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繼平
每個時代有每個時代的主題。小時候家里窮,經常餓肚子,“吃”就是那個時代的主題。
那個時候,我家屋后有一片竹林,少說也有大幾十畝,浩繁遼闊,蔚為壯觀。竹林之中,有數棵大樹點綴,不僅粗壯,而且高于竹海之上,無論天晴下雨,常年云遮霧繞,可見已經形成區域內的環境小氣候。樹冠間壘有許多大小不等的鳥巢,時有色彩形態各異的鳥雀,襯了碧藍如洗或鉛色凝重的天空,標點符號似的漂移。
有一種栗麻色的大鳥,蛇頸,身個子比老母雞還肥碩,腿桿細而長,很是高挑,站在地面上,隨便一仰脖子便能輕巧地在飯桌上取食。我們叫它“青樁”。真的,如果立住不動,它就像一根高高大大的木樁。它是定居的常住戶口。還有臨時的“漂”一族,那便是成群的野鴨,傍晚呼啦啦地來,就當我家的茅草屋頂是旅館,過完夜,翌日清晨又匆匆遠行。
當時,時興“割資本主義尾巴”,各家各戶的家禽家畜均實行了“計劃生育”,絕不準許多養。嘴饞的我打起了飛鳥的主意。春季,萬物復蘇,鳥們開始產卵孵兒。臨近夏日之際,雛鳥差不多就長大了,漸漸羽毛豐滿。趁這幼鳥即將展翼練翅的當口,我爬上樹去,用布條的一端拴住“青樁”幼兒的一只腳踝,一端則牢系在窩沿或就近的樹枝上,等待它們繼續剝削其父母,育肥后為我所用。苦的是成鳥,終日勞碌覓食,一刻不得消停地為兒女生計奔波。通常,“青樁”一窩雙胎,多則四子。由于身受束縛,在長輩的蔭庇下,它們過著“飯來張口”悠哉游哉的日子。餓了,有“自來食”可嗟;內急,屁股一旋尾巴一撅,將糞便排出安樂窩以外。倘若不發生意外,雛鳥都順利成活,隨著身架的猛增,狹小的居室已無法容納,往往成鳥只能在附近“鑲邊”,或蹲立在光禿禿的樹枝上歇息。遇到惡劣的天氣,還得為后代遮風擋雨,好生辛苦。偶爾也有惱怒反抗的舉動,或齊心協力,或孤軍奮戰,用喙去啄那羈絆之物,但終是徒勞,總不得解脫。
因為吃了不干活,它們常常長得豐腴。
似乎很突然,但卻是自然而然地,由鳥及人,我聯想到了養育的問題。君不見現實生活當中,亦存在類似的現象么?如果說“青樁”是被迫殘忍地困守蝸居,尚情有可原,那么現代人類的后裔呢,大多數情況下還是咎由自取。許多為人父母者,過于溺愛自己的子女,不信任、不放心或不舍得讓其自由發展,去廣大的空間生存搏擊,總是心甘情愿、任勞任怨地一手包辦。即使放飛出去了,也如放風箏一般,緊緊地拽著線兒不松。即便兒女拼力掙斷了桎梏,大人也要想方設法再接上,挽了結實的扣,因此嚴重影響了其成長,一如鳥之被困,盡管有翅膀,卻不得翱翔。最終育出的是窩囊廢,守在家里啃爹娘的老本,于人于己都不利。
實際上,這時候,兒女便成了釘在父母心中的大木樁。雖然疼痛,終不可拔。
瞧那來去自由、毫無牽掛的野鴨多瀟灑,輕松如一片云彩。
責編李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