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靜媛
關鍵詞:父權制自然生態女性主義女巫
摘要:美國女作家E.C.斯比爾通過描繪17世紀生長在巴巴多斯的英國貴族少女基德在美國與姨母一家一年多的艱辛生活,揭露了父權制社會對女性的壓迫,突顯出只有人與他人、人與自然相互依存才能共建和諧社會的生態女性主義思想。
生態女性主義是女性主義與環境保護運動相結合的產物,被視為女性主義的第三次浪潮。生態女性主義者重新審視人類社會中的兩性關系,認為人們之間只有平等互愛,相互依存,才能擺脫社會危機;同時將目光投向了人類社會以外的自然,認為女性與自然有著天然的、親密的聯系,她們能從自然中得到啟迪,獲得對抗男性壓迫的力量。
《黑鳥水塘的女巫》是美國作家伊麗莎白·喬治·斯比爾(Elizabeth George Speare)的代表作,獲得了1959年的紐伯瑞獎章。作者通過講述一位17世紀在巴巴多斯成長的英國貴族少女基德·泰勒在家道中落后只身來到美國,在艱苦的生活環境和濃厚的清教氛圍中成長的故事,為讀者展現了一幅17世紀美國社會生活的真實畫卷,揭露了傳統的父權制思想對女性的壓迫。主人公走出精神困惑,重獲新生的經歷表達出作者的生態女性主義思想:世間萬物是平等的。唯有建立人與人、人與自然和諧的關系,才能使人們擁有真正的幸福生活。本文從生態女性主義的角度分析基德在美國的心靈成長歷程,揭示出作者對男權社會的批判以及對建立和諧社會的向往。
一、遠離自然,陷入困惑
在這部作品中,自然不單單是作為背景而出現,更是主人公精神世界的外在表現,它與人物的關系推動了小說情節的發展。
基德成長在風光綺麗、氣候宜人的巴巴多斯島。作者用極富色彩的語言描繪了那里的自然景象:“綠色的棕櫚樹。溫暖的藍綠色海水滾滾涌上白色的海灘。”作為側面描寫,它們時常出現在主人公對往事的回憶中,與現實晦暗的景象形成了第一對張力。家鄉溫暖的氣候與舒適的生活造就了她熱情開朗的性格。基德在那里度過了人生中最幸福的時光,與自然融為一體,不分彼此,享受著大自然的無私饋贈。但祖父的破產和去世使基德變得孤立無援,不得不單獨面對未來。她的處境反映出傳統社會中女性無助的生活狀態。男性往往被視為社會的主體;女性處于被動的他者地位,在社會上沒有自己的位置,要想得到社會的承認與尊重,通常要依附于有地位的男性。然而,經濟上的困窘并未將基德的精神擊跨,她毅然拒絕了以犧牲愛情為代價的求婚,義無反顧地踏上了赴北美的尋親之路。這是一次追尋自由和幸福的旅程,也是對男權社會的第一次反叛,為主人公的性格發展做了鋪墊。
然而漫長而辛苦的海上之旅并未把基德帶到一個充滿希望的夢幻之地。小說中自然景觀的不同隱喻了主人公與清教徒的性格及生活方式的迥異。作者用“陰沉”一詞將美國的自然景物與人們的性格巧妙地聯系起來,暗示出生活在嚴格的清教戒律下人們乏味、呆板的生活。究其原因,是人們頭腦中根深蒂固的父權制思想作祟。17世紀生活在北美殖民地的人們常年浸染在濃厚的基督教氛圍之中,而基督教是父權制社會的精神產物。圣經中上帝明確規定女人必須服從男人,它實際上體現了父權制思想的基礎——二元對立的哲學觀:世間萬物非此即彼,彼此間只有統治或被統治的關系。這種思維模式使許多基督徒不能以寬容的姿態對待與他們有不同見解的人。作品中生活在北美殖民地的人們在文化、種族、宗教及社會制度等各個方面產生了優越感,而不屑于去發現差異、了解差異。因此,他們把基德的故鄉看作是未開化的地方;將那些有不同信仰的人視為魑魅,千方百計加以迫害。在這種情況下,基德面對的不單是物質方面的嚴重匱乏,更有來自精神方面的壓制。她不再有時間像以往那樣徜徉在自然的美景之中,不斷的辛苦勞作和刻板的精神生活使她身心疲憊,靈魂陷于極度孤獨,對前途產生了迷惘。
