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久以來,我一直被一個奇怪的夢所困擾。在夢中我穿行在一條青石鋪成的山道上,一步又一步地往上走,四周風景如畫,而且如果夢境沒有被意外事件打擾的話,最后我必然會來到一片綠色的田園里,一望無際的綠,云霧繚繞,一種奇怪的香味彌漫其中……
讓人不可思議的是,每當我從這樣的夢中醒來,慵懶地躺在床上時,總是感覺心跳加快,腳心發熱,好像真的行走了許多山路一樣。一直如此,無一例外。
類似的夢境被多次重復,有時會繁衍出不同的細節,就像我行走的那條小道,偶爾會分出更多不同的曲徑一樣。是的,自從我在亭子邊邂逅那個來自異域的男人后,那樣的分岔曲徑就更多了。比如有一次,我夢見自己和那個男人在燒一堆篝火,幽藍的篝火上架著一只咕嘟咕嘟冒著熱氣的陶罐;另外一次我們擁抱在一起接吻;還有一次,那男人為我戴上草編的戒指,草編的花冠;而最近的一次更為離譜,我竟然站在那綠色的田園中痛哭,因為我剛剛做了一個夢……
夢中之夢,它們不斷疊加、交叉并延伸。而那些曖昧不清的夢常常讓我醒來后無端地心跳加速。事實上我無法確定夢中的女子是不是我,她面目不詳,背著一個竹簍,穿著打扮像個村姑。也許我只是在意念中把她當成是我而已,如果她是我,我怎么會成為一個村姑呢?如果不是我,那一直生活在城市的我又怎么會夢到一個村姑并對她感到那么親切那么熟稔呢?甚至,我能感覺到那些粗布衣衫穿在身上那種如沐陽光的舒適和暖意呢?
還有那個穿一身布袍的男人,他是誰?他和村姑之間有什么關系呢?為什么是我,而不是別人會做這些夢呢?醒來,常常有一絲恍惚,不知道夢中的我和現實中的我,究竟哪一個更真實,更接近本我。
第一次做這樣的夢是在童年。我之所以記得這個夢,除了類似的場景從此如影隨形般時常出現在我的夢中外,更主要的原因是一件和這個夢有關的怪事。當然,這件怪事后來出現在我的家人口中時已不再是怪事,而是作為一個頑皮兒童的淘氣行為來笑談的。
那是我第一次沿著那條山道走,山道兩邊林木郁郁蔥蔥,重重疊疊,然后我置身于那片無邊無際的綠園,并不是純粹而單一的綠,因為綠色的背景中開滿了許多艷麗而芬芳的鮮花,在若有若無的薄霧中,我像一只蝴蝶翩躚在那片花海里。隱隱約約,我看到遠處有一座木房子,而藍色的炊煙混雜在白色的云霧中,像一條飄帶。我向木房子跑去。
是的,我從夢中醒來后,正是向那樣一座木房子跑去。在輕紗一樣的晨霧中,我跑過青石板鋪成的河堤。雙腳懸空的一剎那,我的大腦像迷霧一樣空白,直到冰涼的河水淹沒了我。然后本能地尖叫。然后一個早起洗衣的女子救了我。
事后,所有的人都問我一大早的,為什么要跑到河中?我說,我看到了一座云霧濛濛的木屋,那里正散發著迷人的香,卻沒有人相信。大人說,這小女孩怕是中了邪了,怎么會把停在河中的一艘機動船當成木屋呢。
是的,第一次,就沒有人相信我的夢。那年我7歲。
這個奇怪而荒誕的夢,長期以來從沒有離開過我。讓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為什么一個兒提時的夢境會延續至今,而現實中卻從未有類似的暗示場景出現呢?成年后我開始喜歡爬山,各種各樣的山,有低矮的山,也有高聳入云的山,我也曾經走過不同的山道,既有天然渾成的原始小路,也有人工開鑿的石階,可是沒有一次,我能找到夢中的那條山道,那片綠園。非但如此,當我行走在千萬條蜿蜒于山脈的那些山道時,甚至沒有一點點夢中那種熟悉的感覺。
