為蒲車,惡傷山之士石草木;埽地而祭,席用菹秸,言其易遵也。然始皇不聽此議,而詘儒生。”儒生建議秦始皇勿用蒲車而不至于“惡傷山之土石草木”,即是要保護自然環境。在《周本紀》中說,“夫國必依山川,山崩川竭,亡國之征也。川竭必山崩,若國亡不過十年,數之紀也。天之所棄,不過其紀。”強調人類的生存和生活必須依靠自然,只有保護自然,才能國興民安。
司馬遷《史記》中的人與自然和諧的觀念,還體現在順應天時,按自然規律去耕種務作。在《五帝本紀》中,黃帝“順天地之紀,幽明之占,死生之說,存亡之難。時播百谷草木,淳化鳥獸蟲蛾,旁羅日月星辰,水波土石金玉,勞勤心力耳目,節用水火材物。”這是說黃帝順天地陰陽四時之紀。在《周本紀》中,言公劉雖在戎狄之間,復修后稷之業,務耕種,“行地宜”,自漆、沮度渭,取材用。“行地宜”是說公劉按自然規律去務作。在《平準書》中講道:“卜式以時起居,養羊肥息,遂拜為郎。”這也是說,順自然之道。
司馬遷《史記》的人與自然和諧的觀念,也體現在要節用自然之物。司馬遷在《五帝本紀》中記載,高辛氏——嚳 “取地之財而節用之,撫教萬民而利誨之”,黃帝“節用水火材物”。在《孝文本紀》中記載,孝文帝“保護山川無改”,駕崩前告誡臣子,為自己修陵墓時,“霸陵山川因其故,毋有所改。”還說,孝文帝從代來,即位二十三年,“宮室苑囿狗馬服御無所增益”,這既體現節用,又是對自然的保護。這其間飽含著對文帝行為的贊頌。然而,在《秦始皇本紀》中記載,秦始皇出巡到湘山祠時,“逢大風,幾不得渡”,于是“始皇大怒,使刑徒三千人皆伐湘山樹,赭其山。”讓山都變得光禿禿了,字里行間卻是對秦始皇的批評。
在《孟嘗君列傳》中,用孟嘗君與其父的對話,表達了節儉的見解:“今君后宮蹈綺穀而士不得短褐,仆妄余梁肉而士不厭糟糠。而君又尚厚積余歲,欲以遺所不知何人,而忘公家之事日損,文竊怪之。”
此外,司馬遷認為,司馬相如在“賦”的篇末“勸百諷一”,乃是突出節儉。說《子虛賦》是“空藉此三人之辭,以推天子諸侯之苑郁。其卒章歸之節于節儉,因以風諫。”又在篇末“太史公曰”中稱:相如雖多虛辭濫說,然其要歸引之節儉,此與詩之風諫何異。(《司馬相如列傳》)
這種“‘節用觀體現了司馬遷對人與自然和諧共處,天人合一的哲學思考。”[4]274因為,只有懂得珍惜,使人類對自然環境的關愛變成一種完全自覺的行為,才能保證人與自然的協調、和諧,才能實現可持續發展。
人與自然的和諧,也應當使“農業生產以至整個社會生活都要與自然界氣候變化的節律保持一致。”[5] 3-7人類對自然的開發利用必須限定在自然系統維持自身運行所需的最低限度之內,否則對眼前利益的追求,不僅會對自然系統造成傷害,而且會危害到人類自身的長遠發展。《史記·貨殖列傳》指出氣候的周期變化會導致農業收成的周期性波動。“歲在金,穰;水,毀;木,饑;火,旱。……六歲穰,六歲旱,十二歲一大饑。”
(二)
司馬遷《史記》“和諧”思想還體現為人與社會的和諧,表現為“以德治國”“以仁施政”“禮樂之治”。人與社會的和諧主要包括政治和諧、經濟和諧和文化和諧。政治和諧是指在處理統治者和人民的關系時,如孔子說,“大畏民志,此謂知本”。(《大學》)意思是說,人民有偉大的力量,執政者應該懂得敬畏人民的意志,把人民視為安邦立國的根本。即“民惟邦本,本固邦寧”(《尚書·夏書·王子之歌》)的民本思想。因此,統治階級只有行“王道”才能“保民而王”。行“王道”的核心,即在于“以德治國”與“以仁施政。”(朱熹《孟子集注》)。
