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的第N章

單 弦

①.深夜的留言

上了大學后我和許黎黎就幾乎沒有再聯系了。

我依然記得我和她在一起度過的高中三年,那么多的歡聲笑語,那么多的喜怒哀樂。可是我們的友誼,卻在我丟掉諾言,決定去北京讀大學時關上了沉重的一扇門。

那年夏天,我們挨著彼此坐得那么近,我們一起吃飯一起唱歌,交換著彼此的秘密。失戀時,我們會把對方抱得緊緊的,大哭一場。

許黎黎的戀愛很是不如意。她暗戀的第一個男生,在學校文藝社和她下過一盤象棋,男生屬于安靜型的,但下棋時心思稠密,他認真思考的樣子把許黎黎迷得不行?？墒菐讉€月后,那個男生便戀愛了,主角卻不是她。在幾次的戀愛風波后,她決定死心塌地跟陸啟山在一起。

那年的高考,我們跌得很慘。我還好一點,許黎黎成了班里的墊底,她抱著我一直哭,她說夏雯,我們報同一個學校好不好,我真的不想一個人生活。我看著淚眼婆娑的她,沉默地點了頭。

挑了一個很角落的鄉村學校,那里不管是師資還是校風都很差,最要命的是,聽說那個學校曾鬧過鬼!許黎黎握著我的手安慰我:“雯雯別怕,我們一起去!一起去就不怕了!”最后她才嚇絲絲地在報名系統上按了“確定”。

我只是不甘心,為什么我要去那種地方過我的大學生活,為什么我要賠上自己的未來。年少自私的我終于失約了。我填了北京一所中等學校,坐上去北京的地鐵時,我隱約看到躲在柱子后面的許黎黎,她像在看著我,又像在看著遠方。地鐵啟動時,我仿佛看到了她看我時眼睛里的仇恨,等我想看清楚時,她已經不見了。

我覺得對不起她,可那份愧疚卻因為時光的久遠而無從說起。直到一年后我買了個筆記本電腦,她就時常在午夜三更發來聊天信息。

“你是個騙子!我恨你!”

“你會得到詛咒的!你會的!”

“為什么要丟下我?為什么?我一個人,好怕好怕!”

是血紅色的字體,在午夜散發著詭異的氣息。連續一個月,我被這種信息騷擾著,每每這時候我都嚇得手腳冰涼。

我企圖忘掉我們的約定,忘掉她的眼神,忘掉那些塵封的記憶過一個人的生活,可是很多年過去了,她像一個游魂,一個印記,同我形影不離。

②.你在哪里,我很想你

大學的聯誼舞會,我缺席了。整個宿舍除了我以外,大家都歡天喜地地穿上華麗的晚裝,等待著和心愛的人跳上一曲。

在宿舍里,我洗完澡出來,剛發了信息給陸啟山問許黎黎的情況,突然許黎黎的聊天框跳了出來,“夏雯,你和啟山是什么關系?為什么瞞著我?”頓了一下,又是一行血紅色字體,“夏雯!下來陪我吧!我們不要分離!”

如同背后長了雙眼睛在盯著我,我環視著周圍瞬間凝固的氣場,整個背脊都涼颼颼的。

可是就在我鎮定下來,回過去問:“你在哪里?你現在在哪里?”,她的聊天框卻突然安靜了下來。此后不管我回過去什么,她都不再做回復。

她手機關機,QQ再也沒有上線,昔日熟悉的她就如同憑空消失了一般。

我問過以前一起讀過書的同學,“放假的時候,有看到許黎黎回小鎮嗎?”得到的回復一致都是,“你和許黎黎不是整天粘在一起嗎?你不知道我們怎么知道?”許黎黎在學校一直人緣不好,如今除了陸啟山,沒人知道她的消息了。

電話那邊的陸啟山沉默了很久,“你還不知道?就在不久前,她過世了……”我的手指漸漸無力蒼白,終究沒有握住滑落的手機。頓了一下,陸啟山顫抖著聲音補充:“有件東西,我本來不想告訴你的,既然你打電話過來了……黎黎臨走時,給你寫過一封血書!”

