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擇佛羅里達,在某種意義上就等于是選擇了海明威。因為在這個半島的盡頭,那個伸向遼闊大西洋的美麗的基韋斯特島上,海明威曾在那里居住了十年,而他生命中最著名的作品,以及著名的婚戀,也幾乎都是在這里完成的。
我們從邁阿密出發,很快就脫離了美國大陸,駛上了那條著名的國家公路。它所以著名是因為,這條公路是由島嶼連接而成的。便是在這樣的行駛中,我們終于來到了基韋斯特。公路的盡頭,島的盡頭,也是美利堅的盡頭。也許就是為了這個美麗的島嶼,這座優雅的小城,或者就是為了海明威,這條海上的公路才會千辛萬苦地鋪到這里。
我們終于走進海明威住過十年的舊居。這座今天看起來并不豪華的房子,當年在島上卻是獨一無二的建筑。它置身于眾多高大植物的掩映之下,院墻卻是用非常質樸且粗糙的紅磚砌成的。1931年海明威得到這座房子時已經32歲了。那時候他已參加過“一戰”,負過傷,做過多種報系駐歐洲的記者,走上了文學之路。待這個年輕作家雄心勃勃地回到美國時,他的兩部著名小說《太陽照常升起》和《永別了,武器》都已經完成,并贏得了“迷惘一代”的稱譽,成為新生代美國文學的象征之一。
朋友John請來一位博物館的研究員,為我們一行做深入的講解。他穿著海明威常穿的那種花襯衫,戴著海明威也曾戴過的那種草帽。說他看起來有點像海明威,他于是自得,說一天中總有幾位游客會這樣說。他說他喜歡海明威的作品,進而對海明威住過的這座房子滿懷感情。所以他講解的不單單是這座房子,而是海明威傳奇的人生,他的創作,以及,他與這座房子的恩恩怨怨。
然后便是海明威的書房了。這是老海為這座美麗島城留下的最有價值的東西。一個很大的房間,幾乎占據了整整一層樓。房間四面都有窗戶,每個角落都是通透并且明亮的。透過那扇不能打開的門看清了海明威寫作的空間。四壁書架上擺滿了書,圓桌上放著一架陳舊的甚至銹跡斑斑的打字機。遍布于房間各個角落的紀念品大多來自歐洲、非洲以及南美洲。想不到的是,那位為我們講解的研究員竟破天荒地打開了書房的門,讓我們進去體驗老海的精神領地。我站在門外,有點遲疑。在他的再三邀請下,我才誠惶誠恐地走進了這間不對外開放的書房。然后他開始講述老海寫作的故事,說這里完全保持了海明威當年使用時的原樣,他的皇家牌打字機,他的制作古巴雪茄的椅子,他所收集的各種紀念品等等,都在原地。他還說海明威喜歡清晨寫作,每天早上6點開始工作。六個小時后便離開這里,或者去海里釣魚,或者,和朋友們一道去他喜歡的酒吧。
就是在這間書房里,海明威創作了他一生中最好的作品:《午后之死》、《非洲青山》、《獲而一無所獲》、《喪鐘為誰而鳴》等長篇小說,以及《乞力馬扎羅的雪》那樣令人震撼的短篇。島上的人們說,海明威將他一生中最好的作品都留在了這里。于是那以后漫漫20年的寫作生命中,就只剩下一部不朽的《老人與海》了。
是的,有點誠惶誠恐地站在海明威的書房中央。面對四壁擺設的每一件物品。他的行囊他的煙斗他的畫架他的鹿角他的燭臺,以及漂亮的頂燈……
研究員突然把圓桌旁的那個椅子指給我,他的意思是問我愿不愿意在海明威曾經寫作的這個桌前坐一坐?于是坐下,不知在親近著一種怎樣的激情。緊接著,他又問,愿不愿意嘗試著去敲打那臺老掉牙的打字機?于是盛情難卻地敲擊著一個個圓形的字母鍵。這個舊得不能再舊的英文打字機于是跟隨著我的手指。這是唯有在美國黑白電影中才能看到的景象。而我,在那一刻,竟然就坐在海明威的椅子上,敲擊著他的鍵盤。
當時的那種感覺簡直難以置信。還從來沒有這么近距離地親近著一位大師的以往。只是坐在那里,坐在海明威坐過的椅子上,怯怯地敲擊著,海明威曾敲擊出無數杰作的打字機。
然后起身,退出那種神圣的感覺。只是覺得太不可思議了,能如此觸摸這基韋斯特的、美國的、也是世界的,驕傲。
然后告別海明威。告別這座承載了海明威那么多優秀作品的大房子。在二樓的回廊中,轉身就能看到那座照耀著整個海島的燈塔。那燈塔昭示著,海就在不遠處的地方生生不已地涌動著。用了法國作家杜拉的感覺去形容:在特魯維爾,那里有海。白天,黑夜。即使你看不到海,但那海的意念卻始終都在……
是的,如今海明威就是那座燈塔,以他所象征的美國精神光照天宇。于是人們不再會忘記基韋斯特。這座美麗的島城,就意味了,海明威。
(特約編輯柳媚薦自《今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