二、親近自然,獲得新生
在清教徒看來,人們得到救贖的途徑是努力工作,厲行節儉,克制自己的欲望并創造更多的財富,這與基德的幸福觀形成了極大的反差。她渴望走進自然,渴望與他人進行真心交流的快樂生活。
當基德第一次來到大草場時就強烈地感到“從開始的一瞬間,這些草場就以一種她無法解釋的方式擁有了她,使她成為自己的一部分”,并產生了“一種自由、廣闊和光明的感覺,向她述說著故鄉的往事”。作者在此處有意地將人置于受動者的位置,從而表達出她的生態女性主義自然觀:人是自然中的人,基德進入大草場是人對自然的一種回歸和認同。自然如母親一般包容了世間萬物,將過去、現在和未來聯系在一起,構成一種永恒,成為人類心靈的歸宿,體現出一種終極的人文關懷。
置身于大自然中的基德身心得到了放松,她忘記了生活的煩惱,感覺到時空的廣袤與永恒。自然勾起了她對過去美好生活的回憶,讓她找到了內心的平衡。她仿佛又回到故鄉的懷抱,感受到親情的溫暖和自然的愛撫。如果說基德初次來到大草場只是為了暫時逃避傳統社會對女性身心的壓迫,那么當基德因為讓學生排演戲劇而遭到校長解雇時,委屈無助的她再次來到大草場尋求安慰的行為則帶上了某種自覺的意識——想從大自然中獲得理解、認同和力量。誠如D.H.勞倫斯所言:“萬事萬物都從那隱秘強大的源泉(大自然)獲得生命。并將永遠繼續從那里獲得生命,在搏斗中長盛不衰。”大自然儼然成為和深受父權制觀念統治的清教社會抗衡的力量,形成了小說中的第二對張力。在生態女性主義者看來,自然是有靈性的,它是“心靈的保姆、向導和護衛”,可以給人們以心靈的慰藉,幫助他們掙脫世俗的羈絆。人與自然是一個整體,共同構成生命之網。此外,生態女性主義者還特別強調了女性與自然的緊密聯系,作品中的自然不僅為主人公提供精神上的庇護所,也為她與他人的真誠交往成為可能。這些幫助基德走出孤獨的內心世界,懂得了愛的真諦,促成了性格的最終轉變。
在一定程度上,漢娜可以被視為作者生態女性主義觀的代言人。雖然受到人們不公正的待遇,她卻從不怨恨他人;她熱愛自然,熱愛世間萬物。她與生活在傳統社會中人們的關系形成了作品中的第三對張力。與人交往時漢娜從不空洞地說教,只有發自內心的關切和傾聽。富有親情味的話語滲透著母性的慈愛,起到了凈化心靈的作用,使基德長期受到壓抑的情感得以宣泄。
基德在與自然全身心的接觸中和漢娜真切的關愛中找回了自我,重新燃起對生活的信心。向校長再次申請教職的行為可以被視作她為爭取女性獨立的社會地位而向男性權威發出的挑戰,也是她對父權制社會的第二次反叛。更為難能可貴的是,她把女性特有的愛與關懷撒向周圍的人們,這主要體現在她對小女孩普羅丹絲無私的幫助中。
三、幫助他人,重塑自我
小女孩普羅丹絲是不幸的,一切都要受人擺布:她愛基德,卻不被允許接近基德;她想念書,卻得不到機會;她不了解漢娜,卻被大人們灌輸了漢
娜是可怕的女巫的偏見。她人生痛苦的根源就在于父權制社會對女性的管制,使她喪失了自己的思想和獨立的意識。頗具諷刺意味的是,這種陳腐觀念的衛道士竟然是她的母親。在其母看來,女性天生劣于男性,所以普羅丹絲是愚鈍的,不配享有接受教育的權利。這一情節的設置突顯出傳統社會中女性的不幸。她們不僅自己成為人父權制觀念的犧牲品,還用這種觀念鉗制下一代的思想,而這種終生的不覺悟成為幾千年來父權制得以成功維系的一個重要原因。一代代女性在迷失自我的狀態下從年輕走向衰亡,默默地、有些甚至是心甘情愿地成為父權制社會的犧牲品。