我昔日的好姐妹,她就這樣一個人孤獨地走了,連一個緩沖的時間都不給我。我的那句“對不起,失約了”始終沒有說,她是帶著怨恨離開的,我得不到原諒。

我重新查看了之前許黎黎發給我的聊天信息,令我吃驚的是,那些詭異的聊天信息,都是從她過世那一天開始的!我望著窗外黑漆漆的天空,心底陷入一片死寂。

鼓起很大的勇氣,才決定去她學校看一看。臨行時陸啟山說,“我和你一起去吧,也好去墓園看看她?！?/p>

那真的是一個偏僻的小村落,坐在山地車上一路很是顛簸。陸啟山看起來比以前成熟了很多,一年不見的他居然留起了小胡須。我趴在山地車的窗口問他:“這么偏僻,你多久來看她一次?”

他靠著車座苦笑著說:“剛上大學時還是滿滿的熱情,一個星期要見一次面,后來覺得有點累,就兩個月見一次?！?/p>

“想她嗎?”其實這更像是我在反問自己,我把手伸到車窗外企圖抓住沿路奔跑的風,最后我小聲地說:“啟山,我現在好想她?！边@個20歲的男孩子,我抬頭時看到了他眼中隱約的淚光,可他只是輕輕擦掉眼淚,并沒有說話。

那張用血寫著“夏雯,你得永遠和我在一起”的紙張還在我右手心安靜地躺著,我看著它,悄悄閉上疼痛的雙眼。

親愛的許黎黎,我們的牽掛,是否都來得太遲?你在哪里,我很想你。

③.角落里的票根

一路風塵,終于到達許黎黎生前所在的學校。

那天沒有雨,天空的云卻壓得很低,像臺風氣節前兆,整個學校被一種橘紅色的邪魅光彩籠罩著。

學校女生居多,顯得陰盛陽衰的樣子。我一下車就覺得氣氛很不對,叫了幾個女生她們都像沒聽見一樣。陸啟山把我拉到旁邊,示意我在這里盡量少說話。

“黎黎以前住在這棟樓,應該沒錯!”陸啟山指了指旁邊的宿舍樓。在我們邁開步子準備往樓上走去時,突然一個女生出現在樓梯口,攔住了我們。

“你們不是這個學校的人!來這里干什么!”我被這么一聲吼叫整個人都愣住了,還是陸啟山比較熟,他走過去和那個女生交接了一下,我們就被允許進入了。

我還是注意到了一個細節,那個女生說話時表情很僵硬,她臉上覆蓋的那層薄薄的灰,很像我們來時路過的那個小山坡的黃土壤。還有她的那雙鞋子,是祭祀時燒的那種紙鞋。

我把陸啟山的手臂拉的緊緊的:“你看到她臉上的灰塵沒有,是小山坡的土壤!看起來她很像是從地下……”誰知道這時候陸啟山卻突然捂住我的嘴,“亂說什么,那個小山坡是這個鄉村舊時的土墳!”

正想把我發覺到的異樣情況告訴陸啟山,卻已經走到了許黎黎生前所在的宿舍。如今那個宿舍已經廢棄了,大家都不敢住那間房,我們找了舍管才把門打開的。

許黎黎的東西還像生前那樣放著,桌上的歷史書翻看了一半,一杯檸檬水已經發霉,電腦保持翻開著,上面落了一層薄薄的灰。“為什么不收拾一下,把東西打包送回去?”我回頭問陸啟山。

“她回來過!”說這話的時候陸啟山變得很激動,“她們說在她離開后,有一天夜里看到這個房間的電腦亮著,還有人聽到敲打鍵盤的聲音!”我再次覺得涼風陣陣。突然一個圍觀的女生尖叫起來,“是許黎黎!她回來了!前陣子我們查看宿舍,這本書只翻到23頁,現在翻到64頁了!”

