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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嫂

2009-12-31 00:00:00趙建春
當代小說(下半月) 2009年7期

王老實自打1978年轉業安排到這個城市一個區工商所工作,已經十幾年了,他由副所長提升所長也有三年了。這不,因為年齡的關系,昨天市局一位分管政工的副書記找他談話,讓他退二線當調研員,把工作交給一個從市工商局下來的大學生。十幾年來老王在單位的名聲,和他的名字一樣老老實實。當初,他剛來單位時,被分到企業的戰友都羨慕他,說他有權,辦事方便,能發財。但老王心中一直告誡自己要勤懇謹慎,千萬別犯錯誤,對不起老婆孩子。

老王的愛人是他從家鄉帶出來的隨軍家屬,姓黃,沒什么文化。結婚時老王還未提干,結婚后便長期分居,直到生了女兒后也沒回過幾次回家,愛人因帶孩子不方便也未到過部隊,兩人長期過著牛郎織女的生活。沒料到剛隨軍又轉了業,黃嫂在老王轉業前才辦了一個合同制工人身份,老王被分到工商部門后,她被安排到商場干售貨員。在老王的幫助下,加上黃嫂個人聰慧,十幾年來她由售貨員、倉庫保管員,慢慢干上部門會計。正當小日子過得紅紅火火的時候,黃嫂因文化不高、會計工作未獲得專業職稱,被單位精簡下來。

這時,家里又面臨一件大事,女兒考上了自費大學,本科四年光學費就得一萬多塊,僅依靠老王一個人的工資是難以支撐的,急得黃嫂說什么也要出去工作,掙錢添補家用。原單位有大量的柜臺承包,本單位職工優先,黃嫂曾躍躍欲試,被老王勸住了。老王怕黃嫂一個人忙不過來,吃苦受累不說,再掙不到錢、賠了本更不合算。黃嫂說:“這不干,那不干,坐在家里倒清閑,可孩子的萬把塊學費哪里來呢?”老王想讓愛人干個月月拿工資的活,哪怕錢不多呢,只有不是太累就行。黃嫂不以為然:“你以為你是市長啊!這么好的事能讓你攤上?我等你三天,找不到工作我自己租個攤去!”

黃嫂這一將軍,逼得老王想辦法。好在專業的戰友分布在各行各業。這一天物資局的戰友來信了,他系統新成立了不少公司,聘用臨時業務員,不過來這里沒工資,靠完成任務提成,只有老王的愛人干得了,不要什么手續,來了便安排。聽到這消息,老王也高興不起來,這種工作不適合女人干。誰知黃嫂聽了后,當晚沒吭聲,第二天一早,就說她干,并提出要帶一個人。

黃嫂要帶的這個人是本單位供銷科的小曹。小曹是和黃嫂一塊兒進這個商場的。他是省城商校畢業,中專生,不到二十歲,家在魯西北。兩人因同時進一個單位,接觸較多,小曹本地沒家,黃嫂把他當弟弟,經常幫他拆拆補補,洗洗漿漿。又見他工作常外出,吃飯不靠點,饑一頓飽一頓的怪可憐,便邀他到家里改善生活。然而,這種關系持續了一年多,小曹年輕,有文憑,在女人堆里頗有人氣,介紹女朋友的很多,戀愛搞得火熱,漸漸疏遠了黃嫂。黃嫂這幾年變化也不小,工作時時換,地位日日升,越來越牛。兩人一年也說不上幾句話。面前,單位不景氣,兩人雙雙下崗,物資局需要的工作,對他們倆都合適。黃嫂想,何不一同去,遇事有個商量。

老王對此有他的看法,如今競爭這么激烈,愛人拉上小曹,豈不是到手的錢先分出去一半。另外小曹是個男人,老王心里有一種想法不好說出來,但眼前總要表個態,“如今誰不是看見錢搶著往個人懷里扒,像小曹這樣干供銷的老手,心眼那么精,將來把你賣了你還幫人家數錢呢!”這話黃嫂不愿意聽,立即反駁:“老王,你也太小看你老婆了吧?這些年我也在商業里干過,小曹再能也不會騙我個精光吧,我叫上他,是想讓他帶帶我,等我明白過來,各干各的可以吧?我看你的心思不在這里,是見小曹比你年輕,怕我跟他跑了!”沒料到愛人真來了氣,老王有些尷尬地堵住她:“我好心當了驢肝肺,怎么扯到男女關系上,你愿干我不攔你!”黃嫂也把這事辦到明處:“趕明我把小曹叫到咱家,你當面交代,想敲打他一下也行,免得把你老婆賣了!”

第二天,黃嫂托人捎信叫小曹來家里,下午她炒了幾個菜,拿出一瓶好酒。傍晚,小曹來了,模樣沒變,身子胖了,眼睛還那么有神,眉毛還那么濃黑,嘴唇還那么厚實,身材還那么勻稱,只是一身褪了色的西裝,長長的頭發,沒刮的胡須,暗黑的臉膛,顯出一種疲憊,看出來這幾年他過得也不順心。

端上酒菜,三人先坐下來,寒暄過后老王把事情原委說出來。看得出來小曹暗喜但掩飾得很妙,表現得沉穩:“大姐,大哥,這是件好事。這幾年我搞供銷光和日用百貨打交道,這次干的事是和工業產品打交道,性質差不多。大姐信得過我,我一定給你當好幫手!”黃嫂早料到他不會推辭,連忙客氣地說:“你哪是給我當幫手,是我拜你為師。”小曹也裝出誠惶誠恐的樣子:“那可不敢當,我倆彼此互相幫助。”話到此他情緒一轉,顯出慚愧的樣子:“大姐,這幾年我對不起你,不是我忘了你,而是結婚后家務多,干供銷常外出,團團轉顧不過來,和大姐走動少了。你們都是官,工作那么忙,無事不敢打擾,現在請大姐大哥原諒,倒是有好事大姐想著我,我一定豁出命跟大姐干!”黃嫂對小曹早有偏愛,見他這么懇切,早不生氣了。臨走又囑咐他,明天洗個澡,理理發,打扮精神一些,一塊去報道。

回到家,小曹興奮得一夜沒睡覺,直呼天無絕人之路,這種業務目前最賺錢,多虧黃姐念舊情,好事想著他。他后悔這些年疏遠了黃姐,但他不是有意的,他是不敢得罪那該死的經理老婆。以后和黃姐一塊干,要把失去的全找回來。

物資局老王的戰友聽說小曹干過供銷,很放心地說:“咱公司的活兒,任務完成后提成一般的說是利潤的百分之一。你們不要小看這百分之一,我們這里的生意本錢都很大,一次資金運作就是幾十萬,上百萬,利潤也不是小數。”黃嫂聽得目瞪口呆。小曹心里自然明白,他不動聲色的說:“我們來這里主要是學習,長見識,不在乎掙錢多少。”事情很快定下來。老王的戰友說:“你們明天來上班吧。我再安排個老同志帶帶你們,邊干邊學吧,祝你們好運!”

接下這活后,老王去上班,黃嫂和小曹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兩人都不愿分手,一是想對迷茫的前途交流想法,二是終究多年沒接觸都想多親近一會。小曹主動邀請黃姐到他家去,兩人騎自行車不久便到了。一間屋不大,這還是當年小曹結婚時租的房,經過這么多年也沒有什么變化,一張床,一張桌子,一個櫥子,一對舊沙發,一個爐子做飯取暖,床上鋪的單子、被子、枕頭都洗掉了顏色,只有墻上的結婚照增添一縷光彩。黃嫂心里一陣酸楚,忽然她發現什么似的問:“小曹你不是有個孩子嗎?他睡在哪?”小曹被問得有些內疚:“我那小寶都十歲了,還和我們擠在一塊,想安個床屋里都沒有空!”黃嫂也搖了搖頭:“咱下崗工人有多難!”小曹不想讓多年未進家門的大姐老是沉浸在憂郁的氣氛里,猛轉話頭:“大姐,咱們好日子就要到了,干上這活,我不出半年讓咱兩家都富起來。”黃嫂苦笑地說:“你先別高興得太早。”“大姐,你別愁,以后你多出主意我多跑腿,咱不怕吃苦多出力還不行嗎!”“小曹,頭幾個月掙不到錢不要緊,一切花銷算我的,等將來掙了錢也是親兄弟明算賬,該誰的是誰的,不能馬虎!”見黃嫂這么主動,小曹很感動:“大姐,謝謝你這么關心我,我是個知恩圖報的人。”說著小曹不顧一切向前抓住黃嫂的手:“從明天起,咱姐弟倆攜起手來拚天下了!”對小曹的舉動,黃嫂并不反感,渾身頓時充滿一股熱流,心中呼喊我的小曹兄弟終于回來了。

第二天上班后,接待他倆的是一個姓張的老同志。三人坐下來后,老張說:“咱們這公司主要是經營建筑三材,鋼材、木材和水泥。這幾年國家經濟大發展,三材的生意很搶手,每年任務都完不成,特聘你們來幫忙。現在改革開放政策放寬了,生意搞活了,讓你們用公家的錢做買賣,賺的利潤分給你們,國家要是不放開,老百姓哪能富起來!”小曹接上話說:“我過去搞供銷,干多干少一個樣,不干活也照樣發工資,誰還愿意出力啊!”老張也有同感,“我們這里干得好的,領導獎勵他百分之五的利潤提成,他們早就發財了!”小曹眼睛瞪得大大的,忙問:“老同志你快說說怎么叫干得好啊?”老張說:“這要看具體情況,比如你聯系的一筆生意營業額大,或是回款快的,貨急缺的,質量特別好的……小曹聽得津津有味,臉上樂開了花,像是大把大把的鈔票在他眼前晃動一樣。黃嫂頭腦很冷靜,問得實際:“大哥,你講講我們現在怎么個干法。”“目前你們先熟悉情況,我先提供幾筆生意你們去落實。差旅費、招待費,你們先向公司預支,等將來有了錢還上就是。”他們又向老張提了些疑問,心里有了些譜,決心下午就開始干。

