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區與地區相比,公元1000年時世界上最富和最窮地區之間的人均收入差距是1.1比1,現在是19比1。國與國相比,今天富國瑞士和窮國莫桑比克的貧富差距是400比1
世界上邦國林立,為什么富的這么富,窮的這么窮,而且還有進一步拉大的趨勢?正如諾貝爾經濟獎得主羅伯特·盧卡斯在其著名的《經濟發展的力學》一文中所感嘆的:“各國之間人均收入水平的差距大得讓人難以置信,……一個人一旦思考這些問題,那么他就不再想別的事了。”
地區與地區相比,公元1000年時世界上最富和最窮地區之間的人均收入差距是1.1比1,現在是19比1。國與國相比,今天富國瑞士和窮國莫桑比克的貧富差距是400比1。早在1817年,英國人口學家托馬斯·馬爾薩斯在給其好友、英國經濟學家大衛·李嘉圖的信中就說:“探尋國富國窮的原因是政治經濟學一切研究的重中之重”。近200年后的今天,研究還在不斷地繼續,但是至今卻仍然沒有找到令人滿意的答案。法國哲學家、作家羅蘭·巴特感嘆道:“我對歷史的本質始終迷惑不解”。
探索,是因為有謎的存在;解謎,是研究的用意所在。中國古訓曰:“師者,所以傳道、受業、解惑也。”無疑,這是很高的要求,很難達到,但起碼可以作為學者努力的方向。《黃帝內經》曰:“善言古者,必有合于今”。意思是說,博古必要通今,做學問如果不探討古今延綿演變的因果關系,很容易落入偏見,是不可取的。
人類歷史自出現國家以來,就伴隨著大國的興衰更替。歷史上的中國并不是毛澤東主席曾所說的“一窮二白”的國家。如果用人均GDP來衡量,700年前的中國是地球上最富最發達的國家。大約在公元1000年,中國人改進了磁鐵羅盤并用于航海;公元1045年,中國人畢開始了活字印刷術。當時開封是中國的中心,也是世界的中心。在宋代,這里是首都,有上百萬的人口,相比之下,倫敦僅有1萬5千人。著名的《清明上河圖》直觀地炫耀著歷史上開封的輝煌。橋上街上行人摩肩接踵,茶樓和飯館生意興隆。
為什么?既然常說先行者具有優勢,那么不妨再問一下,輝煌為何如過眼煙云?為什么在歷史長河中,中國沒能保持領先者的優勢,反而被歐洲國家趕上,而且兩者之間的距離在200年前開始越拉越大?這不僅體現在GDP的總量上,更體現在人均GDP上。雖然近代中國的仁人志士從19世紀60至90年代洋務運動開始就為國家的復興付出不懈的努力,為什么他們以失敗告終,而只是到了共和國改革開放的鄧小平時代,中國與發達國家的差距才開始收斂?
今天全球都在關注,這種收斂的勢頭能否持續?中國人能否重返富國之列?
研究顯示,在19世紀早期,中國GDP的總量大約占世界的30%,到了20世紀初,該比例迅速跌到13%,到了30年前改革開放的前夕,甚至還不到5%。改革開放30年后的今天,這個比例又回升到大約15%。但是必須指出的是,以GDP總量衡量的中國經濟業績主要是由于眾多的人口(目前是13.2億)。中國人口在19世紀初是世界的1/3,20世紀初是1/4,現在大約是1/5以下。然而就人均GDP而言,今天的中國仍然處于全球平均水平以下。可見,即便是與自己的歷史地位相比,中國還有相當的距離。對此,我們必須保持清醒的頭腦。
2006年,世界GDP排名前三位的國家是美國(13.8萬億美元)、日本(4.3萬億美元)和德國(3.3萬億美元)。中國以3.2萬億美元超過英國的2.8萬億美元,位居世界第四。然而,中國GDP總量后面掩蓋了沿海與內地,城市與農村之間的巨大貧富鴻溝,而且這個鴻溝有擴大的趨勢。因此,當人們在前進道路上慶祝勝利的時候,同時也必須看到所面臨的挑戰。這種趨勢如不扭轉,則意味著擴大內需的良好愿望多半只能是愿望而已。
2008年度諾貝爾經濟獎得主保羅·克魯格曼有過一句詼諧但意義深遠的話:“生產力什么都不是,但是從長期看它幾乎什么都是。”另一位諾貝爾經濟獎得主道格拉斯·諾斯指出:“人均收入的持續提高,反映了生產效率的提高,才是財富增長的真正源泉”。