窗簾的陣陣晃動,以及床頭清澈的風鈴聲,讓我們徹底陷入了恐慌之中。我抓著旁邊一個圍觀的女生,“許黎黎為什么會死?為什么突然死去?”

女生被我問得沒辦法,幽幽的眼神看著我,“她來這個學校后,像得了抑郁癥一樣,每天幾乎都不說話。只有他男朋友到來,她才會變得特別開心!有一段時間,她發瘋一樣地迷戀著紅色高跟鞋,不管那鞋和衣服多么不協調,她每天都要穿上那么幾次!有時候她看起來像個幽怨的老人,大家都忙著學業,沒有人真正在意她,最后她在學校后山的樹林叢里上吊自殺了。死時腳穿紅色高跟鞋?！?/p>

我靠在宿舍走廊上,雙手掩面,她是多么孤獨的等待著我們來看她啊,她一直在守候著,可是最終理智戰勝不了她的寂寞,她選擇了永生。

整理好情緒,我重新走入宿舍決定把她平日沒用的東西收一收。我把一些空白的本子清理出來,還有幾本廢舊的雜志。本子整理到一半時,我突然在箱子的角落找到了一張淺藍色的票根。

那張票根上的終點站寫著“黑暗之域?！?/p>

出發時間是她去世的那一天。

④.不能說的秘密

離開許黎黎所在的學校,我顯得很匆忙。之前打算要在學校留宿,可陸啟山的一句話卻讓我幾近落荒而逃。

那天晚上我們在學校里漫無目的地走著,彼時的月光亮得有點晃眼,我們既無法像情侶那樣手牽手,也無法像兩個朋友一樣拍肩搭背。所以從頭到尾,我們都保持著奇怪的,留有一米的距離。

因為走過操場時我的帆布鞋進了沙,我在角落的秋千上坐下來,開始自顧自地晃著鞋底。這個時候,陸啟山突然在我腳邊蹲下來,溫柔地替我脫掉鞋子,拍打掉腳底的沙。我試圖阻止,可他卻小聲地說,“夏雯,我還是喜歡你,哪怕過去那么久……”

陸啟山的這份喜歡對我來說太沉重了,那意味著我對好友的背叛和自己內心永遠的不安。

“陸啟山你別這樣!都已經是那么久前的事了,況且黎黎那么愛你!”我像是受到驚嚇似的一邊大聲地說著,一邊匆忙套了鞋,逃也似的離開校園。

后來,天知道我怎么會渾渾噩噩走入奇北街的那家旅館。那時候的我已經相當疲憊,行李都還丟在許黎黎的學校沒有帶走,我隨意訂了個房間就住進去了。那間旅館的地板和天花板都是純白色的,看起來很干凈,所以一個人住起來也不至于害怕。

那天晚上我本來想看一會電視的,因為空調一直開不了,整個房間熱得發慌,我只能打開窗,早早就在床上躺著。差不多半夜兩點多的時候,突然有人敲門。

門敲得特別兇,最后干脆用拳頭一下一下地捶著。我醒來整個頭沉得厲害,勉強摸燈走去開門,站在門口的是一個四十幾歲的中年女子。我一開門她就注意我的腳,盯了好一會兒后,她又伸頭望了望屋里。

“阿姨,怎么了?”我小心地問。

“我就睡在這個房的樓下!現在都半夜幾點了,還老是聽到樓上有人穿高跟鞋在走路的聲音。”她再次看了下我的腳,確認我穿的是旅館的拖鞋后,很不耐煩地叮囑了一句,“你要是和別人合租,拜托告訴你的小姐妹兒,半夜三更還穿高跟鞋在屋子里走,會嚇死人的!”

