ＣＤ：上海金融史的轉折點（四）

這是一座城市的記憶，永遠不能磨滅。

著名作家俞天白先生授權本刊的獨家連載，真實記錄了改革開放以來，在上海金融史上留下不朽印記的眾多人物和事件。

銀行間拉響角逐的號角

交通銀行的恢復營運，無疑是用CD的“橫沖直撞”、“橫行霸道”的“橫”字來攪動上海金融界，借用一個“橫”字來沖破這種封閉系統。這個“橫”字，成了突破條塊封閉狀態的挑戰者獨有的風采。

作為真正的革命者和具有當代金融意識的金融家，他們是樂于接受這種帶著一股野性的挑戰的。他們都具有銀行家特有的敏感性，深知造成條塊分割局面的歷史背景以及它所帶來的消極影響。事實上，上海銀行界不乏這樣的革命者和金融家。

中國工商銀行上海市分行的高層管理人員中，就有一批這樣的人物。在當時，工商銀行是上海市分布面最廣，與市民接觸最為頻繁的一家銀行。

它有14個營業部、區辦事處和信托投資公司的信息咨詢公司，還有培養金融專業人才的職工大學和為自己銀行生產專用機具的工具廠;由1.4萬名職工、341個儲蓄所、70多個分理處與派出柜構成的銀行營業機構，遍布上海市內的每一個角落。在這家銀行開戶的工商企業、機關團體總數，占全市95%以上。也就是說，上海絕大多數工商企業，不論鋪底資金、生產周轉資金還是固定資金、流動資金和技術改造資金，都是由它提供的。上海市區1000多萬居民的生活必需品，即所謂“五白一黑”(糧、棉、糖、鹽、肉、煤)或是“白黃綠黑”(糧、油、菜、煤)的資金也都是由它提供的，它與市民飲食起居息息相關，在它這里開戶的市民，有2000多萬戶，當時的存款余額(包括企業存款和儲蓄存款)達200億人民幣!在當時，在那個只是為了儲蓄存錢才與銀行打交道的年月，上海工商銀行可說是龐然大物了!在銀行多于米鋪的西方金融財團來訪時，他們都情不自禁地發出這樣的感嘆:太不可思議了!

從四大銀行手里搶地盤的交通銀行，摩擦發生最多的，自然也非工商銀行莫屬。換言之，對兵臨城下殺上門來最有迫切感的，也就是這家銀行了。

工商銀行的絕地反擊

被用來充當上海金融前哨戰的信用工具CD，就像一枚爆破筒，在工商銀行上海市分行的陣地上不時炸響。在短短的幾個星期內，被交通銀行搶過去的存款，就達一個億!在工商銀行里，員工們的惱怒、怨恨，發展到了難以忍受的程度，有的公然抱怨:“這算什么競爭?如果我們也能上浮利率，看他們怎么爭?”有的，在激動中竟采取了過激之舉，退回托收支票9次之多。

當時該行上海分行行長，是毛應梁。他心里隱隱作疼，一個億!他哪會不知道，這個數字是怎么來的，如今卻眼看它輕而易舉地流走了。可是，作為行長，能像大家一樣把情緒掛在臉上、流露在舉止間嗎?他冷靜地勸導大家，說交通銀行是改革的產物，我們應該給予支持，以便把竟爭機制引入金融界，增加資金的活力……而思想之火，卻為金融陣地的這種無情的挑戰行為點燃了，他覺得，從這場竟爭中看到了金融界更多的新問題。

正在這時候，毛應梁參加了市政府召集的一個金融巨頭會議，主持人是時任副市長的黃菊。會議上討論到了資金市場的建立問題。在資金都是按計劃由財政統一劃撥的背景下，讓資金走向市場，是一個突破“牢籠”的創舉。

當時，有一家兄弟銀行提出，由他們銀行來組織實施，并拿出了已經擬好的方案。有備而來的毛應梁，當然不會退讓，他當面“攤牌”，拿出了早已經準備好的組建方案。他說，我們早已經做了充分思考，我希望誰有條件，誰就可以先搞，不應該事先定死。他侃侃而談，所列一共6條，博得了與會者熱烈的反響與肯定。他對“搶”到手的這份組建權利，充分利用，雷厲風行。

對內，召開有關人員會議;對外，訪求金融賢達出來打頭陣，同時，派人多方奔波尋找場地，并很快以24萬元人民幣的重金，租下了南蘇州路195號的4、5兩層樓。僅一個月的籌備，資金市場就掛牌營業了。它沒有銀行那樣的柜臺與窗口，只有一塊不到10平方米大小的長方形拆借意向牌。在今天看來，這是非常原始的:牌上的數字，不是液晶顯示的，而是用塑料制作的單個數字拼湊成的，以紅、綠兩色區分拆入與拆出的意向、利率。在這里，參與的人員也不多，坐在長方形的桌子旁邊的，都是些前來融資的單位的代表。他們雙眼注視著塑料牌上的數字，選擇合適的對象，面對面地討價還價，然后簽訂融資合同——那都是以萬計算的數額，都是一些單位在使用中剩余下來或者利用使用的空隙來賺取利息的，頗接近CD所尋找的那些資金。

這一天，毛應梁親自來到現場，和一般顧客一樣，坐在桌邊。拆借開市了，靜悄悄中，他的雙眼與顧客一樣，密切地注視著拆借意向牌。只是他所關注的，不是拆入、或拆出的那些紅綠數字，而是它們后邊那個空空蕩蕩的格目:“融資實績”，他的心情卻比一般顧客更緊張。1分鐘過去了，2分鐘過去了……10分鐘以后，實績欄終于不再空白，被第一筆6個數字充實了。他的心略為寬松了一些。他開始觀察長方桌上旁邊的顧客。哦，真熱鬧呀，他們一對對地在討價還價，就像小菜場那樣!這一股人氣，讓他的心又寬松了一些。不知過了多少時間，一個多小時吧，他再掉頭看了一眼實績欄，他一直繃緊的神經，終于完全放松了!

融資實績欄差不多都給數字擠滿了，數一數，一排兒是9個!

突破了1個億!

他深深地吁出了一口氣:資金，終于成了一種商品而流通了!這個市場，終于讓資金恢復了它們本來就有的屬性了!

是的，毛應梁當時并沒有意識到，他被逼而搶到的上海解放以后第一個短期資金拆借市場，它所具有的特點也是一個字:橫，是往信貸資金縱向分配、條塊分割的封閉性運轉的“傳統機器”里，投進的一顆重磅爆破筒!它雖然地處偏辟，場地不大，開門營業前也沒有大肆張揚，但同樣成為了上海金融界的一條新聞。

不過，有人在一邊嘀咕:趕啥浪頭出啥風頭喲?!真金白銀的事是不能軋鬧猛的。

毛應梁笑笑，他知道凡具有金融眼光者，都不會否定資金市場的這種突破性作用。它在資金分配上突破了只能縱向分配的舊模式，形成多種渠道、縱橫結合、相互補充的開放模式;在經營上突破了信貸資金統包的大鍋飯模式，實行指令性計劃和指導性計劃相結合;在信用工具上突破了票據不流動轉讓的限制。開辦票據在銀行間轉讓的貼現業務，將為逐步形成公開交易創造條件。如果看不到這些積極意義，在黃菊面前，各銀行也就不會去搶著籌辦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