如果說提高人均收入對經濟發展至關重要,那么人為扭曲的收入差距將使經濟雪上加霜。因為消費的不足最終會制約經濟增長。卡爾·馬克思在《資本論》中提醒過人們:牛奶倒在海里只是危機的表象,深層的原因是勞工的貧困,不論是在絕對還是相對的意義上。這是邏輯推理的使然。在經驗世界中,如果人們暫時看不到供應過剩的表象,弗拉基米爾·列寧在《帝國主義是資本主義的最高階段》一書中的解釋是:市場從國內擴展到了國外,如果還有國際市場的話。這是列寧對馬克思理論貢獻的核心所在。借助他們的邏輯,可以推出什么?就中國經濟的目前重出口輕消費的結構而言,內需不足的深層原因是勞工收入的增長速度與其生產力增長的速度不相匹配,這時如果國際市場出現緊縮,中國經濟勢必加劇供大于求的矛盾。這種危險是實實在在的。目前中國出口額占GDP比重已從2001年的20%迅速增長到今天的40%以上。2008年全球金融風暴的一個教訓是,雖然國際市場是存在的,但是部分是被虛擬的“財富效應”夸張了。尤其對轉型經濟的大國而言,要實現可持續發展,內需的重要性凸現,必須警惕國家資本主義幽靈的出現。13億人的市場內需不足的深層原因是,在工業化的大潮中,幾億農民工及其他們的家屬在創造了巨大產出之后,他們自己卻未能獲得與工業化進程相匹配的經濟和政治權利,未能轉化成城市居民、產生有效需求。“農民工”這種稱呼的本身就隱含權利的不平等,這在現行工業化國家中是罕見的。在人均GDP達3千美元階段,世界平均城市化率是55%;而中國目前只剛過1/3。根據克魯格曼的計算,中國目前依然是相對貧窮的國家,中國工人平均工資只是美國工人4%,與1975年的韓國類似,即使墨西哥產業工人的工資也是中國工人工資的3倍。
可見,在致富的馬拉松賽跑上,讓中國民眾進入世界上富國之列,我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跑,我們還面臨諸多挑戰,包括在國際層面理順國內外市場,在國家層面縮小城鄉差距、加強反壟斷以及在企業層面增強公司的自主能力。如果說,政治或是利益的沖突或是利益的妥協,前者為惡性,或者為良性,那么從長遠計,上述問題的最終出路,或者說是更有效的方法,不是個人的愿望,而是切實進行以人為本、權力和利益合理制衡的制度安排。良好的制度安排才是實現良好愿望的可靠的保障。
讓我們的視野暫時跳出中國,審視全球其他地區的過去和今天。11世紀的非洲和歐洲的人均GDP大約還旗鼓相當,但是之后資源豐富的非洲大陸,特別是撒哈拉以南地區,卻長期處于貧窮和落后。為什么?在中東,雖然以色列人把自己稱為上帝選中的人,但是上帝并沒有給以色列人任何石油,而是把石油都給了阿拉伯國家。以色列自然資源極其短缺,但是它的經濟依然繁榮。今天以色列的人口數排在全球的98名,但是人均GDP卻是22名。為什么?
在歐洲,1000年前歐洲能主宰世界的可能性幾乎是零,但是500年后,歐洲卻開始擁有世界的主導地位。為什么?更具體些,為什么葡萄牙、西班牙、荷蘭和英國在歷史上能先后稱霸于世界?進一步講,為什么土地資源相對缺乏的荷蘭和英國能超越法國和德國等歐洲大陸國家?相反,俄國幅員遼闊、資源豐富,卻從來就沒有進入過富國的行列。即便是在所謂彼得大帝的輝煌時代(1672-1725),俄國的人均GDP也排在歐洲諸國的后面。為什么?如果你不信,看看以下的數據。俄國的天然氣、煤炭儲量分別占到世界的40%和50%以上,都是世界首位;俄國石油儲量占世界的1/3,僅次于沙特阿拉伯,居世界第二。但是,根據安格斯·麥迪森按1990年購買力國際元計算,1998年西歐人均GDP的平均數是17921元,而俄國只是3893元。美蘇冷戰期間,美國總統里根曾挖苦說:“為什么蘇聯的經濟業績不佳?他們找了四個原因:春、夏、秋、冬。”
在美洲,美國從1776年建國至今只有200多年的歷史。今天美國的GDP總量接近世界的1/3,而美國人口大約是世界的5%。那么,年輕的美國又是靠什么在很短的時間內迅速崛起、躋身于世界最富國家之列的呢?早在19世紀末,美國已站在了發達國家工業化大浪的潮頭,生機勃勃。數據顯示,即便是在上個世紀30年代的經濟“大蕭條”的時期,美國與西歐、前蘇聯和亞洲國家平均的人均GDP之比分別是1比0.8;1比0.3;1比0.1。如果說美國有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那么我們又如何解釋與美國接壤的墨西哥?還是根據麥迪森1990年國際元計算,1770年墨西哥的人均GDP大約是568元,美國(當時是殖民地)只是527元。可是到了1998年,墨西哥是6655元,而美國則是27331元。拉美國家人均GDP的平均數是5795元。