司馬遷提倡德治,他在《五帝本紀》、《夏本紀》、《殷本紀》中,都從歷史上的成敗來說明“德治”的必要性。是否實行“德治”,成為司馬遷評論歷史,評論現實的根本出發點。司馬遷首先強調以德治國的重要性。在《孫子吳起列傳》中,魏武侯與吳起談論治國之道:“武侯浮西河而下,中流而下,顧而謂吳起曰:‘美哉乎山河之固,此魏國之寶也。起對曰:‘在德不在險。昔三苗氏左洞庭,右彭蠡,德義不修,禹滅之。夏桀之居,左河、齊,右泰、華,伊闕在其南,羊腸在其北,修政不仁。湯放之。殷紂之國,左孟門,右太行,常山在其北,大河經其南,修政不德,武王殺之。由此觀之,在德不在險。若君不修德,舟中之人,盡可敵國也。武侯曰:‘善。”這就是說,要使國家長治久安,就必須修德義,施仁政。他還借趙良之口,盛贊五羖大夫之德。“發教封內,而巴人致貢。施德諸侯,而八戎來服。由余聞之,款關詳見。五羖大夫之相秦也,勞不坐乘,暑不張蓋,行于國中,不從車乘,不操干戈,功名藏于府庫,德行施于后世。”“教之化民也深于命,民之效上也捷于令。”并引用《尚書》語:“恃德者昌,恃力者亡。”(《商君列傳》)。
司馬遷還強調仁德對于社會和諧的重要意義。在《五帝本紀》中寫道:“帝堯者,放勳。其仁如天,其知如神。就之如日,望之如云。富而不驕,貴而不舒。黃收純衣,彤車乘白馬,能明馴德,以親九族。九族既睦,便章百姓。百姓昭明,合和萬國。”這就是說仁德讓社會和諧。當然,實施“以德治國”的同時,也應注重“以德化民。”在《孝文本紀》中記載道:“群臣如張武等受賂遺金錢,覺,上乃發御府金錢賜之,以愧其心,弗不吏。專務以德化民,是以海內殷富,興于禮義。”他在篇末的贊中又說:“漢興,至孝文四十有余載,德至盛也。”
此外,司馬遷還強調積德累善的歷史功用。在《秦楚之際月表序》中稱:“昔虞、夏之興,積善累功數十年,德洽百姓,攝行政事,考之于天,然后在位。湯武之王,乃由契、后稷修仁行義十余世,不期而會孟津八百諸侯,猶以為未可,其后乃放弒。秦起襄公,章于文、繆,獻孝之后,稍以蠶食六國,百有余載,至始皇乃能并冠帶之倫。以德若彼,用力如此,蓋一統若斯之難也。”司馬遷追溯歷史,得出長期積德累善,才能得天下的結論。
要實現“以德治國”,就要“以民為本”或“以天下為本”。 因此,司馬遷的社會和諧思想也表現為“以民為本”。孟子以帝王之師的身份教導統治者說:“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孟子·離婁上》)司馬遷在《史記》中也充分表明了這一思想。在《周本紀》中,記載古公的主張和態度,“有民立君,將以利之。今戎狄所為攻戰,以吾地與民。民之在我,與其在彼,何異。民欲以我故戰,殺人父子而君子,予不忍為。”他避開戰爭,不愿讓人民成為戰爭的犧牲品。在《酈生陸賈列傳》中記述,“臣聞知天之天者,王事可成;不知天之天者,王事不可成。王者以民為天,而民人以食為天。”說明治理天的國君要以人民為依靠。在《魯周公世家》中,引用周公的話說:“政不簡不易,民不有近;平易近民,民必歸之。”