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璟韜
焦裕祿同志彌留之際,對到醫院看望他的蘭考縣一位副書記說道:“回去對同志們說,我不行了,你們要領導蘭考人民堅決地斗爭下去。黨相信我們,派我們去領導,我們是有信心的。我們是災區,我死了,不要多花錢。我死后只有一個要求,要求組織上把我運回蘭考,埋在沙灘上,活著我沒有治好沙丘,死了我也要看著你們把沙丘治好!”1964年5月14日9時45分,為蘭考人民鞠躬盡瘁的好書記焦裕祿同志不幸逝世,時年42歲。
首次登上《人民日報》
焦裕祿逝世幾天后,1964年5月下旬河南省在豫東民權縣召開全省沙區造林會議,按照會議議程,4位沙區造林先進的縣長作了發言。第二位發言的是時任蘭考縣委副書記,縣長的張欽禮,他代表蘭考縣作了典型發言。張欽札介紹了蘭考縣的造林情況、成績和經驗,還介紹了已故縣委書記焦裕祿對蘭考縣除“三害”(風沙、鹽堿、內澇)作出的重大貫獻和許多感人事跡。當張欽禮介紹到焦裕祿說。我死后只有一個要求,要求組織把我運回蘭考,埋在沙灘上,活著我沒有治好沙丘,死了也要看著你們把沙丘治好”時,張欽禮已是泣不成聲。會議結束時,副省長王維群宣布:“轉變會議主題,下午全體討論焦裕祿事跡。”當時參加會議的新華社河南分社的記者便及時地向分社領導作了匯報。全省沙區造林會議不久,河南省委就作出決定向優秀共產黨員焦裕祿學習。
1964年9月,新華社河南分社派記者張應先、魯保國、逯祖毅一起赴蘭考采訪。在蘭考縣的半個月后,他們將焦裕祿的事跡寫成長篇報道后,引起了新華社領導的重視。1964年11月20日,《人民日報》二版刊發了這篇報道。當年11月22日《河南日報》在一版頭條位置全文轉載,并配發社論《學習焦裕祿同志為人民服務的革命精神》。
偶然得知焦裕祿
1965年秋,新華社總社準備在西安召開分社會議,討論下一步報道計劃。為了能先找到一個突破口,時任新華社副社長的穆青決定和同行的記者馮健繞道河南,與河南分杜的記者們聊聊基層情況。
第二天,穆青一行要去西安。臨走前他讓分杜領導給新華社河南分社記者周原留下話,叫他先到豫東災區摸摸情況,物色幾個采訪線索,10天后他們回來聽取匯報。周原在穆青走后的當天就直奔豫東災區。豫東對于周原來說是陌生的,一無所獲的周原著急,第二天天蒙蒙亮就跑到汽車站,跳上了一輛去蘭考的車子。車到蘭考,周原摸到縣委大院,迎面碰上縣里的新聞干事劉俊生。周原還沒說完來意,劉俊生搶過話頭就說:“蘭考開展除‘三害斗爭,把俺們縣委書記都活活累死了!”周原一愣,忙問:“誰?”“焦裕祿!”說著,劉俊生從床底下抱出了一堆破棉鞋、破襪子、破衣服,旁邊還有一張破藤椅。這些都是焦裕祿的遺物。辦公桌的玻璃板底下壓著一張字條:“蘭考人民多奇志,敢叫日月換新天”。這是焦裕祿臨終前準備寫的一篇文章題目。內容他還沒有來得及動筆。
12天之后,周原回到鄭州。穆青一行從西安回來。一見面,穆青就從周原的眼睛里知道:災區有金。不過,他們的時間表至少晚了一年。他們得知,1964-年11月20日,《人民日報》已經發表過由新華社河南分社記者張應先、魯保國等人寫的焦裕祿的人物通訊。《河南日報》轉載了這篇通訊,還配發了社論。穆青找來那份《河南日報》讀了一遍,揮揮手:“計劃不變!”
