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官閻敬銘的尷尬

中國歷史上哪朝哪代都不缺清官、良吏，只是有的機緣好，得享大名，后世傳誦，有的則不幸而湮沒于歷史風塵中。身處風雨飄搖之清末的閻敬銘就是一位當日口碑卓著卻逐漸淡出人們記憶的清官。

近期喜讀近人筆記，山西清官“閻敬銘”這個名字不斷躍入眼簾，“閻敬銘樸質”“閻敬銘耿介”之類的記述充斥其間。我不禁大感興趣，又趕快查閱《清史稿#8226;閻敬銘傳》，合上泛黃的書頁，一個自奉甚儉、性格剛直、勇于任事且樂于為民謀利的良吏凜然站在了我的面前。

先說顯示閻敬銘個性特征的幾件大事:閻生性淡泊儉約，穿麻衣食粗糲，出任戶部尚書后仍然是以愛惜民力節儉用財為第一要著，史書上說他“在戶部三年十個月，與督撫爭，與內務府爭，與軍機大臣爭”，最后居然對慈禧太后大修頤和園不滿，從而導致失寵去職;閻“狀貌短小，二目一高一低，恂恂如鄉老”，卻性格剛烈嫉惡如仇，在湖北藩司任上時，頂頭上司總督官文的“孌童”奸殺一民女后藏匿于總督府，人不敢問，閻卻上門求索，官文避而不見，閻竟置布被于總督府，在那兒起居辦公達三天三夜，直至逼得官文交出兇手而后已;閻“其貌不揚卻心雄萬夫”，辦事極有魄力，光緒元年，山西大饑，他辦賑，未等到御命便開倉放糧，某官員冒領救濟，被閻氏先斬后奏，一時被山西人傳為包拯再世……

隔代讀這些故事，我仍能真切感受到一個良吏的人格魅力，然而最讓我震動的卻并非這些，而是閻氏的一件有損正面形象的尷尬事。清末大詞人況周頤《眉廬叢話》記下了這件事，說是閻在山西巡撫任上時，因其以儉樸出名，一時在官僚階層中形成“官無大小，皆著布袍褂”的“時尚”，唯獨一位知縣著綢袍緞褂，閻見到后，辭色俱厲地以崇儉去奢的一套理論教訓他，不料該知縣卻說出了一番“求奢易求儉難”的苦衷，反使閻無言可對。那位知縣聲稱:“卑職非敢不儉也，近來布袍褂，未易購求。求之，價易絕巨，以購者眾也。卑職貧寒弗克辦，綢緞者，屬舊有，故用之。”……求奢為易求儉反難，這看似一個笑話，但其中蘊含了多少耐人思索的內容啊!崇尚節儉，本是一個值得稱道的美德，但在上者的片面追求卻引來了一大批投機分子，如果在上者更進一步，以是否節儉這種個人嗜好來識拔人才，其結果豈非不言而喻?不僅如此，節儉本只應是閻敬銘的個人私德，如果把它擴大化至閻氏所管轄的山西全境，因長官效應而形成勢不可擋的風氣，對山西的發展也絕無好處，試想，成本高的綢袍緞褂因需求少而貶值，成本低制作較易的布袍褂因供不應求而“價甚巨”，這不是人為違背商品的價值規律嚴重挫傷商家的積極性嗎?……閻氏節儉的美德在他權力所能至的山西雖然開出了眩目的花朵，但他一離任，這束政績之花便迅即凋謝，當初那些表白“最愛粗衣粗食”的官員們又重新過上了錦衣玉食的奢華生活。

清官閻敬銘的確是舊時代一個具有很高道德水準的人，同時我們也應看到在清末那個“系統性腐敗”的年代，他的私德僅成全了他個人的令名，對整個社會的發展、風俗的變遷并未取到什么實質性作用，甚至有時還會招致被心懷叵測者利用的惡果。他掌財政大權時，固然暫時革除了一些積弊，但慈禧太后的一句話便讓他黯然引退，積弊又卷土重來，吃拿卡要依舊，貪墨弄私依舊，戶部仿佛就從來沒有過這個一心勤儉奉公的閻大人似的，……這，是不是舊時代閻敬銘們的宿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