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的寢室樓裝修,我們搬到分校的寢室樓。分校在城郊,一墻之隔,就是綠油油漫無邊際的田地。
我的上鋪是我們班長,也是與我關系最好的兄弟。他來自湖南大山里的一個小鎮,據說,也是一處尚未通電的苦地方。他家很困難,以至于無論寒暑假,他從不回家。一年兩個假期打工賺的工資,是他家里兩個弟弟的學費。
那段時間,附近少了網吧,臺球室,在玩膩了籃球后,許多學生由于過剩的精力無處發泄,就把目光瞄準了周圍剛剛成熟的辣椒田。他們偷,卻很少吃,完全是為了追求偷竊而帶來的刺激。于是,校園里辣椒泛濫,常常見幾個家伙打鬧間,辣椒來回飛擲。
可班長就不同了,他應該比我們更懂得田地里農作物的成長,是需要多大的努力。所以,那天晚上,當守候已久的菜農,對著剛剛翻墻過來的黑影一擁而上時,任誰也想像不到,那個人會是一向品貌端正的班長。
菜農很激動,押著班長到學校保衛科評理。據說,好幾庫地的辣椒是目前市面上比較昂貴的米椒,人稱生錢椒,每畝地至少能收益3000元。好好的辣椒苗被踐踏了,本來是豐收的好年景,卻遭遇了我們這群土匪,菜農的直接損失好幾千。
這么大的事,這么多辣椒,班長就是三頭六臂也做不出來。可這種事,沒被抓住手腕,誰又能主動承認呢?芽學校因此賠償了菜農,可代價就是校長的震怒。他看了一眼垂頭喪氣的班長,對紀律主任留下一句話,調查清楚,重處!
我無法想像班長這個當年被他們全鄉敲鑼打鼓送出來的好孩子,因偷竊被開除回家后的可怕景象。于是,我找了我爸爸。
我爸爸是校長的老朋友,聽我把事情經過說了后,爸爸要求先見一見班長。
我帶著班長回了家,吃飯時,爸爸突然問他,為什么要偷東西?芽
這句話一出來,我看見班長原本就局促的手,猛然哆嗦了一下。他低著頭,擺弄著筷子,許久,他噙著眼淚回答,家太窮,沒錢。所以饞了。
他家是湖南的,大學的食堂只做北方菜,而且,我深知他的菜譜有多單一,多簡陋。唾手可得的辣椒對從小嗜辣的他,其誘惑力是可想而知的。
班長很誠實,只這一點,我想爸爸無論如何也不該拒絕。可我沒想到,爸爸卻冷冰冰地說,窮也要有志氣,出身不是犯錯誤的理由,更不是偷竊的借口……
爸爸的話,讓班長很意外,他的自尊被刺到了,倔強地抬起頭,盯著我爸爸看,最終憤憤地說:叔叔,如果您幫助我的代價,是我必須忍受羞辱的話,那我放棄您的幫助!說完,他猛地站起來,離開了我家。
爸爸看著他的背影對我說,每個人都會犯錯誤,但如果不知道為什么,日后還會重蹈覆轍。人這一輩子,父母和家庭是不能選擇的,我們能做的,只有勇敢面對。因為,我們雖然不能選擇起點,但我們可以選擇終點!
班長得到了一個警告處分,學校并未真正地重處。我問爸爸,是不是幫了忙,他卻搖頭否認。其后的日子里,我的心中一直有些尷尬。好在班長對我依舊那么親熱,我們之間的友誼并未因這個小波折而受影響。
辣椒事件過去整整一年后,我們畢業了。在畢業前,爸爸讓我問問班長,有沒有興趣到他的公司上班。這是一件大好事,之前我多次央求爸爸,他都沒同意。當我問他時,班長拒絕了。
畢業分手的酒會上,班長拉著我的手說,其實,我撒謊了。去年暑假,我被復習拖住,實在抽不出身去外面打工。可我知道,家里的弟弟還在指望著那幾千元錢。于是,我偷辣椒出去賣。我偷了三次,賣了一百多塊錢,我偷昏了頭,也活該我是那個被捉住的。不久后,弟弟給我來信說,錢收到了。我很奇怪,因為我賣辣椒的錢都交罰款了。我想,一定是你父親幫的忙。
后來,我仔細想了你父親那些話,我才明白,他是為了激勵我。沒有他那一錘子把我打醒,我還不知道自己的行為有多么危險。
也正是如此,我拒絕了他的好意,因為我無須再接受他這么厚重的饋贈。但我請你轉告他,我已經選好了方向,終點就在前方。■
(劉誼人薦自《現代快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