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6年,按當時的紀年法,是大清光緒32年。那年,俺爺爺侯振海出生于山東省寧陽縣東部山區。他雖然斗大的字不認識幾個,只是個普通農民,可他的每一次經商經歷,對我們來說,都是一筆寶貴的精神財富。
1938年,俺爺爺跟著俺老爺爺出了趟遠門,據說是在南京吃了幾個高個兒饃饃,回來后就開始蒸著賣。您可別小看了這個小本生意,那時,在方圓幾十里,做這買賣的就這一戶。直到若干年后,俺奶奶說起跟著俺爺爺享了多少福時,還自豪地說:“想當年,俺歪歪腚的饃饃都不吃!”
俺爺爺膽量大。有一次,聽說共產黨的大官就住在俺村的陳家大院里,他連夜蒸出幾大籠屜饃饃送過去。為首的司令很年輕,知曉俺爺爺的來意后分外重視,親自接見,還和藹地向他了解風土人情,宣傳黨的政策。過了老長一段時間,俺爺爺才影影綽綽地知道,那個年輕軍官竟是娃娃司令肖華。
1940年,日本人在華豐和禹村開了煤礦。當時,老百姓哪見過煤炭啊,新奇得不得了。富裕人家為圖個新鮮,逢年過節、兒娶女嫁時才買兩車子燒燒。俺爺爺覺得賣炭肯定是個賺錢的門路,就與朋友商議,在山南的泗水城開了個炭局子。生意做得倒是挺紅火,可就是買賣好做、伙計難擱。俺爺爺對那個朋友非常信任,錢帳都交給他管,可萬萬沒想到的是,那家伙竟連本加利席卷一空。這事在俺爺爺心中一直抹擦不掉,他時常教育我們:“孩子,長大了千萬得提防小人啊!”
俺爺爺垂頭喪氣地回到家,尋思著暫時也沒別的好生意,便背著煎餅、咸菜到南山去開荒,既消解煩惱,也增加耕地。俺爺爺甩開膀子,揮動镢锨,搬開亂石,鋤掉雜草,冬去春來,竟開出了30多畝好地,種上花生、地瓜,年年帶來一筆不小的收入。
人說無商不奸,可俺爺爺卻淳樸實誠。他有祖上傳下來治療腰腿疼痛的“千錘膏”。鄉親們誰有個扭著折著,常來找他。他總是二話不說,免費送兩貼。因了這,俺爺爺成了十里八村出了名的義士。淄博礦上一位姓曹的退休工人因治療腰腿疼,在俺家一住半年,病情痊愈后,俺爺爺分文沒取。幾年前,曹爺爺在淄博建筑工地上碰到俺一個老鄉,還讓他捎回兩瓶好酒,并囑托他一定要把酒灑到俺爺爺墳前。
有一年,俺爺爺和俺莊子大爺去新泰的樓德鎮趕集。俺爺爺說:“莊子,南邊莊里有張紅木桌子,俺給人家定好了,咱爺倆弄到拓溝集上,說不準能掙個七八斗麥子。”莊子大爺聽了直搖頭:“白搭,識貨的不多,不大好賣!”俺爺爺看俺莊子大爺對這事兒不大熱乎兒,就決定自己干。過了兩天,俺爺爺套上牛車去拉桌子。賣桌子的人一聽俺爺爺的來意直發愣:“侯掌柜的,都說你實在,我往后就不信咧!您侄兒一個時辰前就把桌子拉走了,說是你讓他來拉的!”俺爺爺一聽這話就明白了,禁不住破口大罵:“莊子這個私孩子,連他親叔都敢坑!”罵了幾句后,俺爺爺就氣噓噓地往回趕。進了門氣還沒消,俺奶奶就給他燙上了一壺酒。俺爺爺就著花生米正喝著,俺莊子大娘的叫喊聲就竄進堂屋:“五叔!不好咧,莊子在葛山口翻車咧!” 俺爺爺聞聽,猛喝一口,拔腿就走。俺莊子大爺的腿摔斷了,躺在葛山口上疼得直喊娘。俺爺爺把他弄到山前吉大夫家里,打上石膏。付藥費后,俺爺爺又從吉大夫那里借了輛獨輪車推他回家。在路上,俺莊子大爺雖然疼得直呲牙,可還沒忘了說句人話:“五叔,俺對不起您!”俺爺爺熊他:“亂吱歪個么!咱自家爺們兒沒事,這個治法,對別人一沾也不沾!” 后來,還是俺爺爺賣了那桌子,掙了七八斗麥子,可全抵了俺莊子大爺的藥費還不夠。
因俺爺爺名聲響亮,結交的朋友多,我黨地下工作者經常找俺爺爺,讓他幫忙買些炸藥、子彈。那幾年,俺爺爺又做起了布匹生意。一次,在谷堆集上,三個漢奸來到俺爺爺的布攤子前,使了個眼色,悄悄把100發子彈放在了布底下。俺爺爺心里清楚,這些狗漢奸又是來拿子彈換酒喝的。到了晌午頭上,我黨的地下交通員老陳也來了,向俺爺爺打聽是否有貨。正說著話,那三個漢奸從集頭上溜了回來,為首的那個問俺爺爺:“侯掌柜的,酒菜準備好了嗎?”俺爺爺大聲回答:“集頭上的飯館早備好了!”那漢奸忽然發現了老陳,上下打量一番,問:“這位朋友哪來的?是不是共黨?”俺爺爺聽后放聲大笑,不慌不忙地說:“哪里有這么多的共黨,他是泰安城的朋友陳掌柜,他剛送來兩匹布,也順便看看行情,這不,俺留他喝酒,他還謙讓呢!”老陳一聽,也跟著隨和:“好,那俺就不走咧,也借這個機會攀攀各位老總,以后好有個照應。”湊著這個熱乎勁兒,俺爺爺趕緊托人照料著布攤兒,領他們去飯館。酒足飯飽后,他大搖大擺的把老陳送走了。26年前,俺爺爺又對我講起這事。他說,那頓飯他酒沒少喝,肉沒少吃,把幾個小漢奸兒灌得東倒西歪。
1949年,俺爺爺去淄博洪山煤礦當了礦工,后來退休在家。1984年春天,俺爺爺因病去世了,享年89歲。俺叔伯兄弟、姐妹十幾個,大多是公務員、教師、工人和農民,雖然沒有一個經商的,但卻都以他為驕傲,都繼承了他一心向黨、吃苦耐勞、忠厚仗義、寬容誠實的秉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