深入蘭考第一線
1965年12月17日,穆青一行來到蘭考縣委大院。張欽禮、劉俊生,還有焦裕祿的秘書李忠修有些緊張,他們把已經熟識的周原悄悄拉到一邊,問:“沒想到來了這么多北京的大記者,這該咋個講法?”周原說:“你們第一次怎么跟我講的,就怎么跟他們講。是啥說啥,一句不要夸大。”“講焦書記還用夸大?”三個人的眼圈紅了。他們拿出了珍藏的焦裕祿的三件遺物,一雙舊棉鞋,一雙破襪子,一把破藤椅,還有焦裕祿生前僅有的幾張照片。照片上的這位縣委書記清癯、消瘦,有一雙沉靜而深邃的眼睛。時光在這一刻倒流……
那晚下大雪,我看見焦書記房間里的燈光亮了一夜。大清早他挨門把我們干部叫醒,干哈?他說快去看看老百姓,“在這大雪封門的時候,共產黨員應該出現在群眾面前!”這一天焦書記硬是忍著病痛,在沒膝的雪地里轉了9個村子。在許樓村一問低矮的茅屋內,一個無兒無女的瞎眼老大娘問他:“你是誰?”焦書記答:“我是你的兒子!”有一次暴雨下了七天七夜,焦書記一刻不停,打著傘在大水里奔來奔去,親自測繪洪水的流向圖。到了吃飯的時候,村干部張羅著要給他派飯。焦書記吃過災民討來的“百家飯”,喝過社員家的野菜湯,可這會兒他說啥也不吃。為啥,他說,下雨天,群眾缺燒的了。焦書記得病的消息傳開后,四鄉八村的老百姓涌到縣委,都來問焦書記住在哪家醫院,非要到病房里去看看他。縣里干部勸也不聽,東村的剛走,西莊的又來了。
寫稿突破兩重阻礙
傷痛,傷痛,依然是傷痛!心被撞擊著!撕扯著!震撼著!一屋子記者早已哭成淚人。窗外夜幕降臨,寒氣愈加濃重,北風呼呼作響。穆青站在一盆炭火前,望著藍色的火焰,心里翻江倒海。周原推門進屋,穆青劈頭吼道:“寫!現在就寫!立即寫出來!就原原本本地寫。這么一個縣委書記很少見到。我們一定要把他寫出來!再笨也要把他寫出來!不把他寫出來,我們就對不起人民!”他接著說:“今晚繼續召開座談會,把縣委了解焦裕祿的人召集起來繼續談。”
當晚,參加座談的人除了張欽禮、劉俊生、李忠修,還有除“三害”辦公室主任卓興隆,經常跟焦裕祿下鄉的張士,以及陪焦裕祿看病的趙文選等。哭聲、談話聲一直持續到深夜。隨后,穆青一行,先是去了黃河拐彎處的險地東壩頭,之后又去了韓莊、張莊等村子,周原繼續在縣里基層采訪。張莊是焦裕祿提出“貼膏藥扎針”封沙丘辦法的第一個試驗點。看林人趙發財對穆青說,他爺爺想發財,窮死了;爹爹也想發財,生了他就取名趙發財,來了焦書記領著封沙丘,用膠泥糊,再栽上洋槐樹,叫“貼膏藥”“扎針”,叉把封住的啦井挖開了,河也挖開了,又種上了果樹,現在真要發財了!
在姬慶云家的小屋里。穆青聽他講述了焦書記和村里人一起翻淤壓沙,吃派飯時,就吃各處要來的“百家飯”。姬慶云說著哭著,一把鼻涕一把淚……穆青在村里的所見所聞,使他再一次感受到焦裕祿——這位去世的共產黨人的不朽。蘭考成為穆青一行人情感無法承受之地,他們在這里吃不下、睡不著,開口就想哭,去哪兒都淚流。最終,穆青決定,離開蘭考,去開封寫稿。
到達開封的當晚,穆青他
們開始討論稿子。他們碰到的第一個問題是寫不寫災荒?這在后代人看來簡直算不了什么問題。然而在當時,它卻是一個不成文的清規戒律,要報,必須要有上面的指示。穆青想:焦裕祿上任的關口,正是蘭考災難最嚴重的時候,焦裕祿正是在這樣的困境中來到蘭考,帶領蘭考人民頑強抗災,如果不寫災荒,又哪來的焦裕祿呢?穆青思忖良久,決定:“寫!”
