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育松
摘要:北宋建立后,十分注重忠節建設,金人入侵、北宋滅亡的靖康之變則是對其成效的一次集中檢驗。盡管許多士人在這一過程中的表現頗受時人和后人的指責,但恰恰是從張邦昌這個所謂的“叛臣”在被逼登基前后的內心掙扎和外在表現上,可以看到北宋忠節建設的成效;士大夫對楚政權不合作、不認可的態度和對宋室的擁戴、扶持,也構成鮮明對比;宋王室在僅存庶子、廢后的情況下仍能迅速重建南宋王朝并維持一百五十余年統治,忠節觀念的建設是不可忽視的重要因素。
關鍵詞:北宋;忠節觀;張邦昌;南宋建立
中圖分類號:K244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0-7504(2009)06-0142-06收稿日期:2009-08-21
為避免重蹈唐末五代軍閥混戰割據、王朝更迭頻繁的覆轍,北宋建立伊始,宋朝君主就開始致力于忠節建設,希圖以此鞏固王朝統治。作為開國之君,宋太祖雖因篡周建宋而在宣揚忠節時不無尷尬,但他在統一全國的過程中,就開始注意褒獎忠臣、懲治叛逆,將忠節文化作為開國建設的一項重要內容。宋真宗為強化忠節建設,更是利用神道文化,通過天書封祀等舉措,大張旗鼓地宣示趙宋統治的神圣不可侵犯,要求臣民盡忠守節。一些士大夫也積極投身于宋代君主倡導的忠節文化建設,在理論方面不斷加以充實、完善。如孫復大倡“三綱”之道,宣傳君主的神圣地位、強調等級制度的合理性和不可逾越性;石介明確提出“為臣之定分,惟忠是守;事君之大義,惟忠是蹈”;周敦頤從宇宙生成論的角度,推演綱常的神圣性和永久性,為日后將綱常上升到“天理”的高度奠定了基礎;張載將忠節觀與宇宙觀、人性論、政治論融為一體并發揮到極致,把盡忠守節說成是“天性”在人身上的反映,是天道原則,也是人的道德準則;程顥、程頤則把“理”視為宇宙萬物的最高本體、人類社會的最高原則、人倫道德的最高準則,只有忠君不貳才符合天地之定理,才能使社會和諧穩定。在宋代君主和士大夫的共同努力下,忠節在宋代社會的影響日漸擴大,成為臣民恪守的道德準則以及評騭大臣的絕對標準,一些官員,如范仲淹、歐陽修、司馬光等人,也在政治生活中積極踐履、改造這些忠節觀念。
然而,在金人入侵、北宋滅亡的過程中,北宋忠節文化建設的成效受到了考驗,在此過程中,許多士人的表現頗受非議,特別是張邦昌楚政權的建立,一直被作為當時士大夫無恥的例證。那么,北宋忠節觀建設的成效到底如何?本文試圖從楚政權建立、瓦解和南宋政權建立的過程人手,對此加以考察。
一、張邦昌及楚政權的建立與瓦解
靖康二年(1127年),金人攻入開封,擄走徽、欽二帝,北宋滅亡。由于當時金人無力控制黃河以南地區,遂采取扶植傀儡政權代替趙宋統治的策略,在此背景下,楚政權建立。
作為傀儡政權的君主,張邦昌此后被《宋史·叛臣傳》列名榜首,但是閱讀文獻,我們可以發現,不論張邦昌在此前如何主降,在他被推為皇帝的三十三天期間,忠節卻是他尤為關注的一個主題。
