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一樣

吉　安

1

年少的時候。最敬仰姐姐。覺得她做什么都是勇敢，而且從來不會像我，被小男生欺負了會哭，被老師丟了白眼會哭。她不過只比我大了一歲。卻總會在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時候，握住我的手，溫柔地說一句：小雨別哭。有姐姐在呢。這一句真的是勝過所有的靈丹妙藥。至此我只堅信，有姐姐在，我真的是可以永不懼怕。甚至可以威風凜凜地。將別人的拳頭和白眼原封不動地反彈回去。我一直覺得姐姐比我大了許多歲，我會在她面前撒嬌、耍賴；會在媽媽將手中的活計分給我們的時候。略施小計就將自己的那一份，嬉笑著交給她去做。有風的夏日傍晚，我們躺在掛滿玉米的庭院里，我說，姐，我要是男孩子，長大了一定娶你這樣的老婆!姐姐便笑，說，我有什么好，讀書那么差，將來肯定考不上大學。

2

初中畢業后。我考入小城最好的高中。姐姐卻落榜。她堅持不去復讀，而是到一位遠房親戚的建筑隊里做了一名建筑工人。

功課開始緊張，我一個月才能回家一次。我也無需為偷懶再裝出刻苦讀書的模樣，將一切家務都推給姐姐。她在周六下午去校門口等我。給我一卷散發著汗水味的零錢，再將我的衣服接過來帶回家去洗。

我在學校里從不會擔憂成績。卻會因為無聊的瑣事而郁悶心煩。誰在上課的時候，搶了我的風頭；誰無意中在一次小測驗里。奪了我第一的寶座。所有其實不值一提的小事，都會在我小小的心里。滋生蔓延。一次，我問她，姐姐，如果長得不美，怎么才能讓坐在我前面的男生注意到我呢?姐姐便愣。說。為什么要讓他注意啊，讀書不是只與學習有關嗎。就像我在工地，只管掙錢，別人說的閑話。哪有時間去聽?這是第一次，我和姐姐突然地有了距離。我的青春里，藏著愛戀、嫉妒、高傲。而姐姐，則只有家務、水泥、吃飯和付出。我們互相，再無法踏入彼此的軌道。那一年，我16歲。開始覺得姐姐，原來再無力幫我。

3

姐姐做了三年的建筑工人。在第四年的時候。她喜歡上一個與她一樣的小工。這是姐姐的初戀。當一群男人在休息的時候肆意地開姐姐的玩笑，拿葷色的段子故意看姐姐臉紅。這位小工看姐姐在不懷好意的大笑里幾乎流了淚，沖上去，和那個領頭的小頭目拼命扭打在一起。最后的結果，是他被開除。姐姐找到他，說，能不能讓我跟你一起走?姐姐很堅決地，和他一起離開了工地。

姐姐的愛戀，終于被父母知道，他們求她放棄，說他那樣連自己都無法養活的人，又有什么能耐?姐姐執拗地以沉默抗拒著，直到后來，父母打電話給我，讓我來勸阻她。我說，姐姐，愛情是不值錢的，愛情能供得起你以后的孩子讀大學嗎?這最后的一句，終于“打動”了姐姐。一年后，姐姐結婚，與一個有錢的包工頭；又過了一年，她生下一個女兒。

4

有一天姐姐打來電話，說，小妹，將來找一個喜歡的人吧，這樣我就可以完全地放心。我還沒有明白姐姐的話，她就沒與任何人商量，離了婚，一個人帶著孩子，開始孤單地生活。只是隱約地聽母親談起，說她的丈夫在外面有其他女人。我去看姐姐。那個晚上，我和姐姐并肩躺在一起，漫無邊際地談著瑣事。我們談起年少時各自的夢想，談起我曾經對她那樣地依賴，且渴盼著變成一個男孩娶漂亮的姐；談起姐姐在我的記憶里，竟是勇敢到連眼淚都沒有流過；談起她倉促的婚姻。我說，姐姐，不必這么難過，因為，有小雨在呢。這樣的一句，終于讓姐姐大哭。那個年少時勇敢的姐姐。原來她和我一樣是個脆弱愛哭的女子。只是在這樣溫暖的時刻，她才將一路隱藏住的淚水。恣意地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