面對無知而又渴望學習的普羅丹絲,基德決心幫助這個小女孩走出困境,這也是她向男權社會發動的第三次挑戰。在基德看來,每個孩子都是平等的,都享有學習的權利,而女性擁有知識尤其重要。知識能夠讓她們對自身和所處的社會有更清楚的認識,從而有機會在為自己找尋恰當的位置,過上獨立自主的生活。不僅如此,基德還意識到在向普羅丹絲傳授書本知識以外,應該將孩子帶進大自然,培養她對大自然的純真感情,用愛與智慧開啟她的心靈之門。出于這種考慮,基德將普羅丹絲領到曾給予自己心靈啟迪的黑鳥水塘邊,讓孩子在感悟大自然的同時體驗到和他人交往的快樂。實際上,大草場和黑鳥水塘邊漢娜的小屋已經成為女性的一片樂土,它與水塘邊欣欣向榮的自然景象交相輝映,構成了一幅理想的生活圖景,體現出生態女性主義者對建構和諧的人類社會,健康的生態環境的向往。
然而,父權制社會不會輕易放棄對女性和自然的統治權,這在小說中人們對漢娜的追捕及對基德的審判的情節中得到了反映。法庭對基德是女巫的指控象征著男性與女性、人與自然的嚴重對立。但普羅丹絲的出場最終化解了危機,這充分表明女性和自然所代表的愛的力量最終戰勝了宗教的偏見和對女性的歧視,以父權制思想為核心的價值觀受到了有力的沖擊。審判像一次痛苦的洗禮,它一方面使基德成長為一名有著獨立女性意識的成熟女性,她再次拒絕了和不愛的人結婚,決心回到故鄉過自食其力的生活。她的決定是對父權制思想的雙重否定:其一是她否定了女性對男性的人身依附;其二是她否定了建立在以二元對立為特征的白人壓迫有色人種的種族觀念。
另一方面,審判也使更多的人意識到人與人之間相互關愛的重要性。無論是其他人對漢娜的暗中照顧還是固執的牧師摒棄前嫌主動上門為馬修的女兒治病,都顯示了人們對愛的渴求與向往。人與人之間的真摯情感超越了宗教的狹隘,并在基德與納特的結合中得到升華。
身為海員的納特,對新英格蘭的土地有著深厚的感情。漢娜的關愛使他幼小的內心感受到自然的偉大和人性的光輝,成長為一名充滿愛心的男子漢,經常到水塘邊照顧年邁的漢娜。與基德一樣,在對漢娜和普羅丹絲的幫助中,他體會到人生的意義和快樂。與基德的幸福結合體現出了生態女性主義的核心思想,即“反對男性與女性的二元對立,大力宣揚兩者之間的相互依存關系”。小說結尾處納特獨具匠心地將新船命名為“女巫”號既是他對女性追求自由生活的尊重,也表達了他對世俗偏見的批判。他賦予了“女巫”一詞新的文化意向:它不再是恐怖與邪惡的代名詞,相反,它代表著銳意進取,代表著希望與未來。
《黑鳥水塘的女巫》可以被看作是一部成長小說。作者通過基德在美國一年多的生活,刻畫了她的性格成長過程,再現了傳統社會中女性所受的壓迫和失語的狀態。但是,大自然和人與人之間的關愛給予了基德巨大的精神力量,使她朦朧的女性意識逐步覺醒,勇敢地反叛父權制社會對女性的統治,最終走出困境并獲得了幸福。她還用自己的愛感染著周圍的人們,使處于清教思想鉗制中的人們慢慢地恢復了對愛的感知。作者巧妙地使用“女巫”這一個為傳統社會所不齒的文化意向傳達出她的生態女性主義思想:即在有力地顛覆了父權制觀念的同時,強調了兩性之間相互依存以及人與人之間、人與自然和平共處對于建立和諧的人類社會和生態環境的重要性。換言之,只有投身于自然的懷抱,真誠地關愛身邊的人,人類才能實現“詩意地棲居”在大地上的美好愿望。
(責任編輯:范晶晶)
①⑥⑧轉引自王文惠.從生態女權主義視角對《簡·愛》的重新讀解[J].外國文學研究,2008,(01):120,121—122,120.
②③④⑤伊麗莎白·喬治·斯比爾.黑鳥水塘的女巫[M].舒杭生譯.人民文學出版社,2004:15,66,66,88,83,13.
⑦轉引自王諾.歐美生態文學[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3:101.
⑨轉引自朱立元.當代西方文藝理論[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97:1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