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武俠小說畸形戀的心理學(xué)審視

內(nèi)容摘要：愛情是一個永恒的話題。在金庸的武俠小說中，我們從心理學(xué)角度對其中的畸形戀進行審視，包括東方不敗對楊蓮?fù)さ臅崦燎楦兄⒛岈斍榻Y(jié)；段譽對神仙姐姐雕像的崇拜式的愛之戀物情結(jié)；虛竹從逃避愛情到追求愛情的人格反向轉(zhuǎn)化式的愛。人性中真善美的本質(zhì)是永恒的，愛情雙方彼此心靈溝通，認視對方是完美的唯一。這也應(yīng)該是永恒的愛情的一種答案。

關(guān)鍵詞：愛情 阿尼瑪 戀物 反向轉(zhuǎn)化 心理學(xué)

愛情母題，是我國文學(xué)描寫的永恒話題之一。《詩經(jīng)·關(guān)雎，先秦》中有“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漢朝有司馬相如的愛情漢賦傳天下，其間的經(jīng)歷和遭遇，悲歡與離合是后世各類作品的典范；晚唐最著名的寫愛情詩的詩人李商隱，有“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fēng)無力百花殘，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來紀念他那沒有結(jié)果的幽怨凄婉愛情；宋朝大詞人蘇軾的“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式的“人鬼情未了”等等。但對于“問世間情是何物”的千年疑問，所做出的各種回答也難免見仁見智，因為愛情到底是何物，什么樣的愛情才算真正的愛情，就像“一千人眼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一樣，各式各樣的愛情都有各自的闡釋立場，都回答的是愛情的某一方面。新派武俠小說大家金庸在他的諸多武俠作品里探討了各種各樣的愛情模式，有郭靖與黃蓉的“英雄美人式愛情，有楊過和小龍女的“感天動地式”愛情等等，所有這一切都是金庸為這個愛情母題所做的答案。但是，我們在閱讀欣賞金庸所展示的美好愛情的同時，也不能忽視在其武俠作品中所展示的畸形戀，這些畸形戀同樣是對愛情母題的回答。本文試從心理學(xué)角度對金庸武俠小說中的幾組畸形戀情進行解說，從中得到情是何物的答案。

古希臘偉大哲學(xué)家柏拉圖認為人們生前死后處在最真實的觀念世界中，人到了這個世界就分裂為二。所以人們在患得患失中企圖尋找自己的另一半。由此得出的結(jié)論是男女是平等的，而當(dāng)心靈撇棄肉體而奔向真理的時候，這時的思想才是最好的。柏拉圖式愛情，是一種異性間的精神戀愛，追求心靈的溝通。而這種愛情的中心旨歸是男女平等下的相互認為對方是完美的一個。“一方面自己盡力摹仿那神，一方面督導(dǎo)愛人，使他在行為風(fēng)采上都和那神相似。”也許追求心靈溝通上的永恒，這才是對愛情最好的詮釋。本文所論述的金庸武俠小說中畸形戀情所選取的例子，包括東方不敗對楊蓮?fù)さ陌⒛岈斍榻Y(jié)，段譽對神仙姐姐雕像的崇拜式的愛的戀物情結(jié)，虛竹從逃避愛情到追求愛情的人格反向轉(zhuǎn)化式的愛，這些戀情例子或與傳統(tǒng)愛情觀有相抵觸的地方，有的甚至更不為世俗所接受，但正是這些戀情所表現(xiàn)出的對愛情的向往，對愛情的理解以及執(zhí)著于愛情雙療的精神溝通與永恒，才是真正愛情的體現(xiàn)。人性中真善美的本質(zhì)是永恒的，我想愛情中真心的與對方為善，彼此認視對方是完美的愛情，也應(yīng)該是永恒的。

一、東方不敗對楊蓮?fù)さ臅崦燎楦兄⒛岈斍榻Y(jié)

阿尼瑪是榮格提出的一種重要原型，是和阿尼姆斯相對的，榮格指出，人的心理結(jié)構(gòu)中的集體無意識就是所說的原型，阿尼瑪原型為男性心中的女性意象，或譯為女性潛傾。“它們是男人身上的女人性和女人身上的男人性在各自身上的表現(xiàn)。”“阿尼瑪’可以假定為男人體內(nèi)少量的女性基因的心理表象，這之所以成為可能，是因為在女性的無意識中就找不到同樣的形象，不過，那里也有一個相應(yīng)的形象在扮演著同等的角色，但這卻不是一個女人的形象，而是一個男人的形象。女人心中的這一男性形象被稱之為‘阿尼姆斯’。”而這種阿尼瑪原型依照榮格的原理，是始終存在于男人身上，并起著女性化的作用的，當(dāng)執(zhí)著于阿尼瑪?shù)母鞣N表現(xiàn)時，就會在某方面展現(xiàn)出特殊的才華。那么東方不敗在篡位奪權(quán)、揮刀自宮、暴戾無常背后的女性化言行，對楊蓮?fù)さ膶檺垡缿伲约盀榫葪钌復(fù)ざ鴼屆那楣?jié)，這一切正是由他阿尼瑪情結(jié)所決定的。

