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作為一個杰出的文學家和翻譯家,蕭乾在新聞領域作出的卓著貢獻并不為許多人熟知。時值蕭老離開我們十年之際,本文從蕭老“為人生”的新聞理念入手,對其頗具自我風格的特寫寫作進行了深入的分析。
關鍵詞:蕭乾特寫人生采訪真實性
蕭蕭落木情瑟瑟,乾空碧海心昭昭。蕭乾,一個響亮的名字,是中國的,也是世界的。確立他在新聞界、文學界不容置疑的地位的,是他的作品,是他傳世佳作中透露出來的作為記者的敏銳、客觀、理性以及對社情民生的極大關注;是他作品中顯示出來的深厚的文學功底,他的獨到的視角和“文字寫生”的本領。我不敢也無力對蕭乾作全面的評價,這里僅談談自己讀蕭乾的特寫的一點粗淺體會。
一、為人生的人生采訪
《流民圖》是作者“人生采訪”的初次收獲。當時,山東、江蘇正鬧大水,無情的洪水吞噬著人民的生命財產。蕭乾和畫家趙望云去水災現場進行實地采訪,一寫,一畫。文章和速寫圖剛在《大公報》上登出,便立刻引起強烈反響,賑災捐款猛增。“畫筆和稿紙竟能創造出賑款!”欣慰之余,他們有了共同的體會:“文字也好,繪畫也好,都是可以拿來為現實生活服務的。”他們相約“以后要以民生疾苦為筆下的題材”,要“為現實生活服務”。
從深刻的生活體驗,到“往大圈子里跳”的創作實踐,蕭乾“為人生”的文學觀,就在個人和社會的相互契合中形成了。從此,他便把“為人生”作為自己的創作宗旨。即使在劍橋大學皇家學院當研究生,專攻心理派小說時,也能毅然放棄即將到手的學位,投入到廣闊的人生采訪之中。1947年,他把這些國際國內旅行記者生涯的“職業文字”結集出版,所取書名就叫《人生采訪》。他說:“這些文字涉及的地方雖然不同,寫出時期也不一樣,但我有的只是一個企圖,那就是褒善貶惡,為受蹂躪者呼喊,向黑暗進攻。”從這段話中可以看出作者的一腔正義,還可以看到作者“為人生”文學觀的精髓和實質。
由于蕭乾把“為人生”作為自己的創作宗旨,因而在創作方法的運用上,自然就偏重現實主義。現實主義創作方法的最大特色,就是按照生活的本來面貌精細地描寫生活,再現生活。創作者的愛憎褒貶是通過對生活真實、具體、歷史的描繪,通過生活和形象本身自然流露出來的。它具有藝術描寫的具體性和客觀性。蕭乾認為自己所堅持的現實主義創作方法是“保守”的,在《文學報》的一篇創作談中,他說:“在文學上,我是個保守的現實主義者。”蕭乾在這里所說的“保守”是嚴格遵循傳統之意,這在他恪守特寫的真實性上可以找到答案。
在蕭乾的新聞特寫中,始終堅持以描寫社會生活,再現現實景觀為主的寫實手法。從作品取材來說,他一貫注重實地采訪,從不道聽途說。他的諸多新聞特寫都是深入第一線,根據自己的所見所聞寫就的。《南德的暮秋》是作戰地記者時實地采訪二戰時德國的歷史記錄。
新聞特寫的真實性一直是理論界爭論不休的話題。有人說可以允許適當虛構;有人說真實性是近似值;也有人說既然是新聞特寫那就應該恪守真實性原則,不能用虛構來糊弄讀者。蕭乾是把真實性放在首位。他十分重視觀察、體驗生活,力求真實地描繪社會人生。他的《流民圖》、《血肉筑成的滇緬路》等作品是觀察生活的杰作。新聞特寫的真實性應有主客體之分。客體方面,就是要細膩地觀察,如實地體現報告對象;主體方面,就是要用滿腔的熱忱對報告對象設身處地加以體味。蕭乾新聞特寫的真實性可以說是達到了客體真實性與主體真誠的有機統一。