主張為政要平和簡易,不可繁苛使人民手足無措。在《趙世家》中,記載趙武靈王派王緤向公子成轉達的一段話:“制國有常,利民為本;從政有經,令行為上。”說明禮法制度都是為了給百姓謀利而設。在《平津侯主父列傳》中,用太皇太后下詔之言:“治國之道,富民為始;富民之要,在于節儉。”在《五帝本紀》中記載,堯帝“立七十年得舜,二十年而老,令舜攝行天子之政,薦之于天。……堯知子丹朱之不肖,不足授天下,于是乃授權舜,授舜則天下得其利而丹朱病。授丹朱則天下病而丹朱得其利。堯曰‘終不以天下之病而利一人,而卒授舜以天下。”體現以民為本思想。
司馬遷提倡德治,并不絕對反對法治。《循吏列傳》中說:“法令所以導民也,刑法所以禁奸也。”其中“導民”,實際上是強調教化,崇尚德治。他還說:“法令者治之具,而非治清濁之源也。”(《史記·酷吏列傳》)其贊賞的當是德治與法治的結合。從漢興到武帝即位的七十多年之間的“約法省禁”,“國家無事”,司馬遷對此倍加稱贊。漢興以后,是德治與法治結合:“高祖入關,約法三章,蠲削煩苛,兆民大說。其后四夷未附,兵革未息,三章之法不足以御奸,于是相國莆何擦摭秦法,取其宜于時者,作律九章。”
司馬遷的和諧社會目標,突出百姓平安。在表現商鞅變法之后的和諧景象時,他寫道:“行之十年,秦民大悅,道不拾遺,山無盜賊,家給人足。民勇于公戰,怯于私斗,鄉邑大治。”(《商君列傳》)在《五帝本紀》中說:“舜耕歷山,歷山之人皆讓畔。漁雷澤,雷澤上人皆讓居。陶河濱,河濱器皆不苦窳。”“舜舉八愷,使主后土,以揆百事,莫不時序;舉八元,使布五教于四方,父義、母慈、兄友、弟恭、子孝,內平外成。”“帝舜乃命契曰:‘百姓不親,五品不訓,汝為司徒而敬敷五教,五教在寬。封于商,賜姓子氏。契興于唐、虞、大禹之際,功業著于百姓,百姓以平。”(《史記·殷本紀》)在《平準書》中,記載漢代和諧盛世的狀況:“漢興七十余年之間,國家無事,非遇水旱之災,民則人給家足,都鄙廩瘐皆滿,而府庫余貨財。京師之錢累巨萬,貫朽而不可校。太倉之粟陳陳相因,充溢露積于外,至腐敗不可食。眾庶街巷有馬,阡陌之間成群,而乘字牝者儐而不得聚會。守宮閻者食梁肉,為吏者長子孫,居官者以為姓號,故人人自愛而重犯法,先行義而后絀恥辱焉。”
司馬遷認為,實現社會“和諧”之途徑和方式,乃是實施禮樂之治。“人道經緯萬端,規矩無所不貫,誘進以仁義,束縛以刑罰,故德厚者位尊,祿重者寵榮。所以總一海內而整齊萬民也。”(《禮書》)他還說:“治辨之極也,強固之本也,威行之道也,功名之總也。五公由之,所以一天下,臣諸侯也;弗由之,所以捐社稷也。故堅革利兵不足以為勝,高域深池不足以為固,嚴令繁刑不足以為威。由其道則行,不由其道則廢。(《禮書》)他在《樂書》中說:“治定功成,禮樂乃興。”“歌者,所以發德也;舞者,所以明功也。”(《孝文本紀》)“禮樂刑政,其極一也,所以同民心而出治道也。”(《樂書》),“治世之音安以樂,其政和;亂世之音怨心怒,其政乖;亡國之音哀以思,其民困。聲音之道,與政通矣。”(《樂書》)“上古明王舉樂者,非以娛心自樂,快意恣欲,將欲為治也。正教者皆始于音,音正而行正。