夏少曾《朝野僉言》中具載張邦昌受推戴前后的表現:
初邦昌在燕,自正月間金人令同肅王等至京城下,方百官推戴時,邦昌皆不知也。粘罕、斡離不令王淌以推戴文字示邦昌。邦昌讀前后文畢,大驚日:“趙氏無罪,遽蒙廢滅,邦昌所不敢聞。必欲立邦昌,請繼以死。”……二酋說推戴意,邦昌堅避。如是者半日。二酋知邦昌不可強,乃詭邦昌日:“大金皇帝有詔,令立宋之太子,以公為相,善輔佐之,毋使敗盟。請公入城?!卑畈氤切廾睕錾酪陨日厦?,呵喝如宰相儀,徑詣尚書省下馬。百官拜階下,邦昌答拜,金人有旨:如三日不伏推戴,先戮大臣,次盡殺軍民。百官父老哭告邦昌,令即權宜之計,救取一城老小。王時雍、徐秉哲、呂好問日:“大金欲冊立太宰,三日不立,將夷宗廟,殺生靈?!卑畈^時雍等日:“諸公怕死,乃掇送與邦昌,雖督責而歸,焉可免禍?身為大臣。豈篡逆焉?有死而已?!睍r雍等強之,邦昌引刀自裁,眾奪之。遂議推戴文字,至金國軍前。沈良《靖康小錄》也說:“邦昌初顧義,且堅避久之,百官有進言于邦昌:‘相公宜從權,他日為伊尹、為王莽,皆在相公。邦昌乃勉從之曰:‘邦昌以九族保此一城人,又欲引刀繩自裁?;蛟唬骸喙峭獠凰溃裼?,涂炭一城耶?遂已?!惫⒛现佟吨信d記》的記載雖有所不同,但言張邦昌“求死不從”卻是一致的。此外,金人于張邦昌即位后曉諭諸路的榜文中,也提到張邦昌在聽到推立他的消息后,“勃然奮怒日:‘國雖破,在臣子之分,豈容聞此?由以先有防備,不獲自絕,然而閉目掩耳,背立偃塞終不為聽。但罵文武百僚,曰:‘以諸公畏于兵威,置我于賊亂之罪;寧甘心死于此,不復活矣!彼以恥后世篡奪之名也?!?/p>
從上述記載看,張邦昌在北宋滅亡之際,并無叛宋之心,是在金人“屠戮”的威逼和百官“從權”的勸誘下,被推逼登基的。懦弱的張邦昌雖不敢不從,但對因此而背負“篡逆”之名則耿耿于懷。在此后的過程中,他一直試圖為自己洗刷這個罪名。
三月七日,金人冊立張邦昌為“大楚”皇帝,這天一早,張邦昌自尚書省“慟哭上馬。自西府門佯為昏聵,欲仆,立馬少蘇,復號泣。午時導引至宣德門外,面闕門下馬人幕,次又慟哭”。更換帝服跪受金帝冊文后,張邦昌在百官的導引下,由大慶殿步行至文德殿,升殿后不坐御榻受朝賀,而是“于御榻西別設一椅”。文武合班,張邦昌立即站起要求群臣勿拜,并傳令說:“本為生靈,非敢竊位;如不聽從,即當引避。”王時雍率百官遽拜,張邦昌“急回身面東拱手以立”,不敢把自己視做皇帝,且亦未改元。
登基后,張邦昌始終不以皇帝自居,一再申明自己是“向逼大國之威,俾救斯民于兵火,而諸公橫見推逼,不容自裁,忍死以理國事,亦其心哉……夫圣,孔子不居,則予豈敢?”規定自己的命令不稱“圣旨”,議定及面陳得旨事稱“面旨”,內批稱“中旨”,傳諭所司稱“宣旨”,手詔稱“手書”。不久又下令不御殿、不受朝,于延康殿小軒引對百官,飲膳起居不用天子禮,只有金人到時,方“遽易服”,且“處大內,多不敢當至尊之儀”。王時雍等以“陛下”稱之,張邦昌急忙制止:“且休,恐人聞之,皆笑我爾!”
