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關注，新的題材

褚 兢

作為一位鄉土作家,陶江對鄱陽湖畔的鄉間生活有著一種揮之不去的眷戀和始終如一的觀照。他的第一部長篇小說《轎譜》記錄了這一地區半個多世紀前的鄉情民俗,濃郁的古風和粗獷的鄉俗將讀者的心靈打動——江西本土作家寫鄱陽湖的小說不是沒有,卻罕有長篇問世,陶江的作品可謂以深厚的生活積累填補空白之作。緊接其后,他又出版了以同樣區域生活為題材的長篇《水邊的仙茅草》(以下簡稱《水》)。短短的時間,連續兩個長篇問世,可見陶江創作之勤奮。

《水》在題材上具有開拓意義,因此它入選了中國作家協會2007年重點扶持作品書目。它描繪了近年來一直為新聞媒體和社會學家關注卻為文學所忽略的農村留守兒童的故事,開掘了為城里人難以窺見鮮為知悉的生活層面,觸及到我們這個時代和我們這個社會一處柔軟而讓人心疼的創痕。

故事發生在鄱陽湖邊的一個小村仙茅村。在21世紀的腳步叩響古老的中國大地、到處都因經濟建設的狂潮而將舊世紀的風情面貌沖刷得景象迥異的時候,這個繁衍了無數代人、延續了千百年時光的村莊,似乎并沒有受到時局太多的關照,它依然展現出一副遠離都市文明的田園風貌:瀲滟明媚的湖光、青碧無際的草洲、三五成群悠閑嬉戲的水牛、歡愉鳴唱的陽雀、縱情翔舞的白鶴;為迎接桃花汛到來而劃龍船、跑旱船,敲鑼打鼓、做燈做戲的村民……自古講究耕讀傳家、安分守己的仙茅村人,仿佛在停頓的時光中邁進了新的時代。然而,這一切桃花源的圖景其實只是表象,外界的市場經濟大潮以無可抵擋之勢拍打著社會的堤岸,它的力度讓遠離潮流的仙茅村也不能不受到潛在的沖撞。

仙茅村的變化是靜靜的、于不知不覺中發生的。當越來越多的村民把生存的目光投向遠方、把致富的夢想移向城市的時候,他們的腳步也情不自禁地離開了養育自己的熱土,去往陌生的、充滿希冀同時也充滿“兇險”的鋼筋水泥叢林。

他們的孩子,卻依然留在祖祖輩輩生息的鄉村,在那兒過著傳統的、簡樸而天真并充滿童稚歡欣的生活。

憑著對于農家孩子的熟悉,《水》中塑造了一批仙茅村的小伙伴,這些孩子性格各異,際遇不同,但在鄱陽湖那“同一片藍天下”,他們如同親人,無憂無慮,享受著成長的快樂。

然而,當他們的父母相繼離開故土外出討生活后,他們平靜而歡樂的日子被攪動得不再安寧。聰明伶俐的蘆花,在班級上是老師寵愛的學習尖子,原以為自己是小伙伴中最值得驕傲的幸運小天使,卻因為相依為命的母親不愿守著破舊的土庫(一種鄱陽湖邊的鄉村民居)而舍棄自己的女兒去到城里,導致了蘆花心情的沮喪,學習成績也一落千丈。而楝花的母親進城后,卻成為別人的“二奶”,那個男人不是別人,正是本村另一孩子泥塔的已經打拼成包工頭的父親!至于柳花,同樣不幸,她的父親因為在城里找不到合適的工作,竟去偷搶,走上了犯罪的道路……長輩們的血淚和辛酸,掙扎和苦痛,堅忍和拼搏,不屈和奮起,讓孩子們的心中受到前所未有的沖撞,而這種沖撞是和整個農村正在迎來的變遷相契合,相印證的。

正像陶江自己所說:“掏心窩地講,我也有自己的童年時光,也有自己的少年成長期。兒時,也有過饑餓和寒冷、也有過自卑和無奈。但是,那時候……輕別離,重守土,父母于兒女的舔犢之情,就像烙印一樣深深地嵌進了我的腦海中,與今之留守兒童的際遇可謂冰火兩重天。”陶江覺得自己應該為孩子們做些什么,記錄些什么,“哪怕是些不合拍的文字”。

這些沖撞和變化會給鄉村帶來什么,這是每個人都關心的,可陶江尤其關注的是它們給孩子們帶來的終極演化。面對著與仙茅村密切相關的全新事件的發生,陶江已經意識到,“盡管在他們的身前身后有小鳥掠過,自由的、無拘無束的嬉戲打鬧;盡管在他們的身前身后有叢林泛綠,蔥翠的,無邊無際的蒼茫浩瀚,可這一切,又有多少晨曦屬于孩子們呢?又有多少綠意能和孩子們有關聯呢?”

然而,事實并不那么悲觀。

當來自縣城的青年女教師何虹滿懷愛意無怨無悔地關心著這些暫時失去父愛或母愛的孩子,當溫厚寬和的老村長以他豐富的人生經驗和良苦用心來導引孩子們的精神走向,當扶正祛邪的民警以法制的威嚴伸張社會正義,懲處毒瘤與丑惡,所有這些都匯聚成一股健康的助推力量,孩子們最終歷經風雨又見彩虹,“新農村中裊裊升騰的炊煙又成了畫家筆下的著墨點”。

小說的整體結構是傳統的,延續了中國人的敘事習慣,但它全新的題材卻展示了作者的創作著眼點在與時俱進地隨同時代而發展。

也許是新的題材,作品的思考積淀顯得不夠沉實,但對于生活的熟悉依然讓人讀來親切。尤其其中的鄉土語言,最是讓人嗅到泥土的芳香。

現實中的變化是永恒的,也有永遠不變的東西永存于我們心中,那就是對成長期待和對未來的希冀。當我們讀到小說中水順說:“老爸、老媽他們那些肺肺腸腸的事,我們別管也管不了。等我們有了知識,叫老爸、老媽們另眼看我們。到那時,我們用知識來回報這鄱陽湖,讓她變得更美、更漂亮,像個仙子樣。誰不羨慕我們、誰不羨慕我們的母親湖啊!”我們的心中難免為之一動:留守孩子,他們會有屬于他們的未來,水邊的仙茅草,盡管質樸,也能用它們的生命為鄱陽湖涂抹出一幅春日畫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