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遇見你,我將會是在哪里……
每聽這首經典老歌兒,我的心總要莫名其妙的震顫,是為紅塵阡陌中那些不期然的相遇?還是為歲月流轉處那些云淡風輕的情感?好像都是,又好像都不是。是為這輩子沒走出山東省而悵惘?還是為最終留在了齊魯大地而自豪?歲月印證,很慶幸我能將我的身心及多情的靈魂全部托付于這片厚實的土地。
我慶幸,還未出生便嵌在母親的肚腹里,隨著她笨拙的身體一路顛簸,從遙遠的青海省回到了山東那個叫“鐵爐寨”的小村莊。
村莊很小,家里很窮,窮到父親一直擔心年輕氣盛的母親一進家門就會掉頭跑回娘家。然而,沒有。為了肚子里跳動的小生命,從小嬌生慣養的母親平靜地接受了一切。因為,臨返家鄉時,父親就隱約透露了老家的貧窮,也展望了一家人若留在青海那座石棉礦的光明前景。但母親并不心動,說家里再窮,也比留在那千里遙遠的地方強,最起碼呆在咱山東地兒,心里踏實。就為了這份踏實,艱澀中苦掙苦熬的母親對當初的選擇無怨無悔。
山東民風淳樸,鄉親們溫良寬厚,母親初回家的那段日子,多虧了眾親鄰的接濟。東院的三姐曾隔著墻頭遞過饃飯,西院的二嬸曾悄悄給抱過柴火……苦日子在鄉鄰們的相扶相攜中自得其樂,我也在百家飯的喂養下,在百家衣的溫暖中漸漸長大。
感謝母親度我,免了我背井離鄉的流年之苦。
一個人童年的幸福感覺與家境無關。家里日子雖然清貧,但我記憶深處的童年依然充滿了歡樂,惟一印在心上令我傷心抹淚的事兒便是學著用筷子吃飯。因為,我初學拿筷子時總是攥著個筷子頭兒,夾起菜來免不了撅來撅去,惹得母親非常生氣。小姑娘家家的這樣不雅觀不說,還有一個更深層次的原因就是老家有一個民間說法——女孩子筷子拿得遠,將來就會嫁到很遠的地方。這讓母親很是擔心,她已嘗夠了曾經背井離鄉的滋味兒,太怕心愛的女兒將來離她遠嫁。所以,只要一見我拿筷子只攥起個筷子頭兒,母親就會馬上敲我的手。柔弱無骨的小手被敲后很疼,我卻把淚水含在眼眶里不敢落下,也能看出事后母親痛悔的樣子,我便小心翼翼的變得乖巧,把筷子拿到近得無法再近的程度。卻又惹得母親嗔怒:瞧這妮子,將來非得嫁到咱鍋臺上不可(意思是太近)。當時的我盡管不知“父母在不遠行”的蘊意,也難懂“兒行千里母擔憂”的深刻,卻明了,這怒聲里揉進了母親太多的柔情與希冀。
出落成少女待之閨中時,母親并沒有因為我筷子拿得近而放下懸著的心。或許是為了先發制人讓我不得以辯,又或許是真的無計可施,本來識文斷字的母親卻荒唐地牽了我,一次次光顧算命的卦攤,且每次都是毫不猶豫的告訴人家,給丫頭算算婚運。如此反復,終于在一個瞎眼老頭兒嘴里得到“這孩子將來不能嫁十里之外的人家,否則一生多災多難”,母親如釋重負,眉眼含笑的對著我說,聽見了嗎小妮子?你可得聽話,這算命先生算得可準哩。
我對母親的話似信猶疑,心里的想法卻跟母親擰著勁兒。年少輕狂的我做夢都恨不得生雙翅膀,飛向遙遠的地方將自己放逐。機會終于來了,情竇初開時,班上忽然從外地轉來個帥帥的男生。對他產生好感,不光是因他長得好看,流行歌唱得好,潛意識里也許是稀罕他那遠在七彩云南的家。
他是以在校應征入伍的名譽離開山東回他云南老家的,多年來我只知道去信的地址是一個叫“大阪橋”的坦克部隊,但從來沒敢涉足那個令我無限向往的地方。因為,我知道母親絕不會同意我去看他,不光不同意,母親霸道到扣壓他的來信,一壓就是好幾個月,最后不是被我翻出就是看我神思恍惚、茶飯不思,不忍心才拿出。使我一直誤以為這件事情尚有希望,因為母親的態度并不是完全拒絕。卻沒料到,此時的父母在維持表面風平浪靜的同時,還在悄悄醞釀著一場關系我一生命運的決定。為徹底斷了我的念想,一生剛強的母親不惜低下頭來求在兗州煤田工作的叔叔,她求叔叔,無論多難都要幫我找個事做,一是因為企業工資效益好,二是因為這樣我便可以既遠離家鄉換個環境,將來也可在山東安居樂業。
可憐天下父母心,吾心安處是故鄉。
在全家人的共同努力下,我舍下一切去了在山東還算知名的煤炭企業。但從我上班第一天起,叔叔就開始為我的婚事發愁。因為母親有話在先,除了讓叔監督我和云南的同學了斷關系,再找對象時也只找山東人,且不找井下工。這條件看似普通實很苛刻,叔叔對只找山東人的觀點倒是萬分贊同,母親只是出于對女兒的眷戀,叔叔講究的則是“葉落歸根”。盡管嫁出的閨女就如潑出去的水,叔卻說,女孩子外嫁是件很悲哀的事情,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活著漂在異鄉是人家的人,死后的魂靈也難歸故里,嫁在山東則不同,最起碼沒出省。
最終,在叔叔的朋友再次登門提親后,面對叔叔苦口婆心的勸說,嬸嬸不悅的臉色,我含淚撕碎了同學的照片和所有來往的信件,微笑著對叔嬸說,好吧,我決定和他斷了,在這里安心的找個對象過日子。說完轉身回屋趴在床上哭足哭夠后給他寫了封最短的信,只告訴他我要結婚了,請他有空來喝喜酒。不敢去設想他看信后的感覺,卻從此再也沒有收到過他的只言片語。
接下來的日子按部就班,沒有轟轟烈烈,一切都平淡真實、波瀾不驚,卻讓我重新理解和接受了點滴相處中深厚溫暖的感情,最終遵從母親的意愿將身心都留在了山東。知曉了我的故事,這個成了我老公的人仿佛是久經沙場后,終于將紅旗插在了某個山頭,占領了某塊陣地似的振臂高呼,“我驕傲,我是山東人!我慶幸,我在山東。”
再憶如煙往事,我更理解了母親當初不許我外嫁的堅持。如今,時過境遷,再優秀的男人也已成了別處的風景。天南地北跋山涉水后,猶覺我最愛的還是山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