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

　　李曉琳和安可從幼兒園就認識了。小學初中一路讀下來，兩人成了最要好的朋友。除了吃飯睡覺，她們幾乎形影不離。
　　安可調皮，李曉琳文靜。安可又胖又壯，李曉琳瘦小文弱。14歲那年的一天，安可拉著李曉琳跑出鎮子。兩人騎著自行車，大清早來到了清水湖邊。安可認定湖邊有野鴨蛋，這么早不會被人揀走。李曉琳嘟起嘴，起個大早原來是想揀野鴨蛋??！早知道她可以從家里拿兩個放進草叢里。
　　安可白她一眼，示意她別出聲。兩人爬上低矮的山包，到對面草深的地方去。爬到中途，李曉琳累得氣喘吁吁。就在這時，安可看到遠處有一片茂密的草叢，說下面一定會有野鴨蛋。一路小跑著過去，她突然腳下一滑，身子一歪。幸虧手扒到了上面的巖石才沒有踩空，安可正要轉到牢固的巖石上，腳下的石頭卻因為長年風化竟不堪重負，一路滾下了湖底。安可嚇壞了，雙手扒著巖石，腳已經懸空。旁邊的李曉琳反應很快，上前一把攥住了安可的手。
　　李曉琳吃力地向上拉著安可，可安可太重，李曉琳根本拉不動。她的身子反而越來越向下傾，安可急了，讓她快放手，否則連她都會掉下去。李曉琳嚇得哭起來，說她放手安可就會死。說著，李曉琳竟然又將另一只手伸了出去。就在這一剎那，她重心不穩，兩個女孩手拉著手掉進了湖里。
　　如果不是恰好有清晨起網的漁民，她們一定會沒命。
　　那天被救上來之后，兩人一起坐在山腳下吃冰淇淋。安可說：“你可真傻?！崩顣粤站锲鹱欤骸澳悴派的亍Ｄ阋撬懒?，我也會難過死。不如一起死?！卑部纱妨怂蝗瑑扇诵χ鴮⒈苛芡苛藢Ψ揭荒?。
　　時間過得很快，一晃，安可和李曉琳高中畢業了。沒考上大學，她們結伴離開鎮子，來到省城。
　　走在花花綠綠的城市街道上，兩人新奇而又興奮?？吹揭患揖频暾蟹諉T，安可拉著李曉琳進去。氣派的酒店大堂讓兩個鄉下女孩眼睛都不夠使了。安可清清嗓子，說在這兒一定可以吃得很好。安可家窮，只有過年才能打打牙祭。她的夢想就是有許多許多錢，可以買許多許多好吃的。
　　都是妙齡女孩，模樣長得不錯，她們順利被錄用為服務生。
　　可酒店服務生遠不像兩人想象的那么輕松，每天在各個酒桌前穿梭，起早貪黑，十分辛苦。但安可每天都樂呵呵的，深夜下班，還拉著李曉琳去喝冷飲。大風刮過來，兩人背對著風，笑聲灑滿了大街。李曉琳高聲說：“我要攢很多很多錢，有了錢自己做老板?！?br/>　　但是，這種情形并沒有持續多久。半年后，李曉琳漸漸發現安可變得神秘。從酒店下了工，卻不回宿舍。李曉琳問她去干什么了？安可看上去十分疲倦，說去兼工了。
　　“去哪兒兼工？”李曉琳追問道。
　　安可一言不發，倒頭就睡。
　　安可不再是從前那個又高又胖的鄉下妞了。她越來越苗條，而衣服也越來越時尚。李曉琳擔心地看著她，心里隱隱有些不安。
　　這天晚上，安可提前從酒店出來，攔了車趕往酒吧。李曉琳隨后跟出來，一路跟過去。
　　進到酒吧，李曉琳被震耳欲聾的音響吵得捂住耳朵，卻見安可一頭扎進一個包廂。李曉琳想了想，上前敲門。門開了，安可正坐在桌前和三個男人劃拳喝酒，見到李曉琳，她愣住了，接著起身用力關門，將李曉琳關在了門外。
　　那天晚上，李曉琳和安可第一次爭吵了起來。李曉琳拿起枕頭朝安可扔，生氣地質問：“你為什么要這么做？你以后還怎么嫁人？”安可卻若無其事，接過枕頭對李曉琳說：“我雖然是去陪酒，但絕對清清白白。我從不出賣身體，給多少錢都不行。”
　　看著安可的樣子，李曉琳哭了。她感覺安可正離她越來越遠，她卻無法阻止。
　　這件事，還不足以破壞李曉琳和安可的牢固友情。但不久，一個男人的出現卻讓兩個女孩徹底決裂了。
　　那個男人叫陸柄。他常到酒店用餐，每次都點李曉琳負責的雅間。一來二去，兩人漸漸相熟了。陸柄開始瘋狂地追求李曉琳，每次來都給她帶小禮物。李曉琳起初對他并不感興趣，但有一天，當一桌客人故意刁難李曉琳，借口服務不周拒絕付賬時，李曉琳快急哭了。這時，陸柄恰好經過，突然敲碎了一個酒瓶，指著滿桌油頭粉面的客人說：“現在要么付錢，要么有一個人拖著腸子出去！”
　　那幫無賴乖乖付了賬，李曉琳對陸柄心存感激。陸柄如愿以償，追到了李曉琳，但他們的關系還沒持續多久，安可卻突然橫插一腳。安可常在男人的酒桌上周旋，早已經歷練得風情萬種。沒有花費多大功夫，她就讓陸柄拜倒在她的裙下。