四月五日。金人撤軍后,為避篡逆之名,張邦昌采取了進一步行動。他先將孟后由私第迎入延福宮,六日,召集百官朝太后于延福宮,此后,張邦昌不坐迎陽門,而于內東門聚三省樞密院官議事:接著,他派人向趙構表忠。七日,派信使蔣師愈到達濟州見趙構,在給趙構的信中,張邦昌具言自己求死不能、被逼僭位的無奈,說自己“罵百官為自免之計,逼人以首惡之名;皆受國恩,一旦如此,曾不如蛇雀尚知報恩”,因百官勸他“從權且與承當此事,則存宗廟,保社稷”,“豈非忠孝之大也?若堅持一節,以就死地,而壞了后事,累及二帝,豈得為忠臣乎?”所以自己“忍死于此,欲追二帝之還,而報殿下也”。隨后,張邦昌又
派外甥吳何及趙構舅父韋淵到濟州,對趙構稱臣,“言封內府庫以待大王”,并引顏子“子在,回何敢死”之語表達“邦昌所以不死者,以君王之在外也”之意:九日,張邦昌召侍從職事官議事,晚降手書,請孟后垂簾聽政,自己行太宰事。并派謝克家將玉璽“大宋受命之寶”送至康王大元帥府;十日,張邦昌避位;十一日,孟后御東門小殿垂簾聽政,張邦昌以太宰退處資善堂,“服紫袍金魚犀帶,獨班歸西府幕次”。至此,楚政權以張邦昌被逼登基開始,主動讓位結束,“邦昌僭立至是凡三十二日,不御正殿,不受常朝,不山呼,見百官稱予不稱朕,不稱‘圣旨。
綜上可見,張邦昌在北宋滅亡后,雖然沒有以死盡忠,但也無心篡逆。被逼在位期間。盡管有金人的強力支持,也未敢以君主自居,反而為自己不能為主死節、行篡奪之事誠惶誠恐?!爸夜潯倍知q如斧鉞一般,令張邦昌寢食難安,并促使其主動讓位趙構,這和五代時期的情狀形成鮮明對比。在趙構的力量絕對無法與金人對抗的情況下,張邦昌的表現,說明北宋的忠節宣揚已產生了相當大的影響。
二、楚政權建立中的群臣反應
在張邦昌楚政權建立過程中,從群臣的反應也可看出北宋忠節建設的成效。
靖康二年二月,當金人逼命北宋臣民擁立異姓消息傳出后,一些宋臣堅決反對,并誓死盡忠。如同知樞密院事孫傅“大慟日:‘吾惟知吾君可帝中國爾,茍立異姓,吾當死之?!眻猿蛛S太子赴金營,別人勸阻,孫傅日:“我宋之大臣,且太子傅也,當死從?!焙髮O傅死于金國。張叔夜在得知金人欲立異姓的消息后,對孫傅說,“今日之事,有死而已”,當粘罕逼其供狀,張叔夜堅拒日:“累世荷國厚恩,誓與國家俱存亡,實不愿立異姓?!薄捌戎當等?,終不從,惟請死而已。金人皆義之。”后跟隨二帝北遷,途中不食粟,只飲湯。駐扎白溝,馭者說“過界河矣”,“叔夜乃矍然起,仰天大呼,遂不復語”,第二天即死去。后謚其“忠文”。
為盡快建立傀儡政權,積極為金人效力的范瓊、王時雍等人四處放話,假稱“金人許推擇趙氏賢者”,將百官騙至秘書省,人剛到齊,“即閉省門,環以兵”,這才說明推舉張邦昌一事。但是,即使在這種緊張氣氛下,也仍有人敢于提出異議,《建炎以來系年要錄》記云:
有太學生對曰:“某等所見,意殆不然。”瓊慮軍民視效,即抗聲折之。時雍恐百官不肯書,乃先自書以率之。百官亦隨以書,于是文武數百人以大卷相受,若州縣胥吏書卯歷者,略無留滯。不終朝而畢,其間亦有飲泣悲吁而不敢出辭者。忽下坐一朝士面目嚴冷者,厲聲日:“二百年趙氏天下,豈可赴他姓?吾乃異議者,請如所令?!逼溆毅晔看髴Q日:“吾請同行?!睍r雍詰之,自列名氏日:“奉直大夫寇庠,朝請大夫高世彬?!薄O察御史馬伸言于眾日:“吾曹職為爭臣,豈可坐視不吐一辭?當共入議狀,乞存趙氏?!敝胸┣貦u以為然。
于是秦檜“獨狀繳申論列,謂邦昌輔相無狀,不能盡人臣之節,以釋二國之難,不足以代趙氏。情愿乞押赴軍前面論”,他在狀中說:
右檜竊緣自祖父以來,七世事宋,身為禁從,職當臺諫,荷國厚恩,甚愧無報。今大會擁重兵,臨已拔之城,操生殺之柄,威制官吏軍民等。必欲滅宋而易姓,檜敢盡死以辨其理,非特忠其主也,且明兩朝之利害耳!……且宋之于中國,號令一統,辟地數萬里,覆載之內,疆域為大,子孫繁衍,充軔四海,德澤加于百姓,前古未有,興亡之命,雖在天有數,焉可以一城而決廢立哉?
寫完議狀,秦檜即稱疾致仕。上狀第三天(二月十五日),他便被金人取赴軍前。
還有一些宋臣則采取了不合作的態度。如祠部員外郎喻汝礪當得知是為推舉張邦昌一事時,“捫其膝日:‘不能為賊臣屈。遂掛衣冠而去”。秘書省校書郎胡寅、太常寺主簿張浚、開封府司儀曹事趙鼎則相率逃入太學中,不書議狀。堂吏張僅“自秘書省歸,取平生所受告牒悉焚之,遂自為布衣”。靖康初曾任宰相的唐恪,在擁立張邦昌的推戴狀上簽名后,“仰藥而死”。監察御史吳給、御史臺檢法官王庭秀皆致仕。顯謨閣待制、提舉醴泉觀李熙靖拒絕張邦昌的任命后,“憂憤廢食,家人進粥藥,寬譬之,終無生意。故人視其病,相持啜泣,索筆書唐王維所賦‘百官何日再朝天之句,明日遂卒”。
另有宋臣則奮起反抗,陜西統制官吳革得知金人欲立張邦昌后,便計劃先殺死助金人為害最酷的范瓊等人,三月六日,甲士數百人告知吳革“邦昌七日受冊,請亟起事”,吳革立刻被甲上馬,但出發不久即被范瓊派兵包圍,范瓊假意邀吳革議事,遂執而殺之。吳革被執后云:“為趙氏得死,且不恨!”就死時,“顏色不變,極口詆罵。其忠義之言,凜凜可畏”。
三月七日,張邦昌受金人冊封為大楚皇帝,“邦昌之受冊也,百官皆慘沮”,“惟王時雍、吳開、莫儔、左言四人欣然若有所得”。即位后,百官人賀,太學博士孫逢“獨堅臥不屈”,同僚強起之,仍不從,在聽到張邦昌不追究此事,以群臣皆至上報金人后,孫逢又說:“是必將肆赦遷官,以重污我,我其可俟”,發病而死。判都水監陳求道也稱疾不朝張邦昌,“嘔血累日”,開封尹親以邦昌之命召之,仍不能屈。房州文學傅亮在金人南侵時募兵勤王,被授假通直郎為統制官,當張邦昌派使臣召傅亮時,他說:“二圣北狩,大元帥康王未還,城中遣使為誰?”并欲斬來使。虹縣武尉徐端益,在張邦昌手書到虹縣,“縣令以下,迎拜宣讀如常式”時,“獨不屈膝而走”。江淮發運副使向子薤乃神宗向皇后再從侄,靖康元年即響應欽宗號召起兵勤王。張邦昌即位后,派人持敕書問候時在廬州的母親和妻子,子趣得知消息后,立即傳令將途經毫州的使者扣留,“以俟王命”。張邦昌為此派外甥劉達持自己的親筆信去毫州面見向子趣,子鍾連信都沒拆便將其付之一炬,并將劉達囚入監獄。張邦昌的女婿、承議郎、兩浙路提點刑獄公事季質在聽到他僭位的消息后,竟“自系越州獄”,與之勢不兩立的態度可見一斑。