我曾經不止一次和別人提到過這個夢,可沒有一個人當真,誰都不相信有人會十幾年如一日反復做同樣的夢。他們最多置之一笑,有個朋友問我是不是韓劇看多了,另一個朋友甚至揶揄我有渴望外遇的潛意識。我的父母也曾經把我送去看過心理醫生,精神科專家,他們會說一些高深莫測的話,做一些心理測試什么的,可都沒有實際效果。年復一年,夢境依然是這樣的夢境,只是它們不斷地被重復,衍生而已。后來,我不再對任何人說那些夢,直到勛澤的出現。
勛澤是我網上認識的一個朋友,他是唯一一個通過網絡然后進入我現實生活的男人。他的網名叫尋夢者。一開始我就對他的網名頗感好奇,于是對他說了長期折騰我的那些夢。當我把那些夢通過語音聯結斷斷續續地講述出來時,我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好像正在把裹在身上的那些厚重衣服一件一件脫掉一樣,有著如釋重負的輕松。
那是我第一次向一個陌生人述說自己的夢。我以為他會像別人一樣感到絮煩,沒有想到在沉默了很久,正當我信心全失準備下線時,他卻說,已經把我的夢全部記錄下來了。而且,他說他相信我的夢。
無法說出我當時是多么的驚訝和激動,多年來,第一次我的夢被人相信并接受。幾乎一瞬間,我愛上了那個富有磁性的男低音,愛上了一個素不相識的男人。
我們一拍即合。從某種意義上說,正是這個夢讓我們在現實中走在了一起。之前,我拒絕所有試圖靠近我的腳步。更為奇特的是,他恰好也和我一樣,時常反復做一個和考試有關的夢。夢中的他面對的始終是一張空白的試卷,絞盡腦汁卻答不出一道題目。我問他每個夢難道沒有一點不同嗎?他說當然也有不同的,比如說考場的不同,座位的不同。他曾夢見過不同的考場,三角形的,正方形的,圓形的,甚至無規則圖形的。有時他坐在第一排,有時則坐在一個角落。有一次,他說突然有個陰影擋在他的面前,抬頭一看,原來是一個面目不清的人。他懷疑這是他的幼兒園老師。因為在幼兒時,他曾經被這個老師狠狠地打過屁股。你回憶一下童年,有沒去過類似的山林?他說。
我沒說話,只是發了一個搖頭的符號過去。
他回了一個感嘆號。然后他說到玄學,用他的話說,玄學能解答很多理性生活中不能解釋的疑難。催眠術,傳心術,招魂術,靈學,超自然現象,諸如此類,那些玄之又玄的東西,其實現實中都有存在的可能。
我們互相交流每一個夢境,在這些交談中,時間和空間被無限延續。
經過無數個白天和黑夜的交談后,我們在一家老地方咖啡館見了面。復古的裝飾,緩慢低回的古箏音樂,時光仿佛在此停住。我見到和我神交半年的這個男人,他戴一副眼鏡,留著短須,看上去比同齡人要沉穩。
兩個未婚男女,如果第一次見面就有相見恨晚的驚喜感覺,那么這種見面一定還會繼續。是的,從此我們開始交往。
我想我會永遠記得那個秋天的午后。就在勛澤那小小的單身公寓里,多年困擾我的夢境,將悄悄掀開它那神秘的謎底的一角。
那是我第一次去勛澤的住處,小小的房間大概被刻意收拾過,干干凈凈的,見不到一絲灰塵,陽光暖暖地照進來,溫馨而寧靜。
突然,勛澤抱住我,他俯下身,用鼻尖碰了碰我的鼻尖。心跳怦然,我閉上眼睛,準備迎合他的吻。而就在他的舌尖想要探入我的口中時,我突然全身一緊,腦海里閃出一條巨大的蟒蛇,它倒掛在一棵茂密的大樹上,正吐出紅信子似乎要襲擊我們。來不及多想,我一把推開眼前的男人。等我睜開眼睛,眼前自然什么都沒有,一屋子的陽光依舊,勛澤被我摔在床上,驚訝而尷尬地看著我,顯然對我突兀的舉止感到困惑。
我無法說出什么,只能怔怔地看著眼前的窗簾,窗簾的圖案是大朵大朵的紫色花瓣,并沒有任何和蛇有關的線條。那顯然是個幻覺。我怎么了?我是喜歡這個吻的,可為什么會在如此浪漫銷魂的一刻出現那樣不合時宜且大煞風景的幻覺?難道是我受了這秋日陽光的蠱惑和催眠?為了掩飾自己的沮喪,我把目光投向窗外,從9樓的窗子看出去,天空一片蔚藍,沒有一絲云彩,這時,我突然感到一種莫名的恐慌。