一般經濟學教科書會不厭其繁地重復“要素稟賦”,強調自然資源給經濟發展帶來的優勢。情況果真如此?很值得懷疑。讓我們再回到亞洲。日本是中國一衣帶水的鄰邦,在歷史上日本自始至終都能緊跟富國的步伐,從來不曾被歷史拋進窮國之列,而且在近代它成功地躋身于世界最富裕的國家之列。今天日本人口只有1.27億、國土面積只有中國的1/25,卻是世界上僅次于美國的第二大經濟強國。為什么?還有,據說日本每生產一個單位的GDP所耗的資源還不到中國的1/7。顯然,日本的故事使那些過于熱衷拿地理或自然條件說事的人變得蒼白無力。此外,即便是假設已有人類技術和制度安排沒有新的突破,日本的故事也應該使中國在同時追求經濟增長和保護環境的雙重目標時變得更有信心。只要我們能源使用的效率達到目前日本的水平。瑞典著名小說作家斯文·林奎斯特博士提醒人們:“你我的知識已夠用,所缺的不是知識,而是勇氣 ……是了解已知并作出結論的勇氣。”
同樣在亞洲,許多國家和地區類似地受到儒學文化的洗禮和熏染。在沉睡了很長時間后,到了20世紀后半期,為什么亞洲的四小龍(即新加坡、韓國、中國的香港和臺灣地區)能夠率先急起直追,迎頭趕上,擺脫貧困,而其他許多國家卻繼續身陷于窮者更窮的泥沼?同樣的天,同樣的地,類似的文化。是發展路線的不同,或許是方向性的錯誤,還是兩者皆有?或許還有其他原因?東亞諸國迅速崛起的經驗似乎與德國社會學和歷史學大師馬克思·韋伯的基本命題相左。在其著名的《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文章中,韋伯認為,西方的資本主義的發展是與西方的新教倫理的文化相關聯。潛臺詞是,儒教倫理的文化則排斥或阻礙了經濟發展。但是讓人感到無奈的是,當經濟在東亞一些地方開始起飛時,不少人話鋒一轉,似乎忘記了前后的矛盾,儒教又被他們用來解釋發展:重視教育、勤奮工作、注重家庭等等。這種顛來倒去,前后不一致的解釋,實在是缺乏一般學術所要求的嚴謹和邏輯。
文化到底又起什么作用?說到文化,更讓人費解的是,假如文化真的起那么大作用,那么它的作用為什么不是始終如一?在此,不妨比比朝鮮半島南北30年前和30年后。文化大體相同,60年代后期南北經濟還旗鼓相當。今天為什么北方的GDP大約只有南方的5%?南北之間財富的巨大鴻溝強烈地提醒大家,看來對國富國窮之謎的探索必須超越文化和地理的本身。在方法論上,幸虧朝鮮半島提供了一個能“控制”文化變量的實證。不然,社會科學實在不容易,在許多情況下不容易像許多自然科學的試驗可以在實驗室可控的條件下看出個是非,證實或證偽!
類似地,還有古老文明的印度。一樣的文化,但是長期以來印度經濟發展極其緩慢,幾乎停頓。根據麥迪森1990年國際元計算,1500年印度的人均GDP是550元,到了1950年還是619元。只是到了近年來,印度的經濟才發展迅速,勢頭強勁,1973年人均GDP比原先稍有提高,是852元,到了1998年則快速上升到3117元。這又是為什么?我們做如何解釋?放眼全球,更為重要的問題是:雖然不可否認各國致富的路徑各有不同,有先有后,但是就人類發展的方向而言,在國富國窮的背后,是否可以尋找出人類歷史的規律和發展的邏輯?
以上種種是本研究試圖要回答的問題。但是必須指出,本研究的努力并不是橫空出世,而只是對前人努力的一個回顧、一個總結、一個繼續、一個延伸。或者更精確地說是一個在理論框架引導下的實證探索。如果說有什么新意的話,也只是希望能站在前人的思想和各國經驗的肩膀上,再探索性地邁出一步。與此相應,研究目的自然不在于對已有知識簡單的重復和堆積,而是希望借助前人的智慧和各國的經驗更系統、更深入地探討、解釋、預示我們所面臨的有關發展的問題。希望我們的討論能超越對僅僅是對現實的描述或僅僅是對政策層面的介紹,進而與國際同行進行真正意義上的理論層面的交流和對話。這種區分是必要的,因為前者更是涉及戰略的本身,而后者則更是關于戰略的方向,正如在茫茫大海中航行,船只與燈塔作用是不一樣的。政策是船只,理論是燈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