他們向老張要了一個離城近一點的線索,有一個木材加工廠需要幾十萬方硬雜木。午飯后立即出發,兩人騎自行車飛速趕到,但是一問人家又不需要了。小曹垂頭喪氣立刻駁頭要走,黃嫂說不能白來,要向廠里師傅詢問有關木材的知識。品種,產地,怎樣鑒定質量好壞,問了一個遍。他們又趕在下班前回到公司,讓老張多提供一些生意線索,打算第二天一早出發,中午不休息,一口氣跑完。第二天黃嫂自帶了干糧,誰知一路跑下來,一個也沒成。黃嫂非常掃興,晚上老王安慰她說:“這才干一天就想有成績,異想天開。不成也有收獲弄明白為什么不成,總結出教訓,以后就少走彎路,成功率不就高了嗎!”黃嫂一想也是個理,第二天上午先和小曹找老張分析跑不成的原因。老張很有經驗地說:“現在不是計劃經濟了,計劃不如變化快,舊的消息確實不準了。過去客戶需要材料靠我公司調撥,如今它們供貨渠道多了,推銷員都在跑,誰跑在前生意是誰的,跑晚了自然落空。當然這次你們不能算白跑,你們不是記下他們的需求了嗎?這個月不需要,保不住下個月就需要,所以說你們不能太心急。”經老張一開導,兩人心里才寬了些。

黃嫂與小曹沒有灰心,天天車不止輪,腳不著家,雖說失敗的多,但明白了許多事。一天兩人在郊區跑累了,把自行車停在一旁,靠在大樹下休息,彼此打量,心里好笑。兩人都灰頭土臉,衣裳臟兮兮。小曹干脆脫掉上衣和鞋子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黃嫂罵他不像話熏死人。小曹嬉皮笑臉地說:“大姐當年給我洗褲頭襪子都不嫌臭,如今都忘了。”“你還好意思說,那時我到你單身宿舍,每次都在床底下找出一堆臟衣服,你懶死了!”“這輩子我賴上大姐了。”

日子過得很快,轉眼一個月了,竟然一筆生意也沒成。黃嫂質問小曹:“你這么聰明,該動動腦筋了,你干了這么多年的供銷,就一點關系也沒有?”小曹懊喪地說:“我那關系都是搞百貨的,沒有搞三材的。”黃嫂問:“家具不是木頭做的,自行車不是鋼材生產的?”這一啟發讓小曹蹦起來:“我怎么把這茬給忘了呢!”于是小曹用了一晚上工夫,縷了一些線索,打了不少長途電話。經過調整思路,一個月內還簽訂不少供求合同,不久便見了效益。第一筆生意提成兩千多塊,黃嫂和小曹高興得不得了。

生意總算開了張,兩人分了工,不再一窩蜂,各干各的,收入也好算。但干著干著來了新問題,因為這些客戶一次供料就是一年,少則半年,很快他倆又沒事干了。他們又向同行請教,一個同事提出一個建議:“你們不能光窩在公司里,要自己立個戶,安部電話,單獨對外聯系。你們印些名片,給自己掛上個頭銜,撒出去,時間長了你不找他,他也會找你。”兩人很快找到一個合適的門頭房,價錢便宜而位置極佳,安裝了一部電話,掛了個市三材公司下屬分店的牌子,印了兩盒名片,黃嫂營業部主任,小曹業務主管。

開始,黃嫂在家蹲著聽電話,小曹跑外勤。過了一段日子,覺著不行,看家的太耽誤工夫,一天也接不到電話,不如找個人守家,兩人都在外跑。想了半天,他們覺得合適的人真不多,大家都有事做,來這里又必須給人家開工資,工資少了人家也不干。小曹忽然想起他有個弟弟在老家閑著沒事干,提出來又覺得太自私。黃嫂說沒事,來了讓他住辦公室,不光聽電話還看著門,一舉兩得。小曹的弟弟叫福生,二十四五歲,初中畢業后就在家種地,老想出來打工卻一直找不到機會。福生得到信后馬上趕來,黃嫂一見便喜歡上了,他和當年的小曹一模一樣,除了土點還算機靈。為了歡迎福生,兩家在飯店吃了一頓飯。席間小曹愛人說了不少感激的話:“大哥大姐人好,重情重義,困難時候拉他們兄弟倆一把。”又把小曹褒貶一番:“他這人并不聰明,沒長性,今后我們娘倆不指望他。”說得小曹一臉不高興。老王和小曹席間交流了一些對時局的看法,對做好正在干的生意也頗有心得,他們尋到的秘笈是:信息靈是關鍵,服務好是手段。只有小曹兒子小寶和他叔叔福生純是一對無愁無憂的孩子,彼此打打鬧鬧,戳戳唧唧。

黃嫂是個很有心計的人,趁著大伙都在,沒給任何人商量,宣布了一件事:“福生是我們兩家請來的,同我和小曹一塊做生意,現在我們剛開張,家底薄,不能給福生開工資,但也不能讓這孩子白干。我來負責孩子的吃、穿、用,將來生意好了,攢錢給福生買房子娶媳婦,找個正經工作,大家要是沒意見,就這么定了!”小曹不同意,說福生應該由他管。爭執了半天,還是老王說了個意見:“原則上福生的報酬。從兩人收入中留出一部分,什么標準,你們商量,隨著生意發展,逐步提高,扣除孩子的吃用花銷,余下的存起來將來由福生支配,或是寄回家孝敬二老,或是成家娶親,一切由他說了算。”福生在場聽著大家為他七言八語,心里十分感動。

第二天一早黃嫂買著早點,到他們辦公的地方,一推門內里鎖著,知道福生還未起床。已經不早了,不能再讓他再睡,養成個壞習慣,黃嫂大呼小叫半天門才開了,福生只穿一件褲頭,光著腳丫睡眼惺忪地站著發愣。一看這情景,黃嫂嘻嘻哈哈地說:“先吃飯。”又一看臉盆里一滴水也沒有,黃嫂立刻拿起空盆往后院走,嘴上邊說:“快穿上衣服,咱城里不興這樣,多不雅觀。”不一會打回水來,福生這里慢吞吞地衣服還未穿完。“咱這城市可不比農村隨隨便便,得有個規矩。”黃嫂提了提暖瓶,也是空的,一點熱水也沒有,又到屋外找開水。福生吃過早飯,黃嫂心中盤算,好多生活用品要置辦,孩子上下也要打扮打扮,決定今天不干別的先辦這事,叫福生找個紙筆,她說他記。“今天辦的事,洗澡,理發,買衣服,由里到外兩身替換,襪子鞋子兩雙,外帶拖鞋。另外,塑料水桶一個,痰盂一個,毛巾、肥皂、牙刷、牙膏,一應俱全。先記這些,我再讓老王解決一套煤氣爐和炊具。走,福生,說辦就辦。”

福生跟在黃嫂身后樂滋滋的跑商店,去澡塘和理發店。回到他住的地方,像換了個人一樣,標致的小伙招人喜愛。黃嫂借機又教育他:“要講衛生,永遠保持這個樣,邋遢了我對你不客氣。這地方常有人來談生意,大白天不準大褲衩子背心,要天天洗臉,經常洗澡,特別是那雙腳,不能臭氣熏天。”福生一一點頭。

老王很快搞到一個煤氣罐和一套爐具。黃嫂也置辦齊了生活用具,每天中午和福生一起做著吃。兩人熱湯熱飯,三四樣菜,有葷有素,沒幾天福生的臉上油光光。福生濃眉大眼,鼻直口方,比當年小曹更漂亮。黃嫂一板正經地說:“你愿做我干兒子嗎?大姐沒兒子,就認你了!”福生這些日子和黃嫂一塊生活,備受疼愛,早把她當成親人了,便干干脆脆地答應下來。黃嫂哈哈大笑:“你答應了,還不知你父母同意不,等將來他們同意了,把你戶口遷過來。”黃嫂心想這僅是自己一廂情愿,做盼兒的美夢罷了。

小曹看到黃嫂對福生關懷也很感動,就像他當年受到大姐的關愛一樣,又一想黃嫂對福生的照顧正是對他有所期望,不能僅把福生養得白白胖胖,要讓他做事。本來安排福生是聽電話的,但轉眼一琢磨死等電話是不行的,電話不光能接聽,也能打出去。對,主動打電話出去!小曹心中有了主張,他和黃嫂商量請老王幫忙找一份全省企業名錄,篩選出一些合適的單位,一方面發函征求對三材的需求意見,另一方面讓福生逐個打電話落實。工夫用上了,不愁沒生意。福生按照哥哥教給他的一套話,按名單逐個撥通電話,從早到晚抱著電話機說個不停。起初福生覺得挺有趣,因為他在老家,根本就摸不著電話,但三天過后他也有些煩了。不過小曹的主意真見效,半個月后就有了回音。有來電詢問的,有直接要貨的,有發信寄訂單的。為了落實每一筆生意,小曹又帶上福生到廠家去,讓他學著洽談生意,讓他見世面,真是夜以繼日,馬不停蹄。

客戶的市場開辟了,他們又轉向貨源市場,為雙方搭起互通的橋梁。慢慢地他們手上有了一批固定客戶,他們把一些資質好的、規模大的、信譽高的客戶當成重點服務對象。有一天,黃嫂和福生一塊吃飯時問他生意學得怎么樣,福生胸有成竹地說:“和人打交道沒什么難的,就是吹牛唄。”黃嫂摸不著頭腦,福生給她解釋:“我哥說談生意時,要說我們公司怎么怎么大,經理是一個女的怎么怎么能,她丈夫是市工商局長關系怎么怎么硬,反正吹得人家一愣一愣的。”黃嫂一聽,嚇了一跳。這樣下去非捅漏子不可,抽空得找小曹談談,做生意要老老實實,誠心誠意,才能長長久久。

