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從接受理論的視角看,伍爾夫在《達洛衛夫人》中采用了敘述角度不斷轉換,象征手法,心理描寫以內心意識為轉移等多種創作手法。
關鍵詞:接受理論 敘述角度 象征手法 心理描寫
弗吉尼亞·伍爾夫(Virginia Woolf,1882—1941)是享有世界聲譽的英國女作家,她不僅是“意識流”小說的代表人物,而且是一個嶄新的文學時代的開拓者,其作品是現代派實驗創新的典范。作為她現代小說理論的成功實驗品,《達洛衛夫人》引起了評論界的持久關注和研究。
《達洛衛夫人》采用意識流手法,記述了第一次世界大戰后,1919年夏季的倫敦,英國上層社會太太達洛衛夫人和精神病患者塞普蒂默斯一天之內的現實生活和心理活動。初讀小說《達洛衛夫人》,讀者往往經過期待、困惑、失望,逐漸理解其內容和熟悉其形式,至全面悟出其新意而獲得審美愉悅。這個過程中讀者的每一個瞬間感受已被20世紀60年代產生的文學接受理論家所研究,并總結出了文學接受審美理論的一般特點和規律。接受理論代表人之一姚斯提出,“一部文學作品在其出現的歷史時刻,對它的第一讀者的期待視野是滿足、超越、失望或反駁,這種方法明顯地提供了一個決定其審美價值的尺度。”其中,“期待視野”是重要的接受美學范疇,指“閱讀一部作品時讀者的文學閱讀經驗構成的思維定向或先在的審美習慣”。姚斯進一步指出,“假如人們把既定‘期待視野’與新作品之間出現的不一致描繪成審美距離,那么新作品的接受就可以通過對熟悉經驗的否定或通過把新經驗提高到意識層次,造成‘視野的變化’。”顯然,帶有傳統期待視野的初讀者確實感到了《達洛衛夫人》中的別樣風格。那么,讀者與作品之間的“審美距離”如何體現?這個“視野變化”是怎樣產生的?由此,接受美學的另一代表人伊瑟爾提出了關于“本文召喚結構”的概念——“空白”、“不定點”、“游移視點”和“否定閱讀”。根據上述理論,本文試從敘述角度的轉換、心理描寫的刻畫和象征手法的運用三方面來分析小說《達洛衛夫人》的創作特色,體會該作品獨特的藝術價值。
一、敘述角度的不斷轉換
19世紀的傳統小說通常由作者本人承擔全知全能的敘述者,都有一個圍繞主人公命運而展開的故事情節,采用按照客觀時間順序的線性結構進行敘事。而在小說《達洛衛夫人》中,傳統讀者的這種“期待視野”往往是遭到否定,從而造成一定的審美距離的。
伍爾夫在這部小說中沒有采用傳統的全知敘述角度。而是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成功地塑造了英國社會中、上層階級中形形色色的人物形象。在全知敘述視角里,作者說的比任何人知道的都多,從容不迫地娓娓道來,而這種敘述角度有一種很大的缺陷,就是讀者只能聽從作者擺布,被動地接受作者所描繪的世界,破壞了作品的真實感。伍爾夫通過不斷轉換敘述角度,給讀者的想象開辟了空間,有利于引導讀者發揮其想象力,再加上自己的經驗、閱歷,進而對主人公有一個獨特的深刻印象。如作者小說中沒有對達洛衛夫人進行外貌的描繪,而是透過旁人的眼光從不同角度刻畫了其形象:散步的鄰居波維斯先生覺得她是一位美麗的夫人,就像她身旁那只輕快活潑的小鳥,但又帶有病后的蒼白;花店老板皮姆小姐則認為她的這位老顧客和以往一樣慷慨大度,不過看上去稍微衰老;在女仆露西的心中,“她的女主人最美麗可愛——她是這些銀器、瓷器、亞麻織物的女主人。”……通過這些描寫和想象,讀者對這位女主人的形象就有了一個基本地把握。
