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歌，作為一種思考方式

詩歌作為文學的一個門類，無疑有著獨特的對世界的審美觀照。而且用意象來對世界進行審美觀照是其中之一，即用審美意象來呈現世界，來表現內心。的確，通過意象這一審美化的媒介，詩人不但實現著對世界、對生活、對生命的理解與對話，而且也實現著其對內在情感的關注與表達。讀到這期《清明》雜志推出的兩位詩人的作品，有一種很酣暢也很震驚的感覺，我覺得這些詩歌真正實現了對外部世界的意象化表達及對內在世界的意象化呈現。

高興是《世界文學》的主編和翻譯家，也是一位學者。高興不是一位專業性的詩人，甚至詩歌創作可能僅僅是他工作之余的一種興趣所至，但他的作品里有一種非常精煉的詞語和意象的表達方式，這可能得益于他良好的中外文學修養和學院氣息的浸染。《間隙》是一種詩人的生存狀態的描述，或者說，就是詩人自身生命狀態的呈現。在詩與詩的間隙，詩人回到了常人狀態，享受著日常生活的快樂，這實際是從“詩人”的角色回到了“生活中人”的角色。很多人都處于這種既相分離又相融合的間隙狀態，也就是說，其實很多人都需要兩種角色的轉換:做一位詩人，需要對詞語敏感，在審美的呼吸里生活，體驗高貴與夢想;作為一位普通的生活中人，他又是日常的，甚至可能是庸俗而瑣碎的。如果說《間隙》的語言里還包含著隱性的幽默的話，那么《一天》則用的是哲理性語言，它把都市人的生存狀態意象化地呈現出來了。在現代都市，很多人的生活都是在緊張忙碌中度過，但并不完全明確生活的方向，甚至一直處于迷惘與漂泊的狀態。這首詩把當代人的“后現代”的無根感表現了出來，可以說這里面多了一點“冷幽默”。《低語》是瞬間的體驗，詩人內心世界的嬗變被繁復疊加的意象所表達，給讀者一種美的感悟。

林雪進入詩壇很早，上個世紀80年代就參與朦朧詩的寫作，并初露才華。她的《夜步三首》、《樹》和《給阿方》等三首詩入選春風文藝出版社的《朦朧詩選》，與王小妮、傅天琳和曹安娜等詩人的作品一樣，對我有深刻的閱讀記憶。近年來，林雪的詩歌創作雖然不是十分熱鬧，但卻顯示了自己的力量。評論家黃桂元對林雪的詩有一個很好的評價，他認為“許多年來，一直保持沉思默想狀態的林雪并未與喧囂的詩壇同步喧囂。她的詩學探索從不接受任何指向性明確的話語蠱惑，而是本能地遵從內在生命的精神引領，穿越俗世云層展開一種詩意的飛翔”。應該說，上個世紀90年代林雪是很有機會融入女性主義寫作的團隊的，至少她可以在“私人化寫作”的潮流中成為一位干將，甚至也可以在“美女作家”中分得一個席位。但林雪卻在相對靜默中堅守著自己的理想，在溫情與細膩的心靈深處護衛著一種綿長而鎮定的藝術理想。

讀她的《春天》和《生活美如輕煙》，我感覺林雪依然保留著她最初的熱情和理想，依然懷著一種虔誠與感恩。《春天》這首詩很值得回味，詩人沒有停留于對春天的歌頌，而是從春天的景物中尋找到了一種內心儲備已久的濃情，一種愛，一種蘊藏著的巨大精神的力量——那就是一位真正的詩人擁有的全部的愛心，全部的懷著感恩的與滿足的愛心。《生活美如輕煙》，一看標題，就讓人心靈顫抖，“美如輕煙”中的“美”是多么讓人難以抓住與捉摸的，但詩人敏感的心卻感應了外部生活中的美，卻抓住了生命中哪怕最細微的美，于是，在夏天的傍晚，詩人即使是對身邊的事物就那么一瞥，她就深愛著它們了，并且深信這種愛是值得歌唱的。應該說，林雪的詩歌里有女性詩人的細膩、敏感與溫情。而且作為女性詩人的視角也顯示出了別出心裁的一面，但林雪的這些詩里更多的是理想主義的、浪漫主義的精神因子在支撐著其獨特的詞語與句式。也看得出來，林雪的詩里有著一種精神的超越與滿足，超越即是她對詞語和技巧的探索，滿足即是她對生活的超脫與對靈魂世界的固執，因此她的這種滿足不是空洞的，而是一種洞徹生命本質后的精神回歸，或者說，林雪的詩里有一種精神洗禮后的文化自覺。

從這一點來看，我還是比較欣賞新詩理論界所用的“中年寫作”這個詞。“中年寫作”其實就意味著一種練達的生命哲學，一種透徹的人生理解，一種更為真實的生命感悟，林雪的詩里，詞語溫潤、情感細膩，充分展示了“中年寫作”的情感成熟之美，也展示了“中年寫作”對于詩歌藝術形式的包容。

總之，兩位詩人的作品可以說各有特點，但都顯得沉靜而有一種內在的力量。從他們的詩作里，我發現他們筆下的詞語和意象不僅僅是詩人觀照世界的方式，也是詩人的一種思考方式。我詩故我在，我思故我在，詩與思一直相親相愛，結為詩人夢想世界里幸福的連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