隨著業務需要,應酬也曾多了,他們時常在酒店會客。黃嫂被小曹封了個公司經理,對重要的客戶自然要親自出面接待。一次在答謝幾家重要客戶的酒宴上,黃嫂架不住他們輪番敬酒,喝大了。當著客人面強撐,等席一散,她到衛生間“哇”的全都吐了出來。小曹架著她打車先到他家。黃嫂吐出的穢物沾得滿身都是。自己迷迷糊糊全然不知。休息幾個鐘頭后,小曹愛人也下班回來了,她找出幾件合適的衣服給黃嫂換上,又讓小曹送黃嫂回家。

次日黃嫂見了小曹表示歉意,說:“昨晚我出洋相了,這次為什么醉得厲害?”小曹說,“這幫人太壞,趁咱不注意在你喝的紅酒里摻上白酒了,我被灌得也挺多,難受了一宿。”黃嫂又說:“昨晚要不是穿上你愛人的衣服,我真無法回家見人。”小曹說:“昨晚你那個樣,把我嚇壞了,直接送你回家吧,怕王大哥埋怨我沒把你照顧好;把你送到咱辦公的地方吧,我和福生都是男人,也無法給你換身衣服,只好到我家讓我愛人幫你。不過,大姐你光溜溜的身子我什么也沒看見啊。”對小曹的自我表白黃嫂一點也不領情,一臉嚴肅地說:“其實,昨晚的事我心里明白,你怎么在衛生間抱起我來,打車回到你家,放在你家床上,脫我吐臟的衣裳,我全知道。”啊!黃姐你昨晚沒醉,全是裝的,騙我的,考驗我的!”“說醉是真的,要不吐了一身,只是頭腦清醒,手腳動彈不了。”唉呀,這下我完了,動了大姐的玉體,怎么受罰吧!”黃嫂詭秘一笑說:“現在不罰,等我查出來昨晚我被灌醉小曹你也有責任,看我怎么收拾你。”小曹也做出一臉委屈的樣子,“我真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這事過去大家并不在意,只是心照不宣。小曹這里卻心潮澎湃,認識黃姐這么多年,這次是零距離接觸,她潔白如玉、胖瘦適中的體型讓他精神為之一振,憐香惜玉是任何一個男人的本能,又聽到黃姐說她一直醒著故意讓他擺布,真是驚得魂飛魄散。小曹想,大姐這是為什么?是暗示我,還是在考驗我?下一步我該怎么辦?是敬而遠之還是假戲真做?

小曹也算情場老手,略施小計還是能做得的,不久他花了大錢買了很艷麗的一身毛料女式套裝,送給黃嫂。黃嫂并未表現出受寵若驚的樣子,只是說:“這么貴的東西我能要嗎?”小曹說:“這是小弟的一片心意,不穿留著當紀念吧。”黃嫂說:“非要我留下也行,姐拿出五百塊錢,夠不夠就這些了,你不收下錢,衣裳我不要!”爭了半天,小曹收下錢,留下套裝。以后發生的事是小曹始料未及的。晚上,黃嫂拿這身套裝和上次借小曹愛人的衣服洗凈一塊拿著到小曹家。“現在生活好了,小曹愛人也該打扮一下了,趁年輕,什么衣服都能穿得起來,這時候不享受到我這個年紀后悔也來不及了。小曹這幾年光孝敬我,我還沒給兄弟媳婦買點什么呢,這個算是大姐醉在你家里添麻煩還個人情吧。”

一次小曹在接待一位客戶,飯后客人要求找一個小姐。小曹沒法推辭,只好花錢通過飯店經理聯系小姐。這事黃嫂知道后非常生氣,把小曹好一頓訓斥,“你不知道現在抓嫖賭風聲緊嗎?要是客人出了事連累了咱多不值得,我們正正經經做生意,以后決不能搞歪的邪的。”

黃嫂趁機也探一下小曹過去那檔子風流韻事,“你給大姐坦白,這兩年你常去娛樂場所,干了多少見不得人的事?”小曹毫無防備,“怎么又扯到我身上?這兩年我什么也沒干!”黃嫂反唇相譏:“人家說男人有錢就要變壞,女人變壞就有錢,聽說你們干供銷的嫖娼的錢也能報銷,可有此事?”那是人家,我可沒有,再說嫖娼我還怕傳染上性病呢!”“原來大家都說你和咱們商場的女人不清不楚,有沒有這事!”“她們見我常出發到南方,就讓我給她們捎新式服裝、鞋襪、化妝品,接觸多一些。”“你和經理老婆可真有事?”小曹心里一跳,大姐連這事都知道,真是紙里包不住火,不過死也不能承認,“我搞經理老婆我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我不怕經理開除我?”眼看著黃嫂沒的可問了,小曹才松了口氣。

黃嫂的拷問把小曹嚇出一身冷汗,勾起往事,不堪回首。十幾年來仗著自己長得好看,惹得不少女人追他,有的不惜失貞獻身。而他,不該那么不負責任,玩完拋棄,分手時女孩子一張張失望的淚眼多少年一直在譴責他。結婚后又遇上經理老婆,一個老娼婦,變態狂,她有經理辦公室是鑰匙,只有經理不在家,她就把招去,不管白天黑夜發瘋似的折磨他,讓他實在受不了。這真是老天的報應,是那些被玩弄的無辜的女孩子聯合起來讓這個老色鬼報復他。那時他的精神快崩潰了,經常發無名火,在家里為一點小事和愛人吵架,稍不順心就打孩子,不僅工作沒積極性,過日子也失去興趣。老經理退下去后,他再不搭理她。她病了一場,提前退休了,他這才解放了。

離城三十里有一座海拔八百米的湯家山,群山連綿,重巒疊嶂,遠近聞名的溫泉和古寺引來不少國內外游客。那里不僅有千年廟宇古跡,也有民國時代軍閥和外國闊老修造的別墅,解放后政府也蓋了不少療養院,因此有些外地客戶,談完生意后都想去一飽眼福或泡個溫泉浴。從前小曹只是介紹客戶去那里但不陪同,那里消費太高,據說一年辦一張一萬元的金卡,可享受到無法想象的歡樂。對此小曹一直夢寐以求。這次有一個有錢的客戶提出來要去,并出主意把交易的價格提上一成做為回扣給自己買一張金卡,放在小曹這里,定期來消費。小曹一聽這個辦法不吃虧,就答應下來。目前交易尙未兌現,錢只能先由小曹墊付,小曹也應允下來,雖說一萬塊錢不是小數,但暫時還是拿得出來的。

這一天,小曹巧言利齒地說服黃嫂一定要陪客人去。黃嫂并不想去,男人們玩的事,她不愿摻和,當然她更不知小曹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但又一想這個地方風景名勝挺好,看一看也不錯。小曹硬拉著黃姐去有兩個用意,一是為客戶買金卡讓她做見證,二是讓她從家門邁出來見識見識。一行三人一大早乘坐直通景點的公交大客前往,黃嫂心情還不錯,脫去平時素裝,換上了一身鮮亮的衣服。小曹一旁竊喜,挖空心思要讓黃嫂玩好。

車一靠近目的地,只見樹木成蔭,百鳥奏鳴,花香撲鼻,山風習習,路兩旁時時閃現寺廟道觀,中西風格各異的樓房,穿越峽谷的橋梁,蜿蜒起伏的盤山道。車到一處對外開放的溫泉度假村停下來,大家蜂擁而進。小曹先把客人和黃嫂安排在大廳休息,自己去辦票務手續。黃嫂一看好闊氣,處處琳瑯滿目,雕梁畫棟,櫥窗里擺著古玩玉器,墻上掛著名人字畫,廳外院落花木蔥蔥,爭奇斗妍。不遠處溫泉水汽蒸騰,薄霧藹藹,人人陶醉在這美景中,客人贊嘆不已,黃嫂來這趟也覺得值。小曹辦完金卡,帶來一位漂亮小姐,把客人領走,去了神秘的地方。黃嫂不知怎么回事,小曹才向黃姐解釋,應客人要求辦了萬元金卡,去享受最高規格的接待。黃嫂問錢哪里來的,小曹回答由客人出,但提高了一成價格。黃嫂再問買方的賬怎么下呢,錢數對不起來。小曹說“現在私營企業、鄉鎮企業的賬目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我過去搞供銷時有些單位就是這樣干的。”“你小子過去也吃過回扣?”“咱不敢多要,怕單位查出來,那時進貨總共才多少錢?全年我經手的貨款也沒有現在一筆生意多。”黃嫂恍然大悟,“我早猜準你小子學壞了。你說下面咱倆怎么辦吧,我反正讓你騙來了。”小曹吐了吐舌頭,賊頭賊腦地一笑:“咱倆去玩吧。”