三、忠節觀與南宋之建立
盡管北宋大臣上述忠節行為未能挽回王朝滅亡的命運,但對南宋的建立卻有著重要影響。
《三朝北盟會編》引陶宣干《汴都記》云:“初金人欲行未行之間,邦昌為左右小人疑惑,有異初心,先冊太后引周太后事,赦文中止勤王之師……公然肆赦,以示即位?!倍韵乱欢斡涊d,則解釋了張邦昌在有過“異心”后,為何還是沒敢有僭越之舉:
或勸邦昌肆赦。呂好問曰:“赦書日行五百里,今四城之外,并是番人,欲赦伊誰?況公權赦,當俟復辟。”邦昌日:“俚語‘錢大王肆赦,恐入李大王世界。”呂公日:“錢氏猶有數州之地,五代之時,非素有君臣之分,今日豈可比錢氏耶?”邦昌以為然。
呂好問所言。道破了北宋末和五代時期人們對忠節觀念的不同認識,那就是,嚴守君臣之分在北宋末已為人們廣泛認同。這種無形的壓力,是張邦昌將到手的寶座拱手相讓的重要原因。
事實上,百官對張邦昌采取的不合作、不承
認的態度,使得楚政權名存實亡,除了王時雍、王紹、王及之等“附會以真主事之”外,許多人根本未將張邦昌視為“真命天子”,連衛士也說:“平日見伶官作雜劇,每裝假官人;今日張太宰卻裝假官家。”可見,即使在北宋已經滅亡、新政權事實上已建立起來的情況下,還是無人能在觀念上取代趙氏“官家”的地位。
在此情況下,許多官員積極勸說張邦昌迎立康王、請孟后垂簾聽政。侍御史胡舜陟上書張邦昌說,“今大金已反其國,而君臣之大義,安可一日而廢?陛下之高明洞達,釋然去位,宜不為難,第恐奸言熒惑聰聽,謂大金為可恃,謂天位不可失,謂自古有亡必有興,此皆小人輕慮淺謀,但顧目前之利,四海豈有一夫不心懷趙氏者”,要求張邦昌“正其名位,請元佑皇后垂簾聽政于內,陛下以太宰治事于外,特遣大臣往迎康王”。呂好問則警告張邦昌:“相公宜早遣使推戴康王,城內便是功臣,若先為城外推戴策立,城內便是叛臣,為功臣為叛臣,只在此舉,豈可少緩耶?”馬伸也具書請張邦昌迎奉康王,銀臺司見其上書中不稱臣,辭不受,馬伸叱責道:“吾今日不愛一死,正為此耳,爾欲吾稱臣邪?”即繳申尚書省以示邦昌,書中曰:
相公服事累朝,為宋輔臣,比不幸迫于強敵,使當偽號,變出非常,相公此時豈以義為可犯,君為可忘,宗社神靈為可昧邪?所以忍須臾死而詭聽之者,其心若日:與其虛遜于人而實亡趙氏之宗,孰若虛受于己而實存以歸之耳。忠臣義士未即就死,閨城民庶未即生變者,亦以相公必能立趙孤也。
今金人北還,相公義當憂懼,自列于朝??低踉谕?,國統有屬,獄訟謳歌,人皆歸往。宜即發使通問,掃清宮室,率群臣共迎而立之。相公易服退處,省中庶事皆稟命太后,其赦書施恩惠、收人心等事,日下拘收,俟康王御極施行。然后相公北面引咎,以明身為人臣,昧于防患,遭寇仇脅污,當時不能即死,以待陛下,今復何面目事君,請歸死司寇,為人臣失節之戒,伏闕下俟命……