故聞宮音,使人溫舒而廣大;聞商音,使人方正而好義;聞角音,使人惻隱而愛人;聞徵音,使人樂善而好施;聞羽音,使人整齊而好禮。夫禮由外入,樂自內出。故君子不可須臾離禮,須臾離禮則暴慢之行窮外;不可須臾離樂,須臾離樂則奸邪之行窮內。故樂音者,君子之所養義也。夫古者,天子諸侯聽鐘磬未嘗離于庭,卿大夫聽琴瑟之音未嘗離于前,所以養行義而防淫佚也。夫淫佚生于無禮,故圣王使人耳聞《雅》、《頌》之音,目視威儀之禮,足行恭敬之客,口言仁義之道。故君子終日言而邪辟無由入也。”(《樂書》)又說:“三年不為禮,禮必廢;三年不為樂,樂必壞。”(《封禪書》)。
(三)
司馬遷《史記》的“和諧”思想還包括著經濟和諧,體現為“四業并興”。司馬遷的經濟思想,“不僅突破了重農抑商的傳統觀念,而且強調四業并重,缺一不可”。“對‘重農抑商這一傳統的‘抑商政策作了徹底否定。”[6]28
在我國古代,農是本業,虞工商被視為末業。但也有認識到四業(農、工、虞、商)并興重要性的論斷。《逸周書·程典》說:“商不厚,工不巧,農不力,不可成治。”《逸周書·文典》又說:“商賈以通其貨,工不失其務,農不失其時,是謂和德。”
司馬遷在《貨殖列傳》中說:“待農而食之,虞而出之,工而成之,商而通之。”使“人各任其能,竭其力,以得所欲。故物賤之征貴,貴之征賤,各勸其業,樂其事,若水之趨下,日夜無休時,不召而自來,不求而民出之。豈非道之所符,而自然之驗邪?”“此四者(指農、工、虞、商,引者注),民所衣食之原也。原大則饒,原小則鮮,上則富國,下則富家。”指出了“四業”的重要性及其與國計民生的關系。司馬遷把商業作為人民衣食之源放到國民生產總體結構中進行考察其作用,“四業興旺,國家富強,四業不齊,國家貪弱。”這就說明了人們并不是都能生產自己所需的一切,各生產者之間,必須進行協作交換,以互通有無,只有這樣,才能實現經濟和諧,使國家富強,社會發展。他還說:“《周書》曰:‘農不出則乏其食,工不出則乏其事,商不出則絕三寶,虞不出則財匱少。財匱少而山澤不辟矣。此四者,民所衣食之原也。原大則饒,原小則鮮。上則富國,下則富家。(《史記·貨殖列傳》)
后來的學者對于司馬遷“四業并興”的思想多有論述。清代陳玉樹說:“三者(指商、工、農,引者注)皆式微,而國勢亦弱矣。太史公知其然也,故引《周書》曰:‘農不出則乏其食,工不出則乏其事,商不出則絕三寶,其下歷舉齊太公以婦功技巧魚鹽,輻奏天下。勾踐以利農平糶貴出賤取致富,厚報強吳,觀兵中國。蓋古人之所以富強其國者,舉不外是矣。”(《后樂堂文鈔續編》卷三)近代學者梁啟超說:“西人言富國學者,以農礦工商分為四門。農者地面之物也,礦者地中之物也,工者取地面、地中之物制成致用也,商者以制成致用之物流通天下也。四者相需,缺一不可,與《史記》之言若合節符。”(《史記貨殖列傳今義》)。
當代的司馬遷《史記》研究專家對此也給予充分肯定。王明信說:“司馬遷從古代社會的生產分工,看到了經濟發展的客觀規律,如農虞工商,四者必須互相協作。”[7]326張大可先生認為:“司馬遷從經濟人俗發展之‘勢的觀點出發,認識到社會出現農工虞商的分工是不以人們意志為轉移的客觀規律。”[6]29周懷宇認為:司馬遷“在全面研究漢代社會經濟,尤其是工商經濟實際狀況的基礎上,通過歷史的總結,深刻地認識到工商經濟的發展和農業經濟的發展具有同等重要的意義,因而在前人‘重農的思想基礎上,大大前進一步,提出了‘農末俱利,即既要重農又要重視工商經濟的主張。”[8]65