文學的典型是藝術的典型,難免含有虛構、夸張的成分,而新聞特寫的典型卻是生活中的典型。生活中的典型完全等同于生活中的原型,因為生活中的原型無處不在,而典型卻具有一定的共性和代表性。生活中的典型不是生活中原型的隨意抓取,而要沙里淘金,篩選提煉。蕭乾新聞特寫注重生活典型的發掘和把握。首先,作者很注意典型場景的描繪。《雁蕩山》是他早期的作品。在國土滄桑、抗戰即將全面爆發之時,去寫山水描風景是很不合時宜的。但作者透過雁蕩的奇異山水,展開一組奇麗的風景畫和社會風俗畫,并處處以“瑰麗的山水”反襯“晦暗的人間”,從而讓讀者領略社會的“另一面”。其次,作者注意生活中典型人物的再現。在《三個檢查員》里,作者活龍活現地描寫了三個個性各不相同的檢查人員。在蕭乾創作后期的一組寫人的新聞特寫,尤其是《雞博士許志儉》中,作者抓住幾件較為典型的事跡加以重點描敘,寫出人物的傳奇經歷和個性色彩,寫出社會主義建設大潮中的新人新事新風尚,投映出時代精神。提煉具有時代特征的主題,著時代之色,繪社會之貌,這是現實主義典型原則的最高境界。
二、為讀者凸顯生活的真實
特寫強調真實性,但它絕不是簡單地再現,生活的自然再現會沖淡生活的本質。為了讓讀者更好地去感受生活中最典型最形象的真實畫面,蕭乾對他的特寫作了精心的雕琢。
1.獨特的視角深入戰時各個領域
“大背景、小切口,體現人性關懷”這是影評人評價斯皮爾伯格的話,用在蕭乾身上同樣合適。在歐洲戰場,只要是跟戰爭有關的人和事,無論是英雄還是平民,婦女還是兒童;或者是交通、科技、宗教、宣傳、教育等都可以在他的新聞通訊中找到。新聞通訊的內容涉及戰爭的方方面面,而他的視角對準的是小人物,關注小人物的悲和喜。他用獨特的視角深入到英國戰時生活的各個領域,分別寫了倫敦的轟炸,二次大戰中的科學,戰爭中的英國婦女,戰時英國教會等。在通訊《活寶們的受難》中,格外別出心裁:“約克郡的歐地昂電影院放映狗明星斯古利主演的一部影片時,觀眾大半都是大小各色的狗紳士們。《每日郵報》上說,演到艷情部分,那些四足觀客都屏息納氣地贊賞,演到英勇處,數百只狗也齊聲吠了起來,以示喝彩。”的確,在這場大戰中,寫貓、寫狗,似乎有點滑稽。蕭乾可不這樣想,他知道貓和狗在英國人生活中的地位。以物喻物,借物喻事,文章蓄味十足,其中不乏令人感慨之處:“難道我們不能由這些四足英雄,窺視一個民族嗎?”他寫一個耳聾的街頭賣藝人,“警報鳴了,人們四散了。聾子還低首用帽子討錢。一抬頭,人不見了。他喪氣地說:‘嘿,票賣得可真快呀!’”平民在戰爭中不是只有悲苦,還有一種自嘲性的幽默,用這樣的精神來面對這可惡的戰爭,等待黎明的到來。他還寫過戰敗后德國平民的生活,在德中國人的命運。作者一直將小人物的命運放在自己的筆端,將他們在戰爭中或喜或悲的生活詳盡地描述出來,真實地再現戰爭給人們帶來的痛苦。
2.新聞特寫創作中的文學植入
蕭乾在進行藝術創作時,把小說技法挪用到新聞特寫之中,使他的作品具有了文學的審美特征。他認識到“文學和新聞不是兩碼事”,在新聞特寫創作之時,“信”(真實性)與“美”(文學性)完全可以和諧地存在于報告文本之中。因此,他的新聞特寫具有自覺的文學植入,使中國新聞特寫的文體得到進一步定型,審美品格有了進一步提高。
蕭乾的文學植入意識,主要表現在他善于在新聞報道中廣泛地運用許多文學藝術的表現手法和技巧。如由繪畫技巧演化而來的素描寫生,由小說創作技巧借鑒而來的白描勾勒,由攝影中學到的場景攝影和抓瞬間手法等等。然而,在蕭乾新聞特寫創作的文學植入中,更為主要的是注重審美追求,即追求立意構思之美,謀篇布局之美和語言文筆之美。
(1)追求立意布局之美寫在抗戰之初的《潮汕魚米鄉》,作者憑借自己潮汕之行的經歷和見聞,寫出了潮汕人民同仇敵愾一致抗日的戰斗景象。作品以登山(韓山)、過橋(湘子橋)、乘車(二輪車)、坐船(小火輪)的游歷路徑為線索,用富有生活情趣的畫面渲染和創作主體的情感凝聚,活現出“魚米鄉”的完整藝術畫面。建國后的新聞特寫《鳳凰坡上》是反映社會主義建設中新人新事的動人篇章。作品首先描繪了一片“綠色的海洋”—— 一望無際的蘋果林,然后在這個大背景中精細地描述了幾件感人的事件。這篇新聞特寫的動人之處,是把生產的發展和人的變化相交織,揭示兩者的辯證關系,在優美動人的嶄新生活畫面中,寄寓深刻的生活哲理。可以看到作者進行新聞特寫創作時剪裁構思的匠心。