我聽到背后傳來杯盞的叮當聲。勛澤說我給你泡一壺茶吧。他的語氣已經平靜,好像什么都沒有發生。這也是我喜歡他的地方,他善解人意,總是寬容我的乖戾。
我假裝輕松地轉過身。勛澤喜歡綠茶,對泡茶也有專門的研究,用他的話說,同樣是好茶,會泡茶與不會泡茶,就和會做菜與不會做菜的道理是一樣的。他告訴我,泡茶首先水質要好,他用以泡茶的水是專門請人接的山泉水,甚至每次去外地,他的汽車后備箱中也會放一桶山泉水。然后是水溫,綠茶忌即開的滾燙水沖泡,以85度為宜。投放茶葉要適量,太多太少都不恰當,茶香茶味,都與投放量有關。甚至關于茶具也很有講究,綠茶沖泡時不加蓋,便于觀察、欣賞茶葉形狀及湯色。
水沸了。泡茶的時候,勛澤沒有說一句話,好像舉行某種儀式一般隆重。
先是凈手,接著用熱水沖淋茶壺和茶杯,然后用專用的茶匙把適量茶葉置入壺中,最后才把熱水緩緩地以順時針方向畫圓圈注入。
突然一股奇香徐徐飄來。我感到周圍突然安靜下來,我閉上眼睛,所有的聲音都正在消失,我來到夢境,是的,那種在我夢境中反復出現的香味正在緩緩向我飄來。那是一種無法言說的香味,有點像蘭花的清香,又似乎融合了的芬芳。夢境中的氣味正在和現實中的氣味不謀而合,踏破鐵鞋無覓處,想不到我無意中找到了夢境和現實的契合點。
我緩緩舉杯,一縷白色的霧氣上升,久而不散,只見茶色青碧透明,一根根飽滿秀麗的茶芽兒,豎立于杯中,開始上下浮動,猶如一群綠色的精靈在云霧中翩翩起舞。
我輕輕抿了一口,頓時滿口生津,再細細地品味,覺得那滋味是那么甘醇,厚道,鮮爽,而那幽香更是沁入肺腑,讓人沉醉。
勛澤指著一只青花瓷罐頗為興奮地告訴我,這綠茶的名字叫霧里青,是他的一個朋友剛寄給他的。
霧里青?我的心似乎被一根看不見的線扯了一下,有點痛,又有點興奮。
霧里青,霧里青,我終于找到你了。
一回家我就上了網,在百度中搜索霧里青三個字,出來41500條相關的信息。當我知道霧里青的別名又叫嫩蕊時,我一時有些發愣,因為我的小名就叫蕊兒,多么奇怪的巧合啊!眾多的信息中,有兩條信息引起我的關注。
其一,霧里青茶,從明武宗正德三年(公元1508年)被列為貢品。清乾隆年間,霧里青開始銷往歐洲大陸。據說,當年霧里青在歐洲被視為茶中珍品,很受上流社會的歡迎。貴族們在聚會時,以品嘗霧里青為時尚和榮耀。有時為了得到一罐“霧里青”茶葉,他們往往不惜用同等分量的珠寶去交換。公元1745年,一艘瑞典的古商船“哥德堡號”滿載中國的絲綢、瓷器和茶葉,從廣州啟程回國,在離瑞典歌德堡港口800米處觸礁沉沒。240多年后,瑞典的海洋考古專家對這艘古商船進行打撈,從中發現了一種名貴綠茶。通過考證,這種古茶就是霧里青。這是一段神話般的傳說。經過240年的海底沉睡,當人們打開用青花瓷罐密封的“霧里青”時,驚喜地發現其清香依然怡人……
其二,在石臺縣大山里發現百年以上“霧里青”野生茶樹群的報道。這些完全處于野生狀態下的茶樹,終年與闊葉林,野花等植物相擁相伴,和諧生長。受山區小氣候的影響,這里山谷水氣蒸騰而形成的云霧,一年之中竟達200天之多,茶樹萌芽期正值雨霧天氣最多之時。由于受云霧的滋潤,加之花香的熏陶,從而造就了“霧里青”茶葉的獨特品質。
我愣愣地看著屏幕,心里突然萌生了要去看一下那些野山茶的沖動。
當我在電話中把打算去大山村的消息告訴勛澤時,他沉默了一會便說,我和你一起去吧。我也很想見識一下那片原始茶林呢。勛澤在電話那邊說得很平靜,好像在說我們去唱歌吧一樣。那一刻,突然有很多的感動。