兩人跟隨大伙亂轉,來到一處水泥砌成的橢圓池子,里面呼呼地冒著熱氣,好多人在里面洗澡,個個穿著泳裝。小曹說:“大姐我給你買個三點式泳裝,咱倆下去玩玩吧。”黃嫂說:“我才不下去呢,要玩你下去玩吧。”“你不下去,我也不下去,我陪你到那邊喝茶吧。”“喝茶要花多少錢?不如在旁邊石頭上坐坐吧。”兩人找了塊石頭坐下,看著藍色的天,遠處的峰,周圍的亭臺樓閣,溫泉里戲水的游人,笑聲一片,歌聲一串。小曹坐不住,不一會兒就起身四處打聽各種娛樂活動,但有些適合他卻不適合黃嫂,最后選了個足療。服務員聽說他有金卡,就笑著說,持金卡的游客在足療時享受最好的服務,包括自選按摩生,送茶水、果盤,盡可能滿足客人的要求。小曹順便問金卡最高規格的服務是什么,這個服務員也不太清楚,說大概是在單間盆池溫泉里有小姐陪伴伺候洗浴吧,供應的食品、飲料、酒類肯定也是最好的。小曹驚得目瞪口呆,他暗下決心抽空獨自來享受一次。他先選按摩生,服務員推薦了幾位手法最好的給他看,他覺得年齡都太大不滿意。他想給黃嫂決不能選女的,要搞異性按摩,于是他選了兩個眉清目秀的十七八歲的小伙子。定好床鋪后,他去叫黃嫂,說買了金卡這里的消費全包了,不玩白不玩,不吃白不吃,一張金卡使用期一年不用也不退錢。經他一說,黃嫂知道上當了,金卡哪是他們這中人消費得起的,但今天情況是人都掉進井里了耳朵掛在外面還有什么用,只好跟著小曹聽他擺布吧。到了定好的床位旁,兩個小伙子已經站在那里,地上放著兩個木盆,里面有熱騰騰的溫泉水,每人又給了一件睡衣換上躺下。小伙子趕忙為客人脫鞋襪,黃嫂想自己脫,小伙子說不行,這里有規矩。一個大老娘們讓一個小男孩擺弄臭腳,黃嫂真有些不好意思。

泡了十幾分鐘后,開始足底按摩,兩個孩子把他們的腳揣到懷里,鼻子尖都快要碰上了。給黃嫂按摩的男孩瞇著小眼,兩腮堆著微笑,張開甜甜的嘴巴,不停地說著,先說這位女士皮膚長得白,雙腳保養得好,又說一看就是女老板,大經理,做官的話也是市里的大官,決不是鎮里的小干部。說旁邊這位男士不是秘書就是保鏢,或專職司機。他們多年在這里服務一看一個準。黃嫂沒搭一句腔,只在做完小伙子起身離開時,猛不丁地說了一句:“小伙子出去找點正經男人干的活,哪怕是開汽車,修電器,炒菜端盤子都在比這里強,這里掙的錢臟!”兩個孩子滿臉通紅不敢搭話走了。看到這情況,小曹說:“大姐你太過分了,足療是一門科學,有保健作用。”黃嫂氣還未消,說:“你看今天這倆孩子懂什么醫學?不就是摳你腳趾頭,撓你腳心,能治什么病?”打發客人走后,回到辦公室,要過金卡,黃嫂說:“這錢不能讓你哪,明天我取出一萬塊錢給你,金卡我先收著,以后客人用時從我這里拿。”沒想到黃嫂會來這么一手,小曹心里連連叫苦。

福生除了白天接聽電話干點雜活外,晚上就是逛夜市,進游戲廳,打臺球。有時他也到影視廳看港臺武打片,餓了就到地攤喝扎啤吃烤羊肉串。小曹給黃嫂買了進口的東芝十八寸彩電和L15錄像機后,把淘汰下來的十二寸日立電視機拿到辦公室讓福生解悶。當沒有吸引人的節目時,福生便出去消磨,大半夜才回來,白天沒精打采。小曹看出問題,給他買了個單放機,又租了些帶子,讓他晚上在家看,不準出去,想慢慢把福生穩住。有一天小曹不知從哪里搞來了一個黃帶,他的本意是偷著送給黃嫂看的,要刺激一下她。他先拿到辦公室看看什么內容,不想讓福生撞見了。小曹想福生都這么大了,早該娶媳婦了,也算對他進行一次性教育吧。結果一放帶子,兩人大吃一驚,尤其是福生從來不知道男女之間的事,看得他渾身哆嗦。小曹也是第一次見識,這種帶是絕對禁止放的,公安局見一個抓一個。帶放完后,兩人半天不語,不知說什么好。最后福生問:“哥,這帶你還要給誰看?”小曹說:“我要給大姐看,讓她學學。福生你別看大姐這個歲數,性這東西她還真不一定懂,也不一定會玩!”“你讓她看了,誰陪她玩,王大哥都這么大年紀了。”這時小曹神秘地低聲說:“我呀!”“哥,你!你有老婆,這么干要犯錯誤,咱爹咱媽知道了也不會饒你,咱家祖祖輩輩可沒出過流氓。”小曹看著福生著急憤怒的樣子,轉臉一笑:“我跟你鬧著玩的,別當真。”說完他收起帶子出門走了。

福生這一宿沒睡好,腦子里老是想剛才看到的東西,對一些片段他不領回,也沒有這方面的體驗。從片子里看,女人的表情都顯得痛苦可怕,聯想哥哥要和他心中敬仰的干媽發生這種事,不是欺負糟蹋人嗎?干媽怎么能受得了呢?我不準他這么干,明天干媽來我要偷偷告訴她,提防哥哥,不上他的當。可第二天黃嫂有事一天沒來,急得福生一天坐立不安,他甚至懷疑,哥哥把帶子拿給干媽看了,并已經對她下手了。好心的孩子甚至想哭出來,晚上他不干別的,匆匆跑到干媽家,滿頭大汗氣喘吁吁地問:“干媽,看見我哥了嗎?”“看到了。”“他給你帶子看了嗎?”黃嫂一愣,過會兒頓悟過來,哈哈一笑:“福生你為這個來?放下吧,干媽怎么會看那種東西呢,我早讓你哥給燒了。”福生這下子才放了心,“干媽,沒事我走了。”望著福生這樣,黃嫂心中熱乎乎的,回憶起白天小曹給她帶子看的事,她當時嚴辭拒絕:“小曹你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現在公安局查這個多緊,老王在工商局天天配合搜查走私販賣,盜版復制,我怎么能不知它的厲害呢?你干的事真讓人看不懂!”

有一個鄉鎮企業的廠長要買兩千張水曲柳三合板,和小曹談好八萬元一次性付款。這家伙是個老色鬼,聽說小曹的經理是個女的,要親自會會,如果能上床,立即把錢打過來。小曹心想這家伙果然不是好東西,但辦事痛快,一次生意八萬營業額,要和公司爭取個最高提成,一下子能賺好幾千塊;只是要黃嫂付出身體的代價,于心不忍。但萬一黃嫂能應付下來呢?不如先瞞著廠長的意圖,讓兩人單獨會面。

定下日子,大家在一家豪華酒店落座,那位還請了個中年婦女作陪,幾杯酒后生意便定下來,廠長也露出真面目,先花言巧語地夸黃嫂一番,多么有風度,多么有水平,是他佩服的女強人等等。還說愿做長期生意伙伴,如高興的話,今晚酒后四人共度良宵。那女人一旁插嘴萬般勸合,既夸黃嫂又夸小曹,說秘書當得稱職,會辦事,床上功夫肯定很厲害,今晚有幸見識一下……污言穢語頓時橫掃酒桌。黃嫂心里立即明白今晚是一個陰謀,但她并不緊張,而是想計策對付,既要脫身,生意又要做成,決不吃虧。等大家不說話了,她才不動聲色地開口:“老廠長這把年紀,還有興致沉迷女色,我給你介紹幾位小姐。”廠長見黃嫂有意往道上引,心中大悅:“什么樣的小姐我都見過,今晚主要是會會女強人,找點刺激。”黃嫂接著說:“我這個人可不喜歡老頭子,男人還是越小越好。”轉眼向小曹說:“打電話讓福生趕過來。”小曹不理解,但照辦不誤。接到電話不久,福生趕過來入座,大家一看,是一個乳臭未干的毛頭小伙。黃嫂指著福生對廠長說:“這是我喜歡的男人,比你嫩多了吧?”廠長驚訝眼前的女強人色膽比他高多了,但并不示弱,叫那中年女人出去換一個年輕的來。不久進來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俗氣中透出一種稚嫩。廠長放聲大笑:“你們看,一個俏妞,一個靚仔,多么般配的一對。今晚老對老,小對小,唱一段黃梅戲《夫妻雙雙把家還》。”正當廠長志得意滿時,黃嫂施出大計:“我這人有個習慣,不辦個大事兒干什么都沒勁。今晚我和老廠長互贈對方一份大禮,小曹跑一趟,讓廠長把八萬塊錢現金支票開出來,拿到手算定金,我降二成價再給廠長簽一個一萬張水曲柳三合板的合同,不知廠長也有意吧?”廠長萬萬沒想到黃嫂會來這么一手,同意的話,這一宿風流代價太大了吧?不同意等于自己敗下陣來,怎么下臺?只能又大加贊美黃嫂的本事,“今天晚上我算是開眼了,黃經理不愧當代的武則天,不光生意做得好,男色也玩得好,慚愧不如啊。因為支票不在身邊,這事今晚先不定;既然你邀來這么美的少年郎,我也不能耽誤了你的好事,今晚你們玩一個二龍戲珠吧。開房的費用我出,服務員馬上去辦!”