我整個人愣住了,這明明是我一個人住的房間,哪來的踩高跟鞋的聲音啊!就在這時,我折騰一個晚上都無法運行的空調突然“滴”了一聲,開始轉動起來。

我在沙發上坐下來。在漸漸冰涼的空氣里,輕輕縮了下身子。后來我一直不敢睡,連房門都不敢關上。

電視上正在播放一個電視劇。兩個女生的友誼因為一個男生的出現發生了質的變化,男生是女生A的男朋友,可他卻和女生B相愛,這樣的秘密感情持續了很多年,直到后來關系被拆穿,女生們撕破臉皮想辦法報復對方。

不知道為什么,我看著那部惡俗的電視劇,看著看著卻突然哭了。

許黎黎,在你和陸啟山戀愛的時候,你是否留意過他手機里我們曖昧的信息,是否注意過情人節他身上的新衣服,是否記得有一次我們去KFC,他一下子就說出我喜歡吃的東西,你又是否留意過我和他去麗江旅游時拍下的情人貼紙?

這些,才是我一直逃避你的真正原因。其實你早就知道我和他的關系了吧,只是如今,你想到了更好的報復我的方法。

⑤.我們的黑暗之域

清晨,準備離開旅館的時候,外面還下著細細的雨,我正思考著要怎么回去,抬頭卻看到蹲在旅館門口等我的陸啟山。

“跑夠了?打算回去了嗎?”他站起來問。

我也不知道要答什么,只能默默地點頭。經過昨晚的思想掙扎,如今站在一起讓我感覺更加的不自在。

事實上,上大學后,我和陸啟山聯系得很少。雖然他不止一次告訴我他還喜歡我,想去大學找我,可每次都被我拒絕了。漸漸的,我們說的話也便不多了,偶爾他提起想念,也都是淡淡的味道。

走出旅館,我剛想告訴陸啟山我昨晚的經歷。忽然旅館里的一個女服務員喊住陸啟山,“先生,您房間有東西忘了拿!”然后她拎著一雙紅色高跟鞋跑了出來。

不止是我,陸啟山的臉色也瞬間蒼白起來,他顫抖著手指著那雙鞋子“是黎黎!這是她生前我買給她的!可是那天在她的葬禮上,我明明看見它已經被燒了的!”

“啟山,黎黎她昨晚也來找過我!她知道我們的事!她要報復我們!”我的聲音一直在抖,那時候我感覺自己真的要被逼瘋了!

后來我才知道真正瘋的人不是我,而是陸啟山。

我們從鄉村離開后不久,有一天我接到警察的電話,說陸啟山被送到精神科醫院,我是他手機和電腦這幾個月來唯一有聯系的人。我當時頭腦亂做一團,明明這幾個月來我只和他發過兩次信息,打過一個電話啊,電腦聊天方面就更沒有了,警察會不會找錯人了?

電話那頭的警察笑了,“該病人到了后期心理已經出現了畸形,他一直用一個叫許黎黎的女生的ID在和你聊天!”末了,警察補充,“我們調查過許黎黎是他的前女友,兩個月前因為和他分手而自殺,之后病人的內心一直處于恐懼掙扎狀態,我們懷疑病人和你聊天的動機并非惡作劇那么簡單,他希望你也因為恐懼而瘋掉!”

我終于能夠鎮定地思考這些日子以來發生的事情。不管是之前的QQ聊天,血書,還是之后那個鄉村學校,陌生的臉上落滿塵土的女生,宿舍翻動的書,角落里的票根,旅館里的高跟鞋聲,似乎每一樣都有陸啟山在場操縱的理由。

只是我該如何接受一個已經瘋掉的人是怎樣安排如此多的細節的?我們明明是相愛過的,他為什么要害我?

很久以后,我在書上看到這句話,“愛之深,恨亦切,既不得,則毀之?！?/p>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陸啟山被我頻頻拒絕后的心理,只是我想,再怎么邪惡的鬼故事,都比不過不可告人,暗無天日的愛情那么傷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