……上天難欺,下民可畏……伸必不能輔相公為宋朝叛臣也。請先伏死都市,以明此心。
馬伸此書不僅表明了自己“不事二姓”的決心,而且也以這種忠節觀來要求張邦昌,大義凜然,對張邦昌的震懾是可想而知的。史稱:“邦昌得書,氣沮謀喪。明日,議迎哲宗后孟氏垂簾,追還偽赦,乃遣馮瓣、李回等迎康王。”《建炎以來系年要錄》記云:“自邦昌僭立,言事者皆用君臣之禮,至伸始移書稱‘太宰相公。書人,邦昌命一切改正?!?/p>
與此同時,北宋舊臣也積極行動,扶助趙宋王室僅存的兩名成員——康王趙構以及宋哲宗廢后孟氏重建趙家王朝。前者因以兵馬大元帥的身份統兵在外,后者因已被廢、玉牒上無姓名而未被金人擄走,二人因此成為趙宋政權的代表和象征。成為臣民盡忠納節的對象。靖康二年四月,門下侍郎耿南仲在軍中率群僚勸康王即位。向子擔在派人給趙構送金帛、錢糧后,又遣將官統勤王兵至城下。朱勝非、韓世忠、劉光世、王襄等也從各地率軍來會合。張邦昌政權下的官員和太學生也紛紛遣人上書康王。經過百官、軍民多次上表勸進,康王趙構終于在該年五月庚寅朔于應天府即位,改元建炎,建立了南宋。
如果以臣民是否以死盡忠為標準,北宋的忠節建設顯然不是成功的,但是任何一場忠節建設運動,都不可能出現人人以死盡忠的成效,這在此前此后的歷史上從未出現過,更何況對何謂盡忠,時人也存在著不同看法。
歷史地考察一種現象,應該看它與此前的朝代相比是前進還是后退、是深化還是減弱,所以,探討北宋忠節觀重構的成效應著重在其與唐末五代忠節觀的區別上。從這個角度來看,當時的變化不可謂不大,主要表現為:五代時期權臣爭搶帝位與張邦昌被推為皇帝后幾欲求死的反差:后周孤兒寡母政權被篡與趙宋庶子廢后起而復辟的反差;五代時期“天子,兵強馬壯者當為之,寧有種耶”的觀念與北宋末“宋固弱也,人心已戴七世之仁;元帥固強也,而人心未洽大金之政”宋王朝政權得以重建,和當時人們的民族認同有密切關系,但張邦昌楚政權為何得不到這種認同?這恐怕也只能以“人思宋德,天眷趙宗”——也即人們對故國和故主的忠節觀念——來解釋了。因此,張邦昌楚政權的存廢和南宋的建立,堪稱是對北宋重構忠節觀成效的一次集中檢驗。通過考察這個過程,我們可以發現,北宋一百余年的忠節建設,固然沒有出現人人以死盡忠的局面,但是,亂臣不敢有篡逆之心,臣民人人企望王師,這不能不說是忠節建設所取得的成效。畢竟,北宋忠節建設是以唐末五代為起點的。很難想象,離開忠節,南宋政權如何能夠建立起來?
當然,君主對臣民忠節的要求并不以此為滿足的,“靖康之變”中許多士大夫貪生怕死、助紂為虐的表現,直接促成了宋高宗即位后對忠節狂,熱的宣揚,正如劉子健先生所指出的那樣:“在上層,更感覺到需要防止,于是就更倡導忠義節氣。同時,在中下層,戲劇和講唱文學也傳播相符的道德。因此,南宋末死節的比北宋末多。同樣的,明末比宋末更多!”
[責任編輯王雪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