一場虛驚過去了,黃嫂被小曹兄弟倆架著到開好的房間。一進門,黃嫂癱倒在床上,不斷地喃喃自語:“可嚇死我了!”福生一直不明白怎么回事,奇怪地問:“今晚叫我過來干嘛?一會兒和那個小姑娘,一會又是咱仨怎么怎么的,到現在我的心還呼呼地跳呢!”小曹說:“福生沒你什么事,今晚叫你來演一出戲。”歇了半天的黃嫂開口了,“今晚要感謝你們倆,要不我真過不去。”小曹對黃嫂今晚的舉動大為吃驚,平時黃嫂是和藹可親媽媽一樣的女人,今晚卻換了一個人,既有智慧又有膽量,把氣焰囂張的廠長給震住了。他問黃嫂怎么想出來的,黃嫂說,“這叫以毒攻毒,以惡制惡,俗話說人怕鬼,鬼怕惡人,我今晚當了一次惡人。”小曹追問一句:“大姐,你不怕廠長真開出一張八萬元的支票,你怎么辦?”“這個我也想了,我先上房間拖住他,你們叫經理來查房,混亂中我再脫身,總之不能讓他陰謀得逞。”小曹服氣了,心中的醋意不敢大發,只好百般恭維地說:“大姐這么優秀的女人,我這輩子是……他沒有再說下去。黃嫂望著小曹,只是笑了笑。

南方有一家毛紡廠需要一千噸水泥,貨發后貨款卻遲遲不到位,幾個月了還有尾數十多萬。公司下令去人催款,小曹被派去干這差事,一到毛紡廠,他就碰到一個過去搞供銷時的熟人。那人多年未見小曹,相當親熱,又是請客接風,又幫著落實住處。頭兩天小曹沒拿到錢,只和那人廝混,靠嫖賭解悶。小曹大事沒辦終究掩蓋不住心中焦急,那人獻出一招:“如今廠里資金周轉不過來,但有的是產品,像剛生產的雪花呢質量非常好,聽說你們那里賣到50多塊錢一米,這里出廠價才30多塊,當然價格還可以往下壓。這東西這么好銷,你可把款換成布,中間賺一筆,豈不劃算?”小曹被他說得動了心,“事是好事,就怕一倒騰,時間長了,公司發現了,我遲遲交不上賬不好吧?”那人又出點子,“你別和公司的人見面,先在這里把貨銷了,拿到錢再回去。”隨后那人幫他在附近城市聯系了幾家大布店,用電話招來一幫人看了貨,并把十萬余元的布分配下去。那人又說,“小曹你找一個點,我幫著把貨發過去,你們在那里分頭運走,錢收上來,此事要不了幾天就辦完了。”小曹想了想他原單位有個臨時倉庫,他和負責人熟,定下就在那里銷貨。此事安排妥后,小曹揣摩,3000多米布,每米爭取壓到28元,賣給他們38元,他們賣50元不成問題,倒完后能賺30000多,真劃算。

小曹帶著一行人悄悄返回家,在倉庫住下等著貨到,天天電話聯系催。兩天后幾輛大卡車把貨運到了,卸下后小曹先開包驗貨,一看卻萬萬沒想到和他們原來看的貨不一樣,質量差遠了,這種呢子每米20塊錢也不一定賣出去。小曹認為是貨發錯了,打電話聯系找那熟人,一上午也聯系不上。小曹心中發慌。這時送貨的其中一個人說話了,“你別打了,那人你不會找到的,你現在就是飛到廠里也找不到他了。這一切都是他算計好的,咱們上當了,如今時興宰熟,小曹你被宰了!”小曹一聽,臉刷地白了,“我不能吃這個虧,我上法院告他去。”“你怎么告?你手中有憑據嗎?你和廠里有交易合同嗎?你一無憑據二無人證,這官司怎么打!”小曹傻了眼,恨不得哭出來,一幅狼狽相。另外一個人又說:“我們也不能光讓你遭罪,商量個價大家還是把布分了吧。”議論了半天,照大家一致同意的價格收回的貨款還不到六萬,離小曹交賬的數差遠了。小曹有心自己掏錢補上這缺,但近一年的辛苦就白搭了。他不死心,非要把這口氣吐出來,他到天邊也要把這人給抓回來,只要有人證,就能打贏這場官司。大家看他這樣死心眼,又不聽勸,各走各的了,剩下小曹不敢露面,一籌莫展不吃不喝,憋了兩天。

小曹出去催款都一個多星期了,黃嫂想這孩子以往辦事很利索,就是賬要不回來,他也早該回來了;家里生意這么忙,耽誤一筆生意就少掙不少錢,小曹不是不知道這種厲害關系,難道出了什么意外?又等了兩天,還是沒消息,黃嫂心慌了,趕緊和老王商量。老王也猜不出怎么回事,去找物資局的戰友,畢竟他是上級,兩人分析,小曹會不會攜款逃匿?他們立即給南方那家毛紡廠打電話,廠方的答復,此人一個星期前便離開了。又問他是不是帶款離開的,回答說是把款折成布提走了。一切都明白了,現在這是常有的事,這叫“借雞生蛋”。老王的戰友說,“老王這么辦,我派一個人到毛紡廠調查此事,你趕快報告公安局找小曹的下落,有了線索大家隨時碰頭。別著急,這事很快會解決的。”

網撒下去很快有了消息,從毛紡廠回來的人匯報了重要線索,小曹通過一個人把把十萬元款變成布,拉回了本市,用的是汽車運輸,托運單子復印件也取到了。拿這單子,經公安局刑警一查,很快找到了小曹。在臨時倉庫,小曹守著那批貨,人們見到他時,他像得了一場大病,沒個人樣子了。黃嫂和老王把他接回家聽候處理。事情很快弄明白,小曹挪用公款,公司研究決定把錢追回來,人辭退;如果錢不能如數交回來,就只好交公安局按詐騙處理。黃嫂說,“小曹犯了錯,處理是應該的,但不能太狠,不讓干了以后小曹吃什么!”老王說:“像小曹犯的錯,正式工作也要開除,何況他是個臨時工,辭了還算便宜,現在是如何幫小曹還錢的問題。”黃嫂央求老王:“你看小曹這個可憐樣,你就幫忙幫到底吧。”

經物資局戰友插手,老王也從工商系統托上關系,把那批布盡可能高價處理掉。然后他們又以小曹也是受害者為由,和毛紡廠據理力爭,又要回一些損失款。最后核算一下,還差兩萬。黃嫂心里想得細,小曹病還未好,怕他受打擊太大,病情加重;要先給他愛人說開,最好把這兩萬塊錢拿出來,事情就算過去了。誰知小曹愛人死活不拿錢,一定要公安局拘留他幾天,治治他。弄得黃嫂沒辦法,和老王商量,這錢先墊上,等小曹病好了再把事情說開。

物資局戰友通過這事,看到老王一家人心腸好,也不愿讓他們蒙受太大損失。最近省局有一樁美差,辦起來很簡單,就是到內蒙某林場監督一批白松木材保質保量運到省局。因為這批貨是國防工程必需之材,有省領導指示,不準出一點差錯。戰友打算這事就托黃嫂去辦。按說讓一個女同志出這趟差不合適,但戰友完全是為了補償老王一家。老王雖舍不得愛人出這趟遠門,但不領戰友的情也不好,況且自家為小曹墊了錢,有門路掙回來也是好事。沒想到黃嫂信心很足,拍著胸脯說:“這回我要和福生闖關東了!”

和福生一起北上,老王是同意的,因為這次出差,環境很險惡,有福生這樣身強力壯的年輕人作伴,他是放心的。福生知道后高興得不得了,“這幾天干媽跑哥的事夠辛苦了,我沒本事幫忙,干著急,恨哥不爭氣,給你們添這么大麻煩。還好事情過去了,這次出遠門上刀山下火海我都不怕!”黃嫂開玩笑說:“刀山火海咱不去,咱到大森林有老虎的地方。”“有老虎我不怕,我先向前,讓老虎吃我,干媽你趕快逃。”聽福生幼稚的話語,黃嫂淌出眼淚,“傻小子,老虎吃了你,我上哪找這么好的干兒子啊。咱不說不吉利的話,誰也不能出事,要高高興興地去,平平安安地回。”“行,一切我聽干媽的。”黃嫂點了點頭,嘆了一口氣說:“這么大的事我要給你哥商量。”“干媽,俺哥管不著我,他現在還有什么資格說話?”“哪能行啊,有好幾天沒去看你哥了。”“干媽,我哥要是阻攔,今后我再也不理他!”

見到小曹后,他已經好多了,正在洗全家的衣服。小曹見了黃嫂有些不好意思,慚愧地說:“大姐,一切我都知道了,我對不起你,背著你干這蠢事,你還替我著想,花錢恕我罪,我好難過……出事后,我愛人先把所有的錢都控制起來,她是窮怕了,她覺得我以后沒用了。本來那兩萬塊錢我們能拿出來,可她寧可讓我去坐牢,見死不救,俺倆夫妻情分快到頭了。”“不能這么說,那時她是說氣話。”“大姐,你是不知道,俺倆關系早就不好了,可能我過去做的錯事傷害了她,她報復我,我倆在一個床上根本不干夫妻的事。這些年我好苦惱,也想改善兩人的關系,可……難啊!”黃嫂一聽,心里一驚,沒想到小曹這些年竟過著夫妻同床異夢、貌合神離的日子。一年來他們倆合作共事期間,小曹的異常舉動,她現在才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一個風華正茂的帥哥,倍受妻子的性懲罰,賭著一口氣在人前若無其事地做事,掙錢養著全家,多不容易!接著,她說出福生同她一塊出差的事。小曹說,“管好他,我們兄弟再也不能給你添亂了。”最后黃嫂交代,小曹身體好了,到咱辦公的地方,聽聽電話,處理一些急辦的生意,幾張空白合同書、印章都留給你。”小曹苦笑,“大姐,公司辭了我,我也沒臉跟你干了。”“公司辭你,大姐不辭你,小曹別泄氣。”小曹直搖頭,什么話也說不出來。

留給準備的時間不多,黃嫂抓的很緊,她知道去的地方溫差很大,要帶足保暖衣物。她特意給福生買了羽絨服、毛褲、毛手套、毛襪子,連她自己的衣物,足有兩大旅行包。福生不知從哪里找了根木棍,說有兩個用途。路上挑行李,在森林里防身打野獸。臨走的前天晚上,老王又給黃嫂出了個電子,在她和福生內褲上縫兩個帶拉鏈的口袋,把錢分開裝上,不容易丟。去火車站是老王親自送的,沒想到物資局的戰友也去了,他還準備了兩件軍大衣,說內蒙寒冷,早晚披一披。四個人一起上車,把行李安排好。因為臥鋪票難買,只搞到一張,幸運的得到一張下鋪,福生和黃嫂擠在一起。車就要開了,老王和他戰友匆忙下了車,立在站臺上。透過車窗,老王和黃嫂默默相望,雖說夫妻倆一生中分別是常有的事,但這次對他們講意義不同。望著老婆要千里迢迢完成一件艱巨的任務,老王為她的成熟老練自豪,也為她飽受辛苦心疼。黃嫂沒把這事想得太嚴重,就當一次普普通通的外出。一年來,外出談生意不止一次,哪次都順順當當,因此她的心情格外放松。車緩緩開動了,兩人同時揮手,頓時產生一絲惆悵。

