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蓖詩歌及隨談

青蓖，2006年末開始詩歌寫作，現居古城湖南永州。

潔癖

她收拾著一間簡樸的屋子

地板擔取清水沖刷

書籍曬過后分類置放

幾盆茉莉花，是窗臺的活物。

她還年輕，沒有更好的自制力

但秋天后逐漸適應枯敗。

所去更遠處，都不出林木。

晨起穿越矮灌林，衣裳粘濕霧水

晚間寂靜，風聲消失在動物們的歡

愉里。

西去加利福尼亞

哥哥駕著改裝的卡車，一直向西開

西去夢想做個采摘工人，手里捧著葡萄，嘴里也塞滿。

我知道半途爺爺會死掉，

中風，沒有給家人造成負擔。

狗也會死掉，

被車輪從肚子輾過。

德喜伯伯因呼嘯的聲音神經衰弱，

潑辣的媽媽難做無米之炊，她用最后一對金器

換了一只雞，鹽罐碰翻在地上。

西去是福地。阿姐溫柔撫摸凸出的

孩子

在他降臨厄運并不消停。

六十號公路都是舉家搬遷的卡車，

它們的主人都想得到財富。

我哥哥想做個摘葡萄的工人，

假釋以后他不想回那里

他說可以忍受兩個月，兩年則不行，

州警打他他就抱著頭。

我想去晚修，學刻雕塑，摸黑記得臉

的輪廓

這張是媽媽的，那張是爺爺的，

奶奶發瘋臉比較猙獰。

爸爸說:藝術都得向面包低頭。

為一只鳥拆卸重負

蛋殼敲開時，稚鳥

伸縮著脖子

起先都是輕柔的欺騙，因此綠光

和能見度不是什么問題。

稚鳥只知道它們輕巧地出生。

搬家時卻不是那么回事

舊物就夠清理的，

還有積淀的情緒和懶倦。

一星期它都在觀看吊威亞的演員自

樹叢

偽裝肅殺，

它也僵持

盡量不去想遷徙

不去想演員聰明過頭

可能被優越感倒栽。

小時候的事物常在眼前晃蕩

關于那只鳥和演員

都在行進天職。

坐在半明半暗的一天

日后縮減一天，

有時想看暗處自己的心是否穩妥

得修很久的邊坡，

當回頭密密麻麻的磚塊

遮擋了愉快的時光

——是該拆卸了

被席卷

女人脫下鞋子，脫下襪子

解開纏著的紗布，

診療室有刻變得安靜，走廊的腳步

和說話

放大了回音，就像誰在外面

扭動了收音機旋鈕。

人們圍觀，不亞于圍困

在美倫大酒店外被殺死的年輕女人，

傳言她愛上錳礦老板遭到男友

懷恨和窒息的嫉妒。

但有的女人可能死于吸毒的兒子，

她的第二任丈夫又娶了第三個

妻子。生活沒有起色的女人

頻繁出軌，倒霉的女人為勸架獻出

左眼，老年媽媽們見不得女兒

添置新衣裳。

冬日暖陽，室內的男人女人

在談論自己的腳傷，

因關系到自身健康而語調自憐

朝虛空憤怒。

這是下午三點半

女人露出涂滿藥膏的雙腳

白灰在掉像是科幻片中將要消失的

木乃伊，先是腳，然后是腿，

直至活尸化為微塵。

健康和疾病都是消失的

圍觀者也是。

寧靜的葡萄莊

往年他們用馬和騾子

拉上葡萄賣給城里人自釀

葡萄酒。

村里蓋了新房

舊屋都是漆黑的，

二狗家、翠花家、白喜家、春生家

教課本上書寫的不再是

中國農民傳統小名。

各家山頭又掘出錳礦，

整個村莊都是黑洞洞的礦窯

像是猛獸的嘴巴

呼氣時采礦的人取得內臟，

他們在河里洗

洗出一條烏黑的河流。

他們不管葡萄了

莊稼和讀書都變得無用，

孩子們在娛樂場所

點上等的洋鬼子酒

比城里人懂得葡萄酒的年份;

長輩們提著現金買房，

在小區用他們的那一套:

大聲喊話和聚賭。

只有某家死人辦喪事，

被土葬的人留在那兒

清晨霧氣散開，舉目都是

荒棄的礦窯和機械。

滑行

“你不理解，他走的路泥濘，

聲音比水更輕，如果受傷大雁將飛得疏散”

這兒清空一片，收場的人等著命令

聊起上好的咖啡和紅瓷。

父親過世早，哀傷是獨自的，學術人士

注重分析輕于同情。她光禿的頭

腦門上傷疤無法遮蓋，

然而往深，往深，是迷宮

她精力旺盛

塑造自我得心應手，

滿足內心如微塵

被光浮現。

相遇引申為碰撞，更多

只是人與人的滑行

如凡士林、唇膏、沖浪滑板。

“你在堅持什么，

觀念，成長慣性?

杯子有善良的一面，那意味著

你不能將其打破”

他可以穿著淺色長褲，雙手插在褲兜

看看星象，預測第二天的運勢。

當他想要靠近

她就像冰上的花樣選手。

會計員末三

某日和末三，我們說到正宗椰樹牌

椰汁，黑色包裝，海南產

他說買來做西米露，他媽媽愛吃。

我想像年輕的會計員

出現在道拉多雷斯大街，

走向佩索阿辦公室的寫字臺

帳本和墨水瓶令他被剝削且賴以長存。

王瘦則會在小說中安排小裁縫，

當他們相遇他們談論西米露

一定用海南產的正宗椰樹牌椰汁煮。

末三會說到胃病和旅行，

他手中捏著電車票，遲遲未決

惦念會計主任的職位。王瘦結尾

將寫下:末三一臉愁容，

他永遠不會離開道拉多雷斯大街了。

(選自《詩選刊》電子稿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