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 麗 方國來
充分調動自己的生活經驗和知識積累,進行個性化閱讀,是同學們的主觀期待;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哈姆萊特,是閱讀的客觀規律。需要強調的是,個性化閱讀的基礎應該是包括文化常識、文學常識在內的背景知識。
《歸去來兮辭》前有小序云:“公田之利,足以為酒,故便求之。”這句話好像有損人物安貧樂道、高風亮節的形象。陶氏在“求之靡途”的情況下最終做上了小官,可見為了做官還是經過了一番努力的。一個讀書人如此求官,是墮落嗎?查一查社會背景就知道,這是他看透了官場的黑暗,知道此生為官不可能實現什么鴻鵠之志。再看他的為人:“年饑感仁妻,泣涕向我流。丈夫雖有志,固為兒女憂。”作為一個有家庭責任感的男人,他毫無假扮清高的作秀之態,因坦誠率真而可愛可敬。“論懷抱則曠而且真”(蕭統)、“讀之惟見真氣盤旋紙上,不可作文字觀”(清·林云銘)、“古今賢者,貴其真也”(蘇軾),愈是反復閱讀這篇散文,同學們愈能發現其“不光彩處”的風景,愈能體會其中的真意。王勃《滕王閣序》文采飛揚,其事亦為文壇佳話。前半部分鋪采摛文,流光溢彩,“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更是膾炙人口,千古流傳。相形之下,后半部分是否稍顯黯淡?這時候就需要了解當時的選才制度及文人的普遍心態了。后文既有壯志待酬的遺憾,更有大唐時代文人共有的樂觀與自信,正是這種個人際遇與時代旋律相和相諧的特質,才使得滿座動容,才使得此文流傳不朽。如果說前半部分是才的炫耀(未必真誠)的話,后半部分則是情的勃發(真情流露)。在我看來,后文的價值大于前文——如果文章可以割裂分析的話。這也啟發我們,為人為文不可作偽,既要寫出真實的自我,又不能脫離時代無病呻吟。如此可知,通過知人論世可以發見“黯淡”處的風景。
通過知人論世,還可以揣測出反常處的玄機。《竇娥冤》一劇中,桃杌太守居然向訟者(在桃杌看來訟者乃是為官者的衣食父母)下跪。關于這一搞怪的情節,根據生活經驗至少有兩種解釋。一是為桃杌受賄作埋伏,但下文并無相關情節,實在令人費解。既然桃杌如此愛錢,那蔡婆婆為何不去活動活動呢?是因為吝惜錢財嗎?還是因為受到了什么脅迫?還是從“長遠”考慮,自覺自愿地犧牲竇娥以換取利益(如:在張驢兒的保護下,可以不必擔心以后討債會被人勒死了)?如果真是最后一種情況,那么竇娥之“冤”就又多了一重。這些原本不該缺失的情節卻缺失了,不能不說是本劇邏輯上的一個大漏洞。第二種解釋是,后文并沒有情節上的缺失,但“下跪”是一個多余的情節,因為冤獄的原因很簡單,就是“州守桃杌,并該房吏典,刑名違錯”,即冤獄的發生,是由于桃杌的辦案能力問題而非道德問題。不過,考慮一下關漢卿的為人及當時的社會狀況,這種解釋是否符合作者的創作意圖?
《陳情表》是一篇委婉抒情,感人至深的名作。聯系時代背景,讀者可以知道一個女人在無子少親的情況下撫養幼孫是何等的艱難!如果文章以此為陳情重點,自然會引出下文對祖母盡孝之義。但文章一開始就將敘述視角設為“臣”,側重自己的不幸遭遇而淡化祖母的養育之恩,特別是“而劉夙嬰疾病,常在床蓐。臣奉湯藥,未嘗廢離”,將祖母當作負擔,而突出自己的孝順,易招人反感。有同感的同學可以將這一節的敘事主體變換一下,體會表情達意上的變化。同學們再細讀韓愈的《祭十二郎文》,看看哪些地方能讓你產生共感,哪些地方號呼慘怛之外便空無一物,哪些地方甚至有為文造情之嫌,與“歡愉慘惻之思,溢于言表之外”的《項脊軒志》比較一下,聯系唐、明兩個時代的不同文風及其成因與影響,說說自己更喜歡哪一篇。這里,我們通過知人論世以確立定論外的新見。
運用文體知識,同學們可以察覺習見中的疑竇。對于《飛向太空的航程》,教參的說明是,“本文的導語部分是1、2、3段,點明這則新聞想要傳達的最主要、最有價值的新聞事實”,而后面的主體部分(對中國航天史的敘述)是“岔開一筆”,是“背景材料”。“岔開一筆”、“背景材料”反成了文章的主體,這可能嗎?我們調動一下知識儲備,想一想新聞的文體特點,就可以得出一個不同的結論:本文前三段根本不是什么“導語”,后面對中國航天史的敘述(文章的主體部分)也不是什么“背景材料”,本文就是一篇介紹我國航天歷程的通訊(廣義的新聞),它屬于報告文學的范疇,這樣,不通之結便迎刃而解。據此,我們調整閱讀思路,將欣賞重點放在其文學性上,讀起來較之讀“背景材料”自然有味多了。又如,巴金的《小狗包弟》,先看其文體:敘事散文,敘事的目的自然是要表達某一種情感或道理。作為一種文學作品,它要能震顫讀者的靈魂。但同學們讀了本文后大多沒甚感覺,該文唯一的動情點是第一段寫街上的小狗而非包弟。不妨將其和聶還貴的《野狼》作對比分析,這樣,同學們就可以領悟到:光有較高的立意并不夠,還必須通過或細描或白描或熱烈或內斂的手法,由形而神,由外而內,以滿紙真情引發讀者同情(產生共同的情感)。利用文體知識,更能逼近文章本質,更能準確評估文章價值,這算不算是一種“個性化閱讀”?
堅守背景知識的閱讀或許很不“個性化”。但是我們相信,個性化閱讀是與浮華、草率無緣的,它應當沉穩而謹嚴,劍走不偏鋒。至于某些情況下,讀者要以文章為引子去說事,醉翁之意不在酒,自然可以有無盡的生發空間——但那已經越出語文之位了。
[作者通聯:安徽樅陽縣會宮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