這是一列開往滿洲里的普通客車,看起來已經超員,車廂里不僅座位上擠滿了人,而且過道里、車門旁、衛生間外也站著人。因為是慢車,大站小站都停,上下車的旅客擠上來擠下去,擦肩接踵,你踩我鞋,我踢你腿,吱呀怪叫,吵聲罵聲不斷。旅客中絕大多數是跑買賣做生意的,這些人利用各地商品的余缺,什么小商品、土產、山貨,肩扛手提,大包小籃,買一張幾百里行程的車票,一趟下來掙個幾十塊錢,養家糊口,攢錢蓋房子,娶妻生子,過著國人傳統式的生活。

黃嫂只想看好自己的兩大包行李,身不離座,除了讓福生給她找開水外,吃東西很少。她知道坐車容易上火,更不能缺了水。夜晚車廂里大燈已熄,光開腳燈,窗外漆黑一團,只有遠處星光和燈火閃閃發亮,大地已經沉睡。旅客大都躺下了,福生也覺得累了,眼皮開始打架。黃嫂說:“福生你睡吧,我先值上半夜,下半夜你再替我。”其實她心里盼著孩子早早歇下,明天還有任務。在黑暗中黃嫂撐了兩個鐘頭,偎在福生身旁半臥著,不敢合眼。畢竟小站沒有上下車的旅客,車廂里比較安靜,黃嫂漸漸地打起盹來,她索性倒下迷糊一會,頭碰到福生的兩只腳,盡管一年來,在黃嫂的調教下福生衛生多了,但她的鼻子尖就湊在這一雙一天竄上竄下、出汗未洗的臭腳旁,也許黃嫂已經困乏到了極點,很快就沉沉入睡了。不知過了多少時間,黃嫂前胸被重重砸了一下,一摸是福生的一條腿。她迅速爬起來,先看看自己的行李。車廂里還是黑沉沉的,旅客的鼾聲此起彼伏,眼前福生迷著眼,嘴角流著口水,也許他正做著甜甜的夢,她怎么忍心喊醒他呢。她要撐到天亮。

經過兩天一夜的艱苦行程,列車到達終點站。出了車站,黃嫂帶著福生往汽車站趕。福生用木棍挑著兩個大旅行包,緊緊跟著。他們買到了最早一班通往達達縣城的長途汽車票,一打聽,到這個地方汽車要跑整整一天。車上人也是滿滿的,好在大家都有座。他們的行李已被安置在車頂上,每人只拿隨身物品。

福生當然要選一個靠窗的座位,眼睛不斷地向外打量。車開不久便馳向城外,路兩旁房屋越來越少,白樺樹越來越多。朝前望去,車像行駛在一條綠色通道里,遠處是一片莽莽草原,無邊無際,一碼黃色,給人一種蒼涼的感覺。車上售票員是一位年輕姑娘,她隨時報前方站名,提醒下車的旅客。因為兩個車站之間距離較遠,車要開很長時間才會停。到第一個車站時,福生一看根本不像個車站,路邊沒有幾間房。有幾位旅客下去,還有幾位旅客上來。司機要幫他們卸車頂上的行李,需要耽誤點時間,這時有三五個小孩還有兩個中年婦女,手里托著一些東西,不住地向車內叫賣,有雞蛋,有包子,有大餅,還有烤羊腿。有一個還提著一個大壺,手里端著一個碗,嘴里高聲喊著馬奶子茶。還有一個女孩,胳膊上掛著項鏈、手鐲等飾品,向旅客展示。福生用眼瞟了一下黃嫂,心里在問,我們要不要買點東西?黃嫂明白他的意思,“這里沒有合適的,到下一站再說吧。”

汽車又開了,此時太陽已升起,草地變成金黃,藍天上飄著幾朵白云,有飛鳥在草原上盤旋,時而能看到近處路邊有人放牧著羊群。車開不大一會,售票的姑娘打破沉默,“旅客們,咱們唱支歌吧,我先帶個頭,唱一個《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陽》。”一張口,甜美的歌聲飄起來:

藍藍的天上白云飄

白云下面馬兒跑

揮動鞭兒響四方

百鳥兒齊飛翔

……

毛主席,共產黨

哺育我們成長

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陽

唱完后大家齊聲鼓掌,也有人喊再來一個,姑娘說:“下面誰會唱的就唱。”不一會一個老漢說:“我來一個,不過我沒有這位姑娘唱得好,唱不好大家不要嫌。”這人身穿一件藍色紡綢長袍,頭戴一頂氈帽,留著胡須,典型的蒙族老人。渾厚的聲音,凄迷的曲調,仿佛把人們帶到遙遠的年代,這就是歌頌民族英雄的《嘎達梅林》。老人唱完后又有一個退伍軍人打扮的青年唱了一首蔣大為的電影插曲《駿馬奔馳保邊疆》,雄壯的歌聲洋溢在車上。這里的人們愛和平也愛家鄉,不僅年輕人充滿豪氣,老年人也開放,直爽。不一會售票員鼓動女同胞唱歌,這時一個20來歲的蒙族姑娘站起來,猛不丁地盯著福生,大膽地說:“我要和那位小伙子對唱《敖包相會》。”這一驚人的舉動,讓福生措手不及,半天沒醒過神來,不知怎么好。那女孩一直站著等他的反應,這時有人也鼓起掌來歡迎。說,“福生,你先站起來!”福生滿臉通紅地站起來,嘴上喃喃著,“我不行,我不會。”那女孩一看福生站了起來,趕忙向前拉住他的手硬往外拽。福生更不好意思,不肯向前邁步,黃嫂這時也站了起來,等于給福生讓了路,一邊說:“福生,你大方些!”福生和女孩拖拖拉拉被人推到車前端駕駛座附近。姑娘昂頭挺立,福生害羞地耷拉著腦袋。“你不會,我教你。”女孩起了個頭后,應該男生先唱,可福生嘟嘟囔囔地發不出聲。女孩搭上腔,眼瞅著福生,聲音越來越大,售票員也隨聲附和,慢慢的全車的人都哼起這熟悉的老歌。

在達達縣有省木材公司設的辦事處,統管整個興安嶺地區木材的收購轉運。接待黃嫂的是一位張科長,中年人,操當地口音,“黃經理,你們辛苦了。要不是這批木材有特殊需要,不會這么遠把你們招來。這些天一直有人在林場組織這批貨。現在貨已備全,只等裝運。你們今晚先歇著,明天有人帶你們去。”

次日,黃嫂和福生被一個年輕的工作人員用三輪摩托載著趕往林場。大興安嶺大大小小的林場數萬個,他們要去的是一個專門加工白松木材的紅星林場。因為這種材質比較少,林場的規模也小,從縣城通往那里的路崎嶇難走。這不是一條人工修建出來的路,而是靠拉木材的小車硬硬軋出來的。路是黃土鋪的,沒有填過石子,比較松軟,常年被雨雪浸蝕,讓車輪軋過來軋過去,到處是交織的車轍印,坑坑洼洼。三輪車顛簸得特別厲害,黃嫂的心都快要蹦出來了。大約過了半個時辰,到了地方。所謂林場就是一個被大樹環抱的開闊地,到處是一排排堆好的木材,有圓木也有板材。辦公的地方是一個木屋,外觀很粗糙,進去一看,裝修得卻很講究。木板墻刮得非常平整,自然花紋,看上去特別舒服。當時正是中午,到處是干活的工人,有在森林深處伐木的,有在近處用電鋸加工木材的。工作人員把一千方白松材堆放的地方指給黃嫂他們看,就算把任務交代明確了,然后愣愣地站在那里,仿佛在問,留下一人看守吧,我要回去了。黃嫂明白他的意思,說:“我們倆都留在這里,謝謝你送我們到這里來。”那位工作人員說:“在這里女同志不方便的,晚上怎么住啊?”“沒關系,我們先熟悉一下情況。我現在就走撇下他一個人,我也不放心。”“好吧,要不下午我再來接你吧,反正這里有電話,有事我們聯系吧。”“行,謝謝!”年輕的工作人員說話干脆,動作敏捷,轉身騎上三輪車,一溜煙消失了。

這時,黃嫂和福生可以認真地觀察一下什么叫原始森林了,只見周圍的樹木都有二三十米高,每棵粗細兩人抱不過來,有針葉松,也有闊葉樹,叫不上名字。千萬棵樹層層擁抱著,延伸到遙遠的地方,看上去沒有盡頭,多少千軍萬馬也被吞噬掉。置身其中,隨著季節氣候的變化感受也不同,經常生活在林子里的人說,晴天時看森林很是雄壯,偉岸;陰天時看森林是那樣憂郁,凋零;黑夜里看森林又使人恐怖,膽寒。下午天還很早,工人們都走了,運輸木材的大小車輛、馬匹都不見了,林場靜得嚇人。陪伴黃嫂、福生的,只有一個看院的老頭子。這時辦事處來了電話,那送他們的工作人員說暫時脫不開身,讓黃嫂再耐心地等一等。黃嫂立即答復,“實在忙,就不要來了,今晚我們倆湊和一宿沒問題。”本來黃嫂就沒打算離開福生,她也要體會一下森林的夜晚是什么樣子。