東方不敗對楊蓮?fù)さ膼蹜倏芍^是驚世駭俗的。整個江湖都被東，方不敗的陰影所籠罩，連前教主任我行都被他囚禁，足感到此人威懾逼人，雄霸江湖，不是兇神惡煞之徒，就是罪大惡極之輩。可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東方不敗在奪得權(quán)力后，又為鉆研邪門武功而放棄權(quán)力，一個人躲起來學(xué)做女子，特別是閨房繡花一段更是驚險，令人寒意頓生。噓唏不已。可就是這樣一個武功高強、男不男女不女的可怕的人，看到心愛的楊蓮?fù)ぴ馐芄魰r，自己奮不顧身的去救護，最后卻遭到圍攻致死。

我們首先來分析一下導(dǎo)致東方不敗女性化，具有阿尼瑪情結(jié)的原因。一個人處心積慮奪得權(quán)力之后，人在高處不勝寒，為了繼續(xù)去奪取不曾奪得的東西，加之揮劍自宮身體和心理發(fā)生變化，體內(nèi)女性意象由隱性而轉(zhuǎn)到顯性的層面上來。“作為集體無意識里的一種原型心理，異性化本性始終在場，只是缺乏現(xiàn)實顯示的機會。而在一些特殊的現(xiàn)實情境激發(fā)下，‘阿尼瑪’原型就會浮出水面，以意識尋求或付諸行為的形式或隱或顯地表現(xiàn)出來。”正是基于此，東方不敗才會模仿閨閣婦女，與楊蓮?fù)ご蟾阃詰佟?/p>

我們驚訝于東方不敗的倒行逆施，我想更應(yīng)驚嘆于東方不敗對楊蓮?fù)つ欠菡J真的愛。當(dāng)自己不顧安危舍生忘死地去救楊蓮?fù)さ囊豢蹋蚁脒@種對戀人的情是真的。而且在自己彌留之際還要向任我行為楊蓮?fù)で笄椋悻F(xiàn)東方不敗為情所進發(fā)出來的生命人性之光。我們暫且對東方不敗變態(tài)行徑不作道德上的批判，對二者同性戀也不作世俗上的評價，單是東方不敗為愛所做的有勇氣的犧牲，我想這足以使世間那些在一起時郎情妾意，不在一起時勞燕分飛的男女們汗顏。阿尼瑪原型是一個自然的原型，它總是存在于人的精神生活中，自發(fā)表現(xiàn)在各種事件里，從而影響人的思考和行動。東方不敗對楊蓮?fù)さ膼郏撬陨戆⒛岈斍榻Y(jié)的外化與展現(xiàn)，所流露出來的是人性深處的本真，這樣的愛也是潔白無暇的。

二、段譽對神仙姐姐雕像的崇拜式的愛之戀物情結(jié)

提起金庸武俠小說《天龍八部》中的段譽，人們自然會想到那個對無量山洞的玉像癡迷的書生，即使后來遇到了王語嫣也是先想起“神仙姐姐”的美貌。雖然不是有血有肉的活人，但她在段譽心中早已是至真至美之人了。但見那神仙姐姐“肌膚若雪，綽約如處子，不食五谷，吸風(fēng)飲露”，他“瞧著她那有若冰雪的肌膚，說什么也不敢伸出一根小指頭去輕輕撫摸一下”。等到出了無量山洞，神仙姐姐一直縈繞在段譽腦海中，就是對王語嫣的單相思也是從神仙姐姐開始的，每每看見王語嫣就會心馳神往到神仙姐姐，想到那個自己奉為圣女的神仙姐姐。可見對神仙姐姐的愛已經(jīng)超出了常人對愛的理解的界限，所以我們不得不用超越的眼光來觀照段譽對神仙姐姐的愛，他對“神仙姐姐”的愛情是形而上的，是戀物情結(jié)在愛情上的升華。