(四)
司馬遷《史記》的“和諧”思想還包括著民族和諧,體現為“民族統一”“協和萬邦”。司馬遷認為,中華民族是一個統一的整體,華夏周邊各民族都是中國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司馬遷撰《史記》從上古寫到當世,從體例到內容,大一統思想貫穿其中,用他的《史記》為上古以來至當世的大一統政治和大一統思想作了全面的反映和總結。據學者統計,“一統”一詞作為國家統一的意思,在《史記》中出現過6次[9]356他在稱贊秦統一時說:“秦并海內,兼諸侯,南面稱帝,以養四海,天下之士,斐然向風,若是者何也?曰,近古之無王者久矣……”(《史記·秦始皇本紀》)在《吳太伯世家》中,他說:“余讀《春秋》古文,乃知中國之虞與荊蠻勾吳兄弟也。”他還說:“楚之先祖出自帝顓頊高陽。高陽者,黃帝之孫,昌意之子也。”(《史記·楚世家》)“越王勾踐,其先禹之苗裔,而夏后帝少康之庶子也。封于會稽,以奉守禹之祀,文身斷發,披草萊而邑焉。”(《史記·越王勾踐世家》)“匈奴,其先祖夏后氏之苗裔也,曰淳維。唐虞以上有山戎,玁狁、葷粥,居于北蠻,隨畜牧而轉移。”(《史記·匈奴列傳》)司馬遷的這些表述,說明不僅中原諸侯列國,而且周邊各民族始祖,都可溯源為黃帝子孫。這就是司馬遷的大一統的歷史觀與民族統一歷史觀。
司馬遷的這些論述乃是有意識采用傳說,用作他民族統一思想的歷史依據和理論。正如郭沫若先生所說:“五帝三王是一家,都是黃帝的子孫,那便完全是人為,”目的是“為消除各種民族的畛域起見所生出的大一統的要求。”[10]296顧頡剛先生也曾論述了“大一統”思想的作用。他說:“中國的能夠統一,就靠在這個荒謬的歷史見解上。因為必須有了這個向來統一的觀念,才可把種族的成見消融,把中國的土地作為一個有組織的聯合。[11]5
司馬遷把少數民族看作是漢天子的一方臣民,為之設列傳或傳。他說:“自三代以來,匈奴常為中國患害;欲知強弱之時,設備征討,作《匈奴列傳》;直曲塞,廣河南,破祁連,通西國,靡北胡,作《衛將軍驃騎列傳》;漢既平中國,而佗能集楊越以保南藩。納貢職,作《南越列傳》……唐蒙使略通夜郎,而邛笮之君請為內臣受吏,作《西南夷列傳》。漢既通使大夏,而西極遠蠻,引領內鄉,欲觀中國,作《大宛列傳》。”(《史記·太史公自序》)司馬遷把各少數民族的傳記穿插安排于各有關名臣大將的列傳之間,這種安排方式本身就說明司馬遷把少數民族作為漢天子一方臣民看待的,只是內臣、外臣之別而已。他沒有把外臣四夷看作是與中國華夏相對的不同族群。
司馬遷民族統一思想還表現在,對凡是為中國統一事業做出貢獻的帝王都給予了積極的評價,并加以頌揚。《史記》對大禹的功績進行了頌揚,說:“維禹之功,九州攸同”,大禹治水,疏導九州,使中國的疆域達到了空前的統一。《史記》還頌揚了秦的統一,特別是對秦始皇的統一功業給予了極大的肯定。他說:“秦取天下多暴,然世異變,成功大。”(《史記·六國年表序》)他還對一些儒生看不到秦在統一事業上的功績,進行了批評。“學者牽于所聞,見秦在帝位日淺,不察其始終,因舉而笑之,不敢道,此與以耳食無異。”(《 史記·六國年表序》)