敘述角度的不斷轉換,使得作品故事情節沒有邏輯,顯得零亂而不連貫。傳統觀點認為,“情節就是人物行動以及與他人之間的矛盾沖突所構成的事件發展過程”,“情節是與人物性格、矛盾沖突和事件分不開的。”小說的情節似乎僅是描寫達洛衛夫人從清晨獨自一人離家去為即將舉行的宴會買花,直到子夜晚宴散席為止這一天的活動。然而作者的敘述角度卻是從描寫達洛衛夫人開始,轉向描寫達洛衛夫人的年輕戀人彼得,接下去是塞普蒂默斯夫婦、布雷德肖夫人、布魯頓夫人……且要言不贅地穿插他們的生活現狀和內心活動。小說對所寫人物的事件和內心意識敘述角度的不斷變換,使整部作品初讀起來顯得瑣碎無序,沒有高潮的跌宕起伏,也沒有扣人心弦的懸念,作者就像是在進行平鋪直敘的講述,讀者只能茫然地跟著作者的感覺走,無法根據以往經驗推斷事件發展的方向與結局。這種沒有時序,不符合邏輯發展的事件,構不成傳統期待視野所認可的故事情節,甚至可以說,該作品沒有情節。這個情節“空白”(“在敘述中,故事線索巾斷,又從另一視角或預料之外的方向進行下去,其結果造成意義的空白”“有待于讀者補充完成,把間斷的部分連接起來,連接兩個或多個部分進而構成一個游移視點的視野”。讀者的視線游移于這幾個零星事件間,漸漸發現外部事件是并不重要的外殼,填補其間空白的竟是一個個豐富而流動的內心生活世界,牽連著過去與將來,網絡了人物之間的關系。在小說中,人物之間的關系并不指向某一結局的恒定性或重大矛盾,細節不過是日常生活中人們相處相撞而產生的微小感覺而已。例如,表面看來,達洛衛夫人是平靜的,然而生活的每個細微的插曲都在她心里涌起一陣感情的波瀾。當達洛衛夫人曾經的戀人彼得從印度歸來,帶著依然熱烈的感情來看望她時,描寫到她看到“他把手伸進口袋,掏出一柄大折刀,刀口半開著”這一細節時,她“正在補裙子,和往常一樣補裙子”,然而那一刻,她的內心卻是思緒萬千,洶涌起伏的。這些內心波動將她對彼得曾經的印象全部浮于紙面,讀者亦可據此了解到他們的不同性格和他們曾經的愛情經歷了怎樣的波折。這種意識的流轉與傳統期待視野的情節安排是很不和諧的。但可以這么說,正是敘述角度的不斷變化,使這些細微的感覺發生了游移且貫穿全篇,使情節能夠蔓延下去。
二、細膩的心理描寫
小說《達洛衛夫人》充分展示了作者善于心理描寫的才能。將筆觸轉向表達人物內心的煩悶和痛苦上,伍爾夫在心理描寫上的創作體現了與傳統作家的巨大差異。傳統視野期待一個無所不知的敘述者,游離于人物和情節之外為讀者指點迷津,作者卻始終以人物內心意識為轉移,從人物角度進行觀察并如實記錄其反應以建構敘事體。
例如,在描寫主人公達洛衛夫人時,她是多側面的,讀者卻可以感受到她的內心充滿了矛盾,從而激發有類似經歷的讀者聯想起自身經歷,與主人公的感受融為一體。從清晨買花到為晚宴做準備的整個過程中,達洛衛夫人肆意流淌的心理感受了人生前后30多年的光陰,悲喜交加。她回顧了18歲時在布爾頓的鄉村生活,與彼得的初戀;看到了生活中詩意的光彩,又害怕時間的流逝,“她感到自己非常年輕,卻又難以形容地老邁。”現在的生活與回憶交相碰撞,使意識之流更為澎湃。最為突出的是達洛衛夫人關于生死問題的幾段內心獨白,對生的依戀和厭倦,對死的渴望和恐懼始終縈繞在她的心頭,使她對未知的生活充滿了猜想。再如,塞普蒂默斯是作為一個精神病患者的形象存在于小說中的。他仿佛是痛苦的寄存體,對剛結束的戰爭的思索和對自身的不滿足導致了他的精神錯亂,飄忽不定的內心意識占據了他整個人生。伍爾夫曾在日記中明確地闡述該小說的主題思想和社會意義:“在這本書里,我要表達的觀念多極了,可謂文思泉涌。我要描述生與死,理智與瘋狂;我要批判當今的社會制度,揭示其動態,而且是最本質的動態……”“小說最后,塞普蒂默斯自殺了,死亡可以說是成就了他對于瘋狂,實際上卻是對于人性與自我的追求。他的死也終于中斷了達洛衛夫人內心的矛盾糾纏,并催生了人物的一系列思考:達洛衛夫人對自己在生活面前的退縮有了清醒認識:“無論如何,生命有一個至關緊要的中心,而在她的生命中,它卻被無聊的閑談磨損了,湮沒了,每天都在腐敗、謊言與閑聊中虛度。那青年卻保持了生命的中心。”可以說,正是塞普蒂默斯的死使達洛衛夫人恢復了對生活重新感知的能力及面對自我的勇氣。