兩天后,一切準備就緒。我們請了假,勛澤還從送他茶葉的朋友那里輾轉打聽了徒步上山的線路,并擬定了具體上山的時間。
按照計劃,我們第一站的落腳點叫仙寓鎮。坐上勛澤從朋友那兒借來的越野車的那一刻起,我的心情就沒有平靜過,車外飛馳而過大片的田野、農舍,而那些夢境也在腦海里不停地切換。我干脆閉上了眼睛。
下車的時候,勛澤笑著說了一句,可真服了你了,竟然都能睡著。
之前看過介紹。仙寓山地處皖南石臺縣境內,是黃山余脈和牯牛降山脈向西延伸而成,其主峰海拔1375.7米。因為此山處在石臺、祁門、東至三縣交界處,所以,登臨仙寓山峰頂,可達到“一腳踏三縣”之妙境。
然而當我真正踏上那片土地,我之前的滿腔興奮卻突然變得平靜。如果說和你有緣分的地方都會有一個特殊的氣場的話,那么越臨近仙寓山,那片吸引我的氣場就越強烈,那是一種詭異的布滿陷阱的氣場,卻讓我有一種歸鄉的感覺。仙寓山,顧名思義就是神仙居住的地方。也許沾染了些許的仙氣,也許向它靠近,就意味著一種虔誠皈依的過程吧。
在一家小賓館安頓下來后,我和勛澤出去散步。空氣中若有若無的,又傳來了那種令我心情無比舒暢的香味。循香找去,竟然找到一間炒茶作坊。滿屋子的茶葉的芳香中,只見兩位鶴發童顏的老人,正在制作著茶葉。我一時有些恍惚,這樣的場景似乎很熟悉,有沒有曾經出現在我的夢境中呢?
勛澤上去攀談,知道他們是在用最原始的鐵鍋炒茶。可別小看這制茶,老人說,制茶有抖、帶、擠、甩、挺、拓、扣、抓、壓、磨十般技藝,缺一不可,而總體制作工藝流程更為復雜,可分為37道工序,如殺青、抖散、揉捻、炒二青、理條、搓揉、揀剔、提毫等等,制作時還得有耐心,專心,愛心,方可制出好茶來。
看得出,他們年紀雖大,但手上仍有勁,一邊熱心地和我們聊著天,一邊不慌不忙熟絡穩妥地做著自己的事情,我知道這些都是需要長期的訓練和琢磨才能練就的功夫。
從不斷翻滾的炒茶鐵桶里,流出的茶葉仍鮮綠無比。老人說,這是半成品,明前茶半成品就可以上市了,可讓喜茶的人嘗個鮮。接著老人還不無遺憾地說,用最古老的方法制成的茶葉才是最好的,但現在很多人都不用了,嫌它慢。知道我們遠道而來,老人忙不迭地倒了兩杯茶給我們品嘗。我使勁吸了幾下鼻子,光是聞到那香,就讓人陶醉。
回到小賓館,睡眠出奇得好,一夜無夢,而原以為我是會夢到些什么的。
走在山道上,我有一種歸心似箭的感覺。勛澤一再在我后面喊,慢一點,慢一點。可我置若罔聞。前方似乎有什么在召喚著我,我越來越興奮。這條山道,就像一條線,串起以往的夢境,那么多的夢境次第展現,如此清晰,身臨其境,那種感覺是那么詭異,荒誕,這個時候,我甚至搞不清自己是行走在現實還是夢境中。
也許是行走太急,也許是不能適應千米以上的海拔高度,走了沒多久,我就氣喘吁吁了。干脆在石階上坐了下來。很多畫面在腦中急速回放。
最清晰的夢境是剛才在峽谷的一幕。
那條峽谷又稱七彩玉谷,沿著石階行走,足下的階梯七彩斑斕,灰、白、粉、青、紫等七種顏色互相摻雜。峽谷兩岸山峰聳立,鳥語花香,潺潺流水,讓人疑惑真的是到了仙境。
就在那只狀如大龜的七彩巨石旁邊,我突然想起,我曾夢見過這里,作為村姑的我和來自異國的男人在一起曾就著篝火燒一壺茶水。香煙裊裊,他說他是一個傳教士,經年累月在外面傳教,他說的話非常難懂,帶著一種滑稽可笑的音調,然而我卻被迷住了,最后,他做了個奇怪的手勢——在胸前劃了個十字。
嗨,走那么快,真服了你了。勛澤氣喘吁吁地趕上來了。
我激靈靈打個顫,腦中又滑過另一幅畫面:那個有著藍得透明的眼睛的男人說,小姐您好,能不能告訴我這條路通哪呢?我羞紅了臉,沒有回答,卻回眸一笑。由于夢境和夢境之間的重復,我已記不清這個夢境出現的時間,那是他們的第一次相遇嗎?