司馬遷民族和諧思想還體現在對和親政策的肯定上。和親是指中原地區的漢族朝廷同邊疆少數民族政權之間的為施行政治和約而進行的聯姻行為。司馬遷在《史記》中雖然沒有正面評論和親之事,但從其有關記述中可以看出他對和親持贊同的態度。在《劉敬叔孫通列傳》中,他記下了劉敬提倡和親之策的建議,并被看作是劉敬的功績之一。在《匈奴列傳》中,司馬遷詳細記述了歷次和親的時間、社會背景、雙方往來書信等,有時亦述及和親的效果。高祖時,“歲奉匈奴絮繒酒食各有數,雙方約為兄弟,匈奴單于內侵乃少止。”文帝繼續執行和親政策,大臣們也都認為匈奴不可擊,“和親甚便”,“景帝復與匈奴和親,通關市,給遺單于,遣翁主如故,終景帝之世,時時小人盜邊,無大寇。”“武帝繼位,明和親約束,厚遇關市,饒給之。匈奴自單于以下皆親漢,往來長城下。”可見,司馬遷對和親政策是贊同的。
司馬遷民族和諧思想還表現在對向少數民族發起邊疆戰爭的否定上。司馬遷雖然對一切攘夷制夷的正義戰爭給予肯定和稱譽,但對窮兵黷武的政策和行為持否定態度,并給予抨擊,認為與少數民族的戰爭不利于國家發展。司馬遷總結漢興以來的治國經驗,認為使國家治強富裕,“必須有一個和平、安定的邊境環境。”[12]69因此,司馬遷主張民族之間應友好往來,共存共榮,反對民族侵略戰爭。主張休寧邊陲,發展經濟。他指責秦始皇“窮武之不知足,甘得之心不息。”(《律書》)。還記載,文帝不同意對外用兵,認為“堅邊設侯,結和通使”對人民有利。
參考文獻:
[1]張貸年,方克立.中國文化概論[M].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1994.
[2]錢穆.中國文化對人類未來的貢獻[N].臺灣:聯合報.1990-09-23.
[3]季羨林.人生絮語[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1996.
[4]劉宏偉.史記中“節用觀”初探.司馬遷與史記論集(六) [M].西安:陜西人民出版社,2004.
[5]張家誠.中國的傳統文化與現代科學的發展[J].貴州:貴州氣象.1998:22
[6]張大可.司馬遷經濟思想論述[J].上海:學術月刊.1983,(4).
[7]王明信.論司馬遷的經濟思想.中國歷史文獻研究集刊(四)[M].長沙:岳麓書社.1983.
[8]周懷宇.司馬遷工商思想論述[J].安慶:安慶師院學報,1983,(2).
[9]孫文閣.史記大一統思想析論.龍門論壇[M].北京:華文出版社,2005,(8).
[10]郭沫若.中國古代社會研究[M].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7).
[11]顧頡剛.秦漢統一的由來和戰國人對于世界的想象.古史辨(二)民國叢書[M].上海:上海書店.1992.
[12]朱枝富.論司馬遷的民族思想[J].北京:中央民族學院學報,1986,(3).
[責任編輯:陳合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