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布布詩歌及詩觀

呂布布，曾用筆名呂默么，真名呂艷，女，1982年生，陜西商州人，深圳市作家協會會員。有小說、隨筆、詩歌發表于《佛山文藝》、《青年文摘》、《女報》、《詩林》、香港《圓桌》詩刊、《貴州政協報》等。

曝衣閣

秋天。我的身體像一層薄薄的棉花

某些時候，它脫落了

兩座巨大的高臺，衣衫多如彩云，到處都在漿洗

文明落后于清潔。棉花繼續脫落

飄向取景器里的一道痕跡，是塵

我還在感冒，癡迷夏天里的一次昏迷

傍晚，古城秋雨一陣慢過一陣，天黑后

我寫曝衣閣，一壺燒酒，一行未收的

衣裳

注: 西安城西北二十多里處有漢建章宮曝衣閣遺址。

追求者

一個人獨身另一個追求者就會慢慢

走來

高傲的身影打破黃昏的光線

我泡茶，他就變成暖瓶里失去溫度

的水

我取煙，他忘帶打火機卻劃不亮我

的火柴

我說“偉大的藝術可以是刀槍”，他

坐在電腦前玩股票

我翻開筍瓜自傳，他擦凡士林成份

的護手霜

我寫詩，他就變成睡眠和十月骨骼

吱嘎作響的歲月

我寫一流的詩又抬起頭講三流的笑

話，他說這是完美

并肩而走，他問我褲頭和眼鏡哪一

樣可以送他

我說那可是你母親的事兒，此刻我

只想給你吃一記胡桃

燈火里，他點點頭，他說“明天我還

來”。

八月隨筆

秋天是一個上升的季節。

荒野里，塌陷的玉米地和沿階草

初次燃燒，青煙、風和灰燼

因為誰的意志在空中飛，又把

溫溫的氣息釋放，勾起回憶和欲望。

早晨有如初冬，陽光

照耀著幾棵柿子樹，那上面結滿了

佛的內心世界所有的悲欣。

短暫黃昏，有如山上的自由

大半個晚上我沉思，從北方到北方。

什么聲音如此松軟，什么聲音在七米

以外的黑夜消融?如今，我承認

我猜不出，也逐漸聽不到這神秘的

聲音

我的心瓦罐般珍藏著情人每一次的

眷顧與施暴

在赤裸的生活面前，榮辱、鑰匙、國

籍都無足輕重

死去的在悄然復活

活著的在悄然死去

凌晨，打谷場的機器壞掉，老鼠的逃

竄聲使人放心

我夢見消失的車轍正在恢復:

在第五個季節破曉的晨霧中

一輛無人駕駛的山地車，性能是那

么好

它重復我的第四道軌跡，歷久而彌新

遼闊

它并未從你的睫毛上落下，顫動的

眼瞼之間

午時的太陽躺在無邊無際的大地

上，多么遼闊!

還有什么比大地更好?

你聽這汗水從頭部砸向鼻尖發出的

鈍響，你還活著

作為人，你只能從暴躁這個動詞旁

邊走過

一首荒謬的雄詩將有一句消失

既無詮釋，又無聲音，也無皮毛

而真理不用重復，故意毀滅意味著

你還在乎

但是你將忘記，你曾因為塵埃而微

微腫脹的眼

你將永生只被自己了解

像一株陌生的睡蓮，只可能在夢中

低下頭來

在每一片溫柔的水域

收獲

穿過葡萄園。好像夏天多來了一次

舊綠的簇葉無所事事。它何時變黃

它怎樣挨過飽滿的果實落入塵泥的表層

在暗沉沉的陰影之中

收獲者徘徊在果園。他們蓋滿灰塵的額頭

微微低著，只怕撞壞了某一處可喜的負重

上百個同樣的中午在這兒消逝

狗都在睡覺，一切都在躺著

“是時候了。”

汽車堅定地等在馬路邊上

他們不停地采摘。看葡萄誘人的堆放

沒有反射性口酸……但有時有一陣

很快就消逝過去，疲暮的太陽就要來臨

說不定有一季梅雨，比吃幼果的金蟲子

還要可怕。時間不多了

他們更賣力地投身于收獲之中

無暇領受繁榮與枯萎

贊美收獲者，如今像并未落雨的暗晴的天空

像一切可能的原野，在有著香味的風中解乏

白雨

似有隱情，卻這樣急速

這個傍晚跳進馬蹄聲里，我發現

我是他們當中最渴望哭泣的一個:

白雨如瀑。他們只能站在屋檐下

望著茫茫的天空。如果雨不吸引光

就釋放風聲。我把雨擦了一遍又一遍

看它能否顯現生活的原貌

在淋雨和打傘之間:那些勇敢的

和不得已的事物，曾經使卡拉馬佐夫兄弟

既興奮，又嚴肅。不知為什么，近些天

總是毫無預兆地下雨，又很快過去

每一次，急促的聲音似乎

都在加深進入土地的力度。我們騎車到郊外

被驚呆了!我想，如果我是聲音

一定能夠模仿那短短二十五分的

迅疾之美，像密集的馬蹄踏空了大好的城池

我總是把玻璃捏碎

我總是把玻璃捏碎

這樣就能抵住咳嗽

就能忍住不哭

整個春天我練習把玻璃捏碎

試驗一個傷口從愈合到破壞需要多大勇氣

我喜歡把玻璃捏碎

這樣就能把你愛著的事物捏碎

就能讓我心無旁鶩地吃蘋果

就能在寂寞的牙際找到蓄謀已久的安慰

在把玻璃捏碎之前

想你一次是不能跳過去的

跳過一次就會有更多次不能跳過

在把玻璃捏碎之前

越是用力越是找不準鋒利的角度

我終于把玻璃捏碎

我的血手已證明愛不是永恒的堅硬和光潔

在把玻璃捏碎之后

賜予另一雙平滑的手掌——

昂貴的愛和光明

并將忍痛的目光抬得更高

將身體里巨大的哭聲降到低無

讓沉默更持久笑容更抽象

我將一直這樣平靜地高深和輕浮

我喜歡把玻璃捏碎

比起內心愴惶而表面完好的人

我內外如一的傷口更加圣潔

我終于把玻璃捏碎

我盡量把玻璃捏碎

再殺出一個傷痕能見度為零的新人

喧嘩與暴戾

我是一扇門，忘了關上

我看到外面的世界很喧嘩:塵土

遮住了車子，樓房在震顫，太陽下

被吵蔫的花朵……遠遠的，人聲鼎沸

然而，我聽出了你的聲音

遠遠地聽著，我忘記了風

它刮來，我溫柔虛掩

又被暴戾地打開

我又虛掩，又被打開

最終，我被緊緊關上了

(選自《詩選刊》電子稿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