(2)追求語言之美 蕭乾進行新聞特寫創作時,對語言的使用也很講究。過去,他在作新聞記者時就注意運用多樣的文字手法:打新聞電報,語言簡練明確;契約文字用詞準確嚴密;特寫所用文字有弦外之音,有韻味。他是駕馭語言的高手,這首先表現在講究語言的色彩。“歸途暮靄朱繹,天空猶如一巨罐龍睛魚一條條細長紅云,東飄西蕩。紅的魚腹漸漸變得灰黑起來,綿亙的阿爾卑斯山嶺和暮色隨著也融成了迷朦的一片。”(《南德的暮秋》)作者抓住顏色變化,寫出黃昏的動感。其次,他講究語言的形象性。“正發愣時,一聲咪噢,一個躥動,我們的貍花貓坐在沙發背上了。它怯生生地看了我一眼,就縮者四條腿把身子蜷得像個鼓肚子花瓶,對著灰霧出起神來。”(《倫敦一周間》)貓的形態和神情被活龍活現地勾畫了出來。再次,他講究語言的生動性。“你想回北平嗎?藍得透明的天,黃金的瓦上飄著龍睛魚和大沙雁兒?想有什么用,你這香港寓公!你最多是個李后主,喂,我不是在罵你亡國奴。老同學,十多年沒照面,不能見面就罵街。”(《一個爆破大隊長的獨白》)這口語化的插科打諢,躍動著主人公的性格特征。除此而外,蕭乾還特別講究語言的節奏,語音的韻律,語義的含蓄性、哲理性和語言表達的抒情色彩。
總之,蕭乾是用完全藝術化的語言來進行新聞特寫寫作的,說他是一位語言藝術大師,絕非過譽之詞。蕭乾用自己半個多世紀的新聞特寫創作,印證了新聞特寫審美特征存在的必要性和合理性。
3.真誠坦率,在生活中引發共鳴
蕭乾在他的通訊中時時刻刻不忘與讀者交流,像是在向讀者講述一個個故事,感情真摯,親切自然。“先得向您告罪,我實在是沒料到是這么趟旅行。”這是作者在《劍橋書簡》中寫的第一句話。告罪的原因是沒能得到預期的收獲,不能給讀者帶來精彩的報道,感到內疚,作者流露出的是坦城和真情。“也許這篇通訊寄到時,西線已認真的動起手來了。但直到此刻,寫其諾和齊格菲可都還固若金湯。”作者為了使自己的通訊能夠給讀者帶來最真實、最準確的報道,在文章的開始用“也許”來說明戰事可能發生的趨勢,讓讀者有個推測的依據,對讀者高度負責任。“也許讀者看到題目會說,這成什么通訊了,家畜也上了臺!你想的大約是我們那些吃干魚啃光骨頭——甚至只吃人中黃的貓狗。如果真是那樣,我也不浪費你的時間、報紙的篇幅和飛機里寶貴的時間了。”在《活寶們在受難》的開始作者寫出了這樣一段話,以此來向讀者表明這篇通訊絕不是沒有價值的,也不是在嘩眾取寵,讓讀者明白了通訊的價值。總之,作者一直在通過文字跟讀者進行交流,讓讀者感到一個前線記者的真誠和坦率,進而對他的報道產生信任感。
他給國人帶來了另外一個戰場上他的鮮明記憶,他同樣通過一篇篇的通訊讓無數的外國友人了解了中華民族。文章的最后再次寫下蕭乾的名字,心中充滿的是敬仰與憧憬,不僅隨口吟出:瀚海萬頃鯤翻鱗/長空千里鵬展翅/只叫指間一支筆/化作心中萬里虹。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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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文潔若,《倆老頭兒——巴金與蕭乾》,中國工人出版社,200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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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李景端,《如沐清風——與名家面對面》,百花文藝出版社,200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