段譽對神仙姐姐的雕像如癡如迷的愛本質(zhì)應(yīng)歸因于他從小無法獲得愛情的心理補償。弗洛依德將戀物情結(jié)解釋為男性童年時期由于閹割焦慮而造成的創(chuàng)傷。依弗氏理論，男孩進入戀母情結(jié)期后，一方面想殺死父親，占有母親，而另一方面是擔(dān)心父親報復(fù)，損害自己的陽具，進而在發(fā)現(xiàn)母親沒有陽具，找到閹割的證據(jù)，從而使其出現(xiàn)閹割焦慮，最后迷戀一種物體來彌補母親缺失的陽具。筆者認為段譽之所以對神仙姐姐頂禮膜拜一樣的愛戀，正是他從小錦衣玉食、浸受仁義禮智儒家經(jīng)典的熏染，失卻愛情。是他接觸不到愛情的一種對心理上的戀物調(diào)試機制。段譽飽學(xué)四書五經(jīng)，又受了佛家的訓(xùn)誡，在小說的開頭“青衫磊落險峰行”中，身著青衫瀟灑倜儻；不會武功，偏偏還勸壞人不要殺人，這完全是一個至真至善至美之人。可恰恰是儒釋文化禁欲層面，使他沒有愛情，在愛情的缺失的情況下以戀物的方式得以轉(zhuǎn)移和展現(xiàn)。這樣的分析我們就不難理解段譽見到玉像時的崇拜式的愛戀，段譽“由愛生敬，由敬成癡”，戀物情結(jié)展現(xiàn)無疑，

在這部小說的最后，段譽發(fā)現(xiàn)神仙姐姐就是王語嫣后，多年的執(zhí)著神仙姐姐的情愫這才釋懷，而此時這段愛情才實現(xiàn)神人合一和物我合一。不論是對神仙姐姐傾慕，還是在王語嫣面前的神魂顛倒，段譽都沒有一改初衷，都是執(zhí)著的追求著自己所欣賞的美麗愛戀。無論是身處險境還是長久分離，都不會有減對神仙姐姐和王語嫣的愛戀。段譽對神仙姐姐思念的神游，對王語嫣義無反顧、不屈不撓的窮追猛打，其間的對愛情信念的執(zhí)著、真誠，以及最后在枯井中才終于兩情相悅，我想這就是愛情雙方彼此認視對方為完美的最好詮釋。想時下常聽見不求天長地久，只求曾經(jīng)擁有之云云，要么是得不到對方而自我滿足，要么是只求肉欲一時之快感，實乃是對愛情真意的誤讀。縱然是對神仙姐姐的一往情深，我想也比男歡女愛、肉欲橫流來的深刻的多，高尚的多。只有真正的理解了愛情的含義，只有真正的視對方為完美的一個，只有真正的心與心的溝通交流，才是對愛情真諦的注腳。

三、虛竹從逃避愛情到追求愛情的人格反向轉(zhuǎn)化式的愛

虛竹，一個出身少林的小和尚，淳樸善良，慈悲為懷。機緣巧合下練就蓋世神功，成為天山縹緲峰靈鷲宮主。這樣一個從小生活在少林，飽讀佛經(jīng)，身染佛理之人，是一個“不知女人究竟如何”之人”，在小說第三十六章“夢里真真語真幻”中，卻與西夏公主恩愛纏綿了三天。一個視清規(guī)戒律為最重的和尚，卻屢犯佛規(guī)，連破殺戒、葷戒和淫戒，甚至“迷戀”在黑暗中的肉欲，并魂牽夢繞不能忘懷。這里人性的力量戰(zhàn)勝佛了家禁欲主義，但就虛竹愛戀本身，筆者認為人格的反向轉(zhuǎn)化起著最重要的作用。

從秉持清規(guī)戒律、堅守佛戒到大膽追求愛情，這種改變在榮格認為是心理變化的一種趨勢即反向轉(zhuǎn)化。“一個人往往在人生的某一時刻放棄先前執(zhí)著的價值和信念，轉(zhuǎn)而追求相反的價值和信念，或放棄先前的生活方式，轉(zhuǎn)而追求相反的生活方式。”也就是說每個人的人格是有愛和恨、真和偽、善和惡等的兩面性組成，這些彼此對立的方面統(tǒng)一在一個人的人格中，當(dāng)某一時刻到來的時候甚至?xí)囊粋€方面轉(zhuǎn)變到另外一個方面。因此，以前的虛竹是一心向佛的，是壓抑性的。當(dāng)與西夏公主三天纏綿后，虛竹就變成了追求愛情，這樣的反差變化也就可以理解了。

虛竹的愛情是始于肉欲，是人性的本能，但又超越于肉欲的苑圃，而是對幸福的不懈追求，通過夢郎與夢姑暗號般靈魂的撞擊，進射出的是人性得到張揚的、相互認為對方是自己的最愛的、魂牽夢繞式的愛戀。試想當(dāng)今社會有誰會在一夜情后還永遠想著對方，少之義少，即使想著，我覺得也是自己性欲的滿足而已。馬克思認為：“愛情是基于一定的客觀物質(zhì)條件和共同的生活理想，在各自心中形成的真摯的愛慕，并渴望對方成為終身伴侶的一種最強烈的感覺。”《天龍八部》第四十六章“酒罷問君三語”中西夏公主對虛竹提問后，虛竹意識到是夢姑后，“不由自主的向前跨了幾步”，“一只溫軟柔滑的手掌已握住了他手”，這正是夢郎與夢姑相互都有著渴望的強烈的感覺，我想這也是真正愛情的體現(xiàn)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