這條蜿蜒于大山深處的古徽道,到底通向何方?村姑也許不知道,她一生沒有出過大山,挑茶出山是男人們做的事情。當年的山民們正是沿著這條古徽道把茶葉挑出山外,裝上竹排,順著古老的秋浦河漂流到長江碼頭。夢中的我當然并不知道,如果時光能夠倒流,那么我會告訴夢中的自己,不久以后,我唯一真心喜歡過的男人,將沿著這條古道出山,再取道上海或廣州,然后輾轉登上“哥德堡號”,回到瑞典。
站在山道上,我浮想聯翩,思維異常活躍。我不知道我那些夢境,哪些曾經真實地發生過,又有哪些只是我的臆想和幻覺。我只知道,這一路上的走過,見到的驛站,亭閣,這鐫刻在石門上的題字,這一塊塊青石板臺階,無不詳細見證了歲月的流逝,見證了歷史的滄桑。
一切是那么的寧靜,莊嚴,祥和,那是徹底的寧靜。就連我們的腳步聲,就連鳥兒的鳴唱,就連遠處溪水的彈奏,甚至是那直指藍天的樹梢在微風中發出的窸窣聲,都仿佛成了這寧靜的一部分。突然,我清晰地看到了那個村姑,她長著和我一樣的臉,服飾卻是我只在古裝片中看到過的那種藍花布衫,穿在她身上很合身。我也清楚地看到了那個金發男子。他的臉輪廓分明,非常英俊的一個白人。那個白人低頭吻那個村姑的時候,一條青綠的蟒蛇在他們身后吐出了蛇信子。而他們卻渾然不知。我正要上前去提醒他們時,遠處傳來一陣廝殺聲,硝煙彌漫,戰鼓轟隆隆響起……
我被人搖醒了。我茫然張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勛澤關切而焦急的臉。他說,快起來,好像快要下雨了。你怎么了,是不是發暈了?海拔那么高,叫你不要趕那么急的。
當第一滴雨砸到臉上時,我看到了那片綠園。
幾乎毫無預兆,心跳這時突然無端地加速,我知道,謎底就要揭曉。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置身于那片野生茶園的。如此的熟悉,仿佛我一直生活在這里,從來沒有離開。那深入骨髓的香,以及一片片妙曼的霧——這正是我無以計數的夢中出現過的地方。我在茶園里轉呀轉,想找到那間小木屋。世上沒有一片相同的葉子,但在我看來,那一行行、一排排茶樹都似乎一模一樣,每一個出口都像是入口,每一個轉彎的后面是另一個轉彎,極目處,到處是無窮無盡的綠,好像一個巨大的迷宮。煙霧繚繞,無邊無際的時間和空間,而我只是一片無足輕重的綠色的葉片。
勛澤在呼喚我,他的聲音似乎隔得很遠很遠。我被誰從后面抱住,溫暖的懷抱,輕柔的聲音在耳邊呢喃,你可真像一株帶香的茶樹。
云霧的深處,隱約有一間小木屋,被雷雨過后的一縷明媚的陽光照耀。所有的夢境在光影中顯現,像一部默片。前世的我曾經和一個金發男人相愛并在這間小木屋里幸福地生活。我還想起了我為什么會站在綠園里痛哭,那是因為我在夢中目睹了一艘船逐漸下沉的經過,我看著我那心愛的金發男人,他懷中抱著一個密封的青花瓷罐,正慢慢滑入時間深處……
責任編輯 趙宏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