對達洛衛夫人與塞普蒂默斯的內心描寫可以說是占據了全書的三分之二。伍爾夫始終采用同一種詩歌般的,具有旋律的優美語體來展示人物的精神活動,貫穿全文的是同一種語言風格表現的主觀生活之流,特別是達洛衛夫人和精神病患者塞普蒂默斯的意識流好比電影鏡頭一般交替出現,頻繁轉換。作者自然而然地使讀者不知不覺地從達洛衛夫人的意識領域進人塞普蒂默斯的精神世界,充分表現了伍爾夫對人類自我意識經驗的全局性把握。作者用意識流手法著力表現的,正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物在普普通通的一天中的內心活動”,是這顆心靈接受的“成千上萬個印象——瑣碎的、奇異的、倏忽即逝的或者用鋒利的鋼刀銘刻在心頭的印象”。通過這樣細膩的心理描寫,產生的審美效應是:其一,隨著人物的聯想,讀者視點從主人公的一種意識游移到另一種意識,人物意識活動范圍越大,轉換越快,讀者“游移視點”交織的視野網絡越寬大稠密,讀者對小說意義的建構也就越細致全面。其二,這種新穎的描述手法就是“按照那些原子(指對生活的種種印象)紛紛墜落到人們心靈上的順序把他們記錄下來,不論從表面上看來他們是多么不連貫、不一致,卻不失為一條讀者建構文本意義的捷徑。
三、大量象征手法的運用
《達洛衛夫人》中運用了大量的象征手法,以具體事物來象征或暗示某種抽象觀念。“現代小說越來越趨向多義和含蓄,其中空白、空缺和否定性現象越來越多,因而對現代讀者的再創造也提出了越來越高的要求。”象征手法的運用,使小說中的具體事物具有多義性,留下了想象的空白,引起讀者對其意義的想象和填補。
例如,小說中屢次描述了倫敦的大本鐘,一方面既渲染了地方色彩與氣氛,更重要的是象征了眼前的現實,把人物從沉思或幻想中喚醒,成為意識與現實之間的媒介——如“大本鐘敲了三下,極其干脆,莊嚴得很,有一種威懾的力量”;“當下,另一座鐘敲響了,它總是比大本鐘慢兩分……盡管威風凜凜的大本鐘可完全可以按規定法律,那么嚴肅,那么公正,不過它得記住,人間還有形形式式的小東西吶。”同時,大本鐘在敘述過程中可以作為轉折點,使一個人物的意識流轉到另一個人物的內心活動,自然而不晦澀。又如,彼得從印度歸來,與達洛衛夫人久別重逢,雖藕斷絲連,但舊夢難以重圓。當兩人像昔日那樣會晤時,彼此故作鎮靜,達洛衛夫人尤為矜持,手里握著剪子;彼得則按老習慣,不時掏出小折刀,心神不寧地撥弄。讀者在這里可以聯想到,這兩把小刀可以說是象征了割裂與分離。暗示了這對有情人終不能成為眷屬的這層意思。再如,小說中多次描寫到“海”、“波浪”這些字眼,使讀者在閱讀這部看起來表面平靜的小說時,能處處感受到主人公洶涌澎湃的內心。
結語
伍爾夫在《達洛衛夫人》這部小說中通過細膩的筆觸,突出地塑造了代表上流社會和平民階層的兩個截然不同的典型,對當時英國社會的中、上層階級中形形色色的人物作了入木三分的刻畫。小說中采用了敘述角度的不斷轉換,細膩的心理描寫和象征手法等創作手法,將達洛衛夫人這一人物形象淋漓盡致地呈現在讀者而前,并給讀者留下了極其廣闊的想象空間,可謂是意識流作品中值得一讀的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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