和老人一塊吃了晚飯,大家準備休息,才七八點鐘,森林已黑得伸手不見五指。老人過慣了孤獨生活,從不看電視聽廣播,滿屋沒有一件供消遣的物品,只有一桿獵槍掛在墻上,這是老人的防身武器。墻角還有一把長柄的砍刀,刀片磨得錚亮。床上鋪著毛茸茸的獸皮,據老人說是熊皮。屋門外一條大狼狗被鏈子鎖著,白天怕它咬人,夜晚才放出去,讓它聽動靜報信。福生問:“大爺,每天晚上你是怎么度過的?”老人說他會武功,天天要練到很晚才睡覺。老人身體很棒,膽量也大,一個人和一條狗就能看好林場,不怕壞人來偷,也不怕野獸來襲擊。今晚老人這樣安排,拿了一床毛毯讓黃嫂在辦公室沙發上休息,他和福生擠在一張床上。睡到半夜,福生被老人的呼嚕聲驚醒,他掛念著干媽,穿好衣服,看到老人一件羊皮大衣放在床頭,便拿起來躡手躡腳地出了門,到辦公室找黃嫂。他輕輕地敲門喊干媽,燈亮了,門開了,黃嫂一把拉進福生。“干媽,你怎么還沒睡?”“我睡不著。”“要知道這樣我早來陪你了。”內蒙古屬于干燥氣候,溫差大,沙漠中“朝穿皮襖午穿紗,圍著火爐吃西瓜”的諺語在這里也靈驗。黃嫂又孤身一人,更覺冷清,福生來了她從心底里高興,真是沒白疼他。“孩子趕快到沙發上來,我倆披上這皮大衣,把毯子壓在腿上坐到天亮吧。”他們又關掉燈,這樣安全一些,兩人靠在沙發上一陣子,卻根本睡不著。福生讓干媽講個故事,黃嫂想了一想,說:“福生,我給你講講干媽的過去吧。”

黃嫂小時候家里很窮,五六歲時父母帶她從農村搬到鎮上,靠拉車干零活掙錢糊口,三人租了一間不到20平方的小屋。沒干一年父親突然得急病去世,留下一輛地排車。母親自然干不了這活,但她又不想把車連同運輸公司勞動契約終止,況且母女倆回農村也沒人養活。黃嫂的一個大表哥,和母親相差10歲,從小和母親一塊長大,非常談得來。母親動員他來鎮上接了父親的班,搞起了運輸,從此三人生活在一起。日子長了難免鎮上人說閑話,母親從不在乎,見人就說我們差著輩呢。母親是在表示是清白的,當然黃嫂也可以證明母親的清白。等幾年后母親找到工作,黃嫂也出落成大姑娘了,三人無法住在一起了,大表哥回到了農村。

聽到這里福生插嘴:“干媽,我還以為你和你表哥成了親呢。”黃嫂接著說:“我表哥家里有媳婦,他兒子比我小不了幾歲。沒想到20年后歷史又一次重演。”黃嫂在她大女兒五六歲時,老王從單位上搞了半方木頭,想打點家具。當時家家戶戶都自己打大立櫥,并且流傳著順口溜,“木頭沒有木匠多,商品沒有商人多,工作沒有工人多。”有了木頭黃嫂想起農村大表哥的兒子是個木匠,于是捎信讓他進城,很快大姨陪她孫子來了。當時黃嫂家三口人住一間20平方的房子,外甥干完活要到黃嫂母親家和奶奶一塊睡,一個大男人同兩個老太太擠在一起。后來活忙了,晚上掌燈干到很晚,不愿再跑了,老王借了一個行軍床安放在屋子一角,并拉了一個幔子,遮擋視線,但擋不住聲音。兩男兩女住在一個屋子沒人說閑話,但趕上老王出差,外甥干完活又要回奶奶那里去,好幾次都是這么辦的。這一次老王又出差了,外甥吃完晚飯走了,不到三小時又回來了,說他去洗了個澡理了發又看了電影,天太晚了不想回奶奶那里了。

福生聽到這里又插嘴了:“干媽,你們孤男寡女在一間屋子里,也沒個里外間,住在一起可不合適。”黃嫂說:“我們差著輩呢,再說我還有個閨女在屋里呢。”福生雞蛋里挑骨頭,口氣苛刻地說:“這種情況,你們說不清,真有閑言碎語你也扛不住。中國人唾沫星子能淹死人!”黃嫂和福生爭辯:“怎么,你希望我們有事?”福生笑了:“我可沒往那回事上想,你是我的干媽。”“你的懷疑不是沒有道理,第二天一早我母親和大姨都來了,朝他孫子興師問罪,問為什么晚上說回家又沒回家,害她們一宿沒敢睡。是不是不愿和我們老太太住了,那樣的話,活干完了讓你姨父在城里找個工作,娶個老婆把鄉里那個離了。俺孫子有手藝,長得像牛一樣,渾身肉疙瘩,大腿硬的像石頭,不愁沒人跟。兩個老太太喋喋不休說個沒完。”黃嫂還要往下說,聽見打鼾的聲音。原來福生已靠在她懷里睡著了。

第二天上午,林場又恢復了往日的喧鬧。這時看院老人已沒有什么事了,黃嫂和福生請他領著到森林深處看看。黃嫂問這里可有河,老人說穿過樹林就有一條河,并自告奮勇帶路。

一進林子,周圍頓時暗了下來。高大的樹木遮天蔽日,樹與樹之間是矮矮的灌木叢,地上生長著齊腰高的蒿草,不少粗老古樹身上纏滿老藤。幾千年的落葉在地上腐爛了一層又一層,踏上去軟綿綿的。老人領路走著,一會上坡,一會下坡,由于常有人走,草被踩倒了,荊棘被人用刀砍過,為了不致迷路,附近樹上釘著木制的箭頭指示方向。走在這神秘道路上,黃嫂心砰砰跳,氣吁吁喘,眼不敢斜視,腳不敢止步,被福生拉著,推著,跌跌撞撞。走了一個時辰,樹林漸漸稀疏,天空露出陽光,耳旁響著隱隱約約的流水聲。爬上一個巖石高坡,視線豁然開朗,一條二三十米寬的河流橫在眼前,黃嫂和福生格外興奮。

“這水是哪里來的呢?”老人說這是遠處山上雪水化了流下來的。河水表面有浪花翻騰,水清見底,沒一點污染。由于這里相對開闊,頭頂呈現一線藍天,陽光直曬下來,有些燥熱。老人對黃嫂和福生交代了幾句:“你們不要怕,這里很安全,大白天沒有野獸,閑人更來不了。這地方是我發現的,好幾年只有我來這里休憩,洗澡,除了我,你們是第二個知道這個秘密的。”說完他有事往回返。囑咐二人只要從來的路順著路標走就會回到林場。福生信心百倍地對老人說沒問題。老人不放心,又拿出一個哨子交給黃嫂,“真迷了路就吹響它,我聽到會來接你們的。”

老人走后,黃嫂高興地說:“這幾天身上臟死了,有這河水咱們洗個澡吧。”福生也很高興,他在家鄉河灣溝渠里練出一身好水性,這時一見到這么好的水早就想撒歡,一轉眼脫了個凈光,只留一件褲頭,撲通躍進水中,游了幾步,發現水還挺深。黃嫂喊他小心,一邊脫掉外衣,光穿背心褲頭,也試著下水。她在河邊蹲下來,往身上不斷撩水,想要痛痛快快洗掉幾天的污垢和疲倦。福生見干媽下了水,游過來要幫她,實際上是拉黃嫂往深水里去。他兩三步一把把黃嫂拖進河中央,黃嫂嚇得直叫喊。福生說:“不要怕,有我。”他用手挽著黃嫂臂膀,或托著她的腰。慢慢黃嫂的膽子大了,也想游出花樣,她讓福生踩水牽著她的手,緩緩漂在水上。或者福生仰泳,她拉著他的腳,試著在水面上蹬雙腿學蛙泳。兩人到河水深處,都屏著氣,撒手往下沉,腳著底后,再用力一蹬躍出水面。兩人驚叫呼喊,放聲大笑。

黃嫂和福生順著路標原路返回林場,這時辦事處那位年輕的工作人員已等黃嫂多時。黃嫂把福生一人留下,并交代有事打電話。福生覺得自己完全可以守好這堆木材,白天他在木材堆旁溜達,晚間和看院老人作伴聽動靜。老人問孩子和黃嫂什么關系,福生說我們是同事。老人說不像,那女的對你特別好;那天夜里你半宿沒了人,我就知道你干什么去了;第二天上午我又故意領你們到更清凈的地方。這輩子我沒這個福氣了,我老婆死了20年了,木材公司派我到這里護林看院最合適。福生聽老人說話有誤會,他也不想向他解釋,沒有必要,別人愿意怎么想是人家的事,黃嫂在他心中永遠是干媽。

一天下午發生了意外。傍晚工人已收工,林場安靜下來,偏偏來了三輛車,十幾個壯漢在一名自稱縣木材公司王科長的人帶領下,要拉走五十方白松木材,而且就從這一千方堆好的白松木材中裝運。因為下了班,沒了工作人員,看院老人做不了主,向公司電話請示,但因領導不在無人答復。老人叫福生趕快給黃嫂打電話。聽到這里的情況,黃嫂一方面要福生嚴防死守,一方面找辦事處張科長商量對策。