　　看著安可和陸柄親昵地走在一起，李曉琳心如刀割。那段時間，她憋著股氣每天在街上找工。很快，她看到一家鞋廠招工，便去報了名。然后一聲不吭地離開酒店，離開了安可。
　　李曉琳在鞋廠呆到兩個月時，安可過來找她。
　　兩人坐在鞋廠外的小河邊，安可吸著煙，突然說她要嫁人了。李曉琳吃驚地看著她，問：“嫁給陸柄？”
　　安可看著遠處，說：“不是。是嫁給一個更有錢的人，做填房，當兩個孩子的后媽。陸柄是個花花公子，他跟你只是玩玩，就像我跟他也只是玩玩。他那次根本不是救你，擺明了是設了圈套讓你往里鉆。我不想你跳進火坑?！?br/>　　李曉琳霍地站起身，冷冷地說：“跳進火坑我愿意，不勞你費心?！?br/>　　安可的婚禮，李曉琳本來不打算去的，但安可說：“你不來，我就不找伴娘。我會喝得酩酊大醉，當著賓朋的面出盡丑?！崩顣粤罩腊部烧f到做到，她嘆了口氣，最終還是做了安可的伴娘。
　　安可的老公看上去四十多歲，但相貌溫和，兩個孩子倒也可愛。最重要的是，結婚后安可掌握老公工廠的財務。李曉琳站在她身后說：“以后，收收心好好過日子吧。”鏡子里，安可笑了。
　　李曉琳所在的鞋廠經營不善，連年虧損，廠長要關掉廠子。李曉琳思忖再三，對廠長說不如將廠子交給她。廠長狐疑地看著她，問她能行？李曉琳別看表面文弱，骨子里卻有股子韌勁兒。她心里早有打算，在鞋廠兩年，她幾乎熟悉了各個制鞋環節，也知道鞋廠的致命弱點在哪兒。見她態度堅決，廠長便和她簽了合同。廠房機器工人都歸李曉琳管，每年只需交五萬塊場地費。
　　接管了廠子，李曉琳雷厲風行，先是辭退了設計師，招聘新人——原來的老套設計，她早看不過眼。接著提拔了幾個年輕有熱情的主管。李曉琳信心百倍，準備大刀闊斧地干一場。可是，一段時間過去，鞋子的樣式盡管新穎別致，質量卻不過關。要么是銷不出去，要么就是銷出去后卻被退貨。
　　正當李曉琳焦頭爛額愁得幾乎吃不下飯去，卻有客戶上門了。他竟然訂走了全部滯銷的七千雙鞋，要廉價銷往貧困農村。一下子收入幾萬塊，李曉琳驚喜異常。這筆錢，她全部投入到員工培訓中，絕不允許鞋子再出現任何質量問題。
　　功夫不負有心人。在李曉琳的努力下，鞋廠緊跟時尚潮流，沒多久就有幾個大客戶上門了。短短一年，鞋廠扭虧為盈！
　　鞋廠打出了名氣，再不用愁銷路。李曉琳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鞋子設計和生產上。但就在這時，她卻聽到一個驚人的消息—安可的老公破產了。小工廠意外失火，沒有上保險，所有資產頓時化為烏有。為了給工人治傷，安可連別墅都賣了，還欠下一大筆債。更可怕的是，安可的老公承受不住打擊，住進了醫院。
　　來到安可租住的平房，李曉琳二話不說，將她和兩個孩子拉上車，接到了自己的住處。
　　深夜，李曉琳躺在床上，側過身看著安可。黑暗中，她輕聲對安可說：“謝謝?！?br/>　　“謝什么？”安可問。
　　“謝謝你把陸柄從我身邊趕走，現在我才明白你的用心。還有，還有……”李曉琳說不下去了。
　　白天，她去過安可的工廠。曾經生意紅火的廠房已經變成了焦黑的廢墟，可廢墟里濃重的焦皮味兒和一團團黑疙瘩引起了李曉琳的注意。她走過去，發現那是燒在一起的塑料底鞋。拿起沒有燒透的半只，她一眼認出，這是自己廠子生產的第一批鞋子。原來，那七千雙次品鞋竟是安可買了來，堆放在她的倉庫里！
　　安可坐起身點了支煙，說：“還記得我們一起揀野鴨蛋那次嗎？你肯陪我死，我也沒有道過謝?！?br/>　　李曉琳摟住安可，眼睛濕潤了。堅強的安可，心思遠比她更細密，心智遠比她更成熟。直到她結婚后李曉琳才明白，安可之所以深夜去陪酒，之所以嫁大她二十多歲的男人，完全是因為她的父親。他得了尿毒癥，每一天的命都得用錢買。她不讓李曉琳知道，是怕她把自己辛苦積攢的錢都拿出來。
　　“還有什么事我不知道？”李曉琳問。
　　安可捻滅煙，搖搖頭。還有什么事她不知道？最初支撐鞋廠的幾個大客戶都是安可反復周旋才爭取到的，否則，鞋廠怎么會那么順利？不過，這件事她寧愿李曉琳永遠都不知道。
　?。ㄘ熅?鄧亦敏插圖/安玉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