稿子的第二個問題,是寫不寫階級斗爭?這又是一個犯忌的問題。曾任新華社社長的朱穆之多年后回憶那段形勢時說:黨的八大以后,明確要搞經濟建設。到了八大二次會議又轉了。因為當時毛主席在黨內提出整風,主要是整官僚主義、主觀主義。在這種形勢下,如果不寫階級斗爭,風險很大。但穆青想,蘭考當時面臨的主要矛盾是餓死人還是靠雙手改造環境,確實沒有搞階級斗爭。沒有的東西怎能亂寫?穆青終于作出決定:“蘭考沒有階級斗爭,我們不寫!”周原很多年后講過這樣一句話:沒有穆青參加,這篇稿子是發不出來的。他的地位決定了他在這中間要擔當很多責任。
七易其稿樹榜樣
開封交際處(國際旅行社)二層的5個房間,徹夜明燈。穆青給每個人分配了任務,周原寫焦裕祿通訊初稿,馮健寫一路跑下來的豫東抗災全景通訊,另兩個人寫評論。穆青不停地在幾個房間走動,像個“監工”。半夜他走進周原的房間,看到稿紙上有一句話“他心里裝著全體蘭考人民,唯獨沒有他自己”,不禁擊掌叫絕:“好!這樣的話多來幾句!”
一天一夜沒有停筆,12000字的初稿,周原揮淚一氣呵成。穆青、馮健帶著這份初稿回到北京。穆青首先向吳冷西匯報。當時吳冷西是新華社社長和《人民日報》總編輯。那天吳冷西很忙,他對穆青說:“沒空。”“只要半個小時。”穆青堅持。半個小時的匯報后,吳冷西被深深地打動了。他站起來,連聲說:“寫!發!”對穆青提出的一要寫自然災害二不寫階級斗爭的意見,他完全同意。同時,吳冷西讓他先在新華社內部作個報告。結果那場報告,臺上的穆青泣不成聲,臺下的聽眾哭聲一片。
稿子先由馮健修改,再由穆青修改。稿子改到第五遍,他們拿給了吳冷西。吳冷西看了稿子,一邊流淚一邊對家人說:“多少年沒有看過這么感人至深的作品了。”但是他覺得稿子的結尾“哭墳”一段寫得太悲慘,太壓抑。他建議:“應該有一點昂揚的氣概,尾巴不能耷拉下去,要翹起來。”盡管穆青還真有點舍不得刪掉那段動人心魄的結尾,但認為吳冷西的建議是正確的,便忍痛割愛。第七稿改好,穆青再拿給吳冷西看,吳冷西通過。穆青讓人把稿子打出清樣,寄給周原,讓他帶著稿子到蘭考核對。一再囑咐:“必須保證全部事實絕對無誤。”
周原帶著稿子到蘭考,正趕上縣委召開公社、大隊、生產隊三級干部大會。張欽禮拿著稿子在大會上念,剛一念就淚流不止,念不下去了,卓興隆接過來念,他哭得更厲害。周原只好自己念,中間幾次哽咽無語。就這樣,一篇稿子換了三個人才念完。在場2000多干部哭成一片,最后除訂正了幾個人名、地點,大家都認為事實全部準確,一致舉手通過。稿子最后決定要發的時候,由于當時的政治氣候,是否能如實地反映蘭考的災荒,實事求是地對待所謂階級斗爭等敏感問題,吳冷西感覺難以最后做主。于是他帶著穆青找到當時主持中央書記處工作的彭真同志。彭真拍板:發!
1966年2月6日清晨,在中央人民廣播電臺錄音室里。氣氛異常。長篇通訊《縣委書記的榜樣——焦裕祿》上午就要播出,可是錄音制作卻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障礙”。稿子還沒念到一半,中國“頭牌”播音員齊越已經泣不成聲……中斷,中斷,錄音一次次不得不中斷。到后來連錄音編輯都挺不住了,趴在操作臺上長哭不起……聞訊趕來的幾十位播音員、電臺干部肅立在錄音室的窗外,靜靜地看、默默地聽、悄悄地擦眼淚……終于,齊越念到最后一句:“焦裕祿……你沒死,你將永遠活在千萬人的心里!”電波發出,一個偉大的名字迅速傳遍了全國,那蒼勁有力、飽含激情的聲音傳遍了千家萬戶,震撼了億萬人民的心靈,山河動容,淚雨傾盆……
1966年2月7日,《人民日報》以頭版頭題的位置發表了長篇通訊《縣委書記的榜樣——焦裕祿》,并配發社論《向毛主席的好學生——焦裕祿學習》。至此,焦裕祿成為全國人民熟悉的名字,不久在全國掀起了學習焦裕祿同志的高潮,焦裕祿精神成為鼓勵一代又一代人的寶貴精神財富,歷久彌新、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