自稱王科長的人吆喝著眾人要裝車,福生一看著了急,抄起木棍向前阻攔,說這木材已經有主了,不能動。王科長一看是一個毛孩子,說我是公司的人我怎么不知道?他根本不聽,讓大家繼續裝。福生一看勸不住,大喝一聲:“誰再動,我不客氣!”說著就要掄棍子。這更激起了王科長的怒火,吆喝來人把這小子弄走。這時,有幾個比福生壯的人圍向前,三下五除二,把棍子奪下來,向福生身上抽打。挨了打的福生破口大罵,和他們廝打起來。開始,那伙人仗著人多又有王科長撐腰,不把福生放在眼里,但也不想下手太狠,目的是只要不耽誤裝車就行;誰知福生毫不示弱,嘴里越罵越厲害,拼命向他們沖,搞得他們無法裝車。他們是被私人雇來的,裝不上車運不走貨就沒錢賺。大家都看王科長,心里在問怎么辦。王科長也覺得奇怪,林場是公司下屬,木材運走不運走,只有公司說了算,這小子怎么這樣橫?不能讓他繼續搗亂。王科長示意幾個人把福生拖走,那幾個壯漢得到指令,七手八腳扯著福生胳膊腿,把他拖得遠遠的,扔到一旁又回去裝車。福生爬起來,不顧身上疼痛又跑回來,索性趴到木材堆上,死活不起,見誰動手,上去便咬。這下惹得王科長更火,他叫人把福生捆起來。被咬著手的壯漢見福生這么犟,看嚇唬不住,也上了勁,抓著福生的領著直扇耳刮子。沒幾下福生的臉腫起來。又有一個人用木棍狠命的抽,福生被打得奄奄一息,木棍也折了。王科長對一個壯漢咬耳朵說了句話,那人背著福生走向樹林深處。看院老人看不下去,又給辦事處打了一個電話,說再不來人孩子要被打死了。

張科長從電話里聽出了事情的嚴重性,立即啟動三輪摩托車奔向林場。他同時又約了一名森林警察一塊趕到現場。不一會,黃嫂一伙人趕到,王科長等人的五十方白松木材也裝完,正要往外運,兩伙人在林場門口碰在一起,僵持起來。王科長振振有詞,說我是公司的人,受領導委派來裝貨。張科長說這些木材我們已定下來,誰也不能動。王科長不服氣,張科長不相讓,各執一詞。黃嫂這時只想找福生問明情況,但見不到人,又想找看院老人問明情況,也找不到人,正在納悶,忽然見地上有兩半截的木棍,仔細一看正式福生帶來的,心里料到出事了。黃嫂這時震怒了,她質問王科長,這里看木材的孩子呢?王科長假裝不知道,黃嫂又厲聲追問:“這棍子怎么斷了呢?”王科長還說不知道,并強行要把木材運走。黃嫂兩手一揮:“不行,找不到孩子誰也別想走!”王科長又示意他的人把黃嫂推開,發車往外沖。黃嫂不顧那人阻擋,撲倒在車前躺下,聲嘶力竭地大喊:“你們開車從我身上軋過去吧!”看到這情況,一直在觀察的森林警察開口了,“大家誰也不要動,先搞清情況再說。”

王科長把森林警察叫到一邊,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紙條,兩人交頭接耳。警察又拿條子給張科長看,意思是這上面有領導交代。張科長正猶豫,覺得他們拉走的木材僅是很少的一部分,大批木材并沒有動,以后補上也可以,多年和當地打交道,經驗告訴他,地頭蛇不敢惹。他正想和黃嫂商量,他們有縣長的條子,就拉走算了,黃嫂卻說:“找不到福生誰也不能走!”王科長見警察和張科長的態度都軟下來,只有這個老太婆還這么硬,剛制服了一個擋橫的小子,不能再讓這個潑婦影響辦事。他沖張科長不客氣:“難道我們自己的木材說了不算?我要打電話給局里,給縣里,看王法在哪里!”黃嫂一看姓王的要發狂,她也不含糊:“你們有縣長,我們也有省長,看誰的批示管用!”王科長也不讓,“你們省長管不著我們縣長。”這時站在中立立場的森林警察覺得這樣吵下去,不解決問題而且影響不好,也會把領導卷進去惹麻煩。他從懷中掏出一個大哥大直接和局長通話,想讓領導表態,來解決問題。電話通了后,經過一番磋商,警察說已經裝了車就運走,明天再補上,興安嶺木材有的是,保證供應。眼前王科長目的得逞,張科長心中不服氣,黃嫂更是下不了臺,她更擔心福生到現在下落不明。她不再那么強硬,但提出條件:“拉走可以,等找到福生再說。”

王科長仰仗領導的表態對他有利,長了志氣,一邊讓人把黃嫂強行拖走,一邊駕車往外沖,嘴中還在大聲呵斥:“沒見過這么不講理的,誰要抗拒公安局長的話,誰就是犯罪,我看誰這么大膽!”就在這時,樹林方向傳來一聲洪鐘般的聲音:“慢著!”大家把目光轉過去,看到福生被看院老人扶著站在一個高坡上,眾人驚呆了。黃嫂大喊:“福生!”撲過去與福生擁抱,哭喊聲撕心裂肺。王科長見黃嫂離開又想乘機開溜,被張科長高聲斷住:“別慌,解決完問題再說!”王科長又用目光向森林警察求救。看到警察臉上的肌肉也僵硬了。警察說:“大家先到屋里,了解情況。”黃嫂想,福生的虧不能白吃,一定要找出打人兇手,她抱著福生坐到地上大聲疾呼:“找不到兇手誰也別想走,我死給你們看!”氣氛頓時凝重起來,正要抽身的王科長沒了轍,森林警察也沒了主意,只能把事情推給刑警去查。

當晚,福生被送到醫院檢查治療,王科長和幾個打人的壯漢在看院老人指證下被臨時拘留。警方介入此事,張科長也立即向省公司打長途匯報事情經過,接下來的時間是有關部門的調查處理。在醫院里,黃嫂看到福生被打得太慘了,臉全腫起來,沒了人形,身上也青一塊紫一塊的。黃嫂心疼得痛不欲生,一宿不合眼地摟著福生靠在病床上,不停給他喂水。福生直呻吟,喊著全身到處都疼,躺不下,翻不了身。張科長問大夫檢查情況,大夫說目前看來是皮外傷,內臟損傷情況,一時還檢查不出來,觀察一段時間再下結論。

第二天上午,當地縣木材公司領導在張科長陪同下來看福生和黃嫂,并帶了些慰問品。黃嫂從事情發生到現在一直粒米未進,她根本吃不下,見木材公司來人,氣不打一處來,不客氣的說:“找不到打人兇手,這事沒完!”黃嫂不給一點面子,木材公司的人只好尷尬的走了。張科長臉上也掛不住,左右為難,以后還要和當地打交道,可是不給家里人出口氣也說不過去。又過一天,當地縣里領導來醫院看望被打的福生,勸黃嫂保重身體,表態打人兇手一定要嚴肅處理。黃嫂說:“你們不能官官相護,向著自己人,我是一天見不到兇手抓起來,我一天不吃飯。”縣領導又勸了幾句只得離開。

第三天,忽然黃嫂愛人老王在省公安廳一名干事陪同下來到醫院。他們是坐飛機來的,根據領導指示意見,明天把福生接回去養傷,返程機票也已訂好。關于打人事件,留下省廳干事與當地公安部門一塊處理。黃嫂還要認死理,不見兇手伏法說什么也不走,但處理意見已定,又有老王張科長催促,當地縣里也出動120急救車,專門護送他們到機場,胳膊擰不過大腿,黃嫂她們只好飛回了家鄉。

福生因傷未痊愈,繼續住院治療。在家鄉醫院里仍然是黃嫂日夜守護著,作為福生的親哥哥,小曹少不了跑醫院。不久黃嫂又聽到另一個驚人的消息,這消息來自小曹。原來在黃嫂福生北上期間,小曹也沒閑著,他對被騙一事一直耿耿于懷,非要抓住那個騙子不可。他回憶起在江南毛紡廠要債時,同那舊友廝混,曾嫖過一次小姐,那小姐和那騙子很熟,不妨找她問問。抱著試一試的想法,小曹二下江南毛紡廠,按跡尋訪,真的又找到了那位小姐。不知是出于對小曹的同情,還是良心發現,小姐要幫助小曹找到那個騙子。經小姐提供可靠線索,警方廠方全力以赴抓到了那個騙小曹的人。廠方和小曹重新結了帳,小曹又得了近兩萬元。這讓小曹喜出望外,氣也出了,錢也賺了,能還黃嫂為自己墊的兩萬元,算是與大姐的合作,有一個完美的結局。

至于前途,小曹另有所謀。通過平冤一事,小曹和那位小姐產生了感情,并發展成新的生意伙伴。在這個縣城里有小姐一位親戚經營的飯店,他倆商量投資入股,并由小曹承包。因此,福生出院后就要去飯店幫他哥哥。黃嫂一下子失去小曹兄弟倆,往日紅紅活活的三才生意,將無人和她攜手。這又一突如其來的打擊,使黃嫂萬念俱焚,她一賭氣,退掉租房,埋頭扎進家中,再不出門做事。

關于北上內蒙之事,后來結局是這樣的:省木材公司對黃嫂此次出差仍兌現承諾,付給一萬元辛苦費。因傷未愈的福生得到內蒙方面支付的5000元醫療費。打人兇手原本是一群搞運輸的個體業主,那次木材沒運成,一分報酬未得到,參與毆打事件因未造成嚴重后果,拘留五天釋放。當地那位木材公司王科長因辦事不力,由原崗位調離,另行安排,仍享受正科待遇。這邊省里國防工程需要的白松木材一千方如數運到,未耽誤使用。張科長在達達縣辦事處很快恢復了正常業務,與當地木材公司關系仍然比較默契。

公司領導對黃嫂和福生北上出差遇到意外總的評價是:當初不該派這兩人去,雖然他們辦事執著,恪盡職守,但不夠靈活。黃嫂做事投入,但沒有機關工作經驗,對人一根筋。要說黃嫂最突出的優點,她是一位合格的母親,也是一個具有七情六欲的女人。

(作者簡介:趙建春,1941年生,山東省濟南市人,大學文科學歷,曾做過軍人、教師。先后在政府人事部門、政協提案委工作。曾發表小說、散文、詩歌等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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