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9月,美國西北大學Elsa Swanson講席教授饒毅關閉了在美國的實驗室,回國擔任北京大學生命科學學院院長。這是繼錢學森、郭永懷等學者之后50年來,在國際上成名后壯年時回國工作的第一位國外名校講席教授?!娥堊h科學》(饒毅著 上??萍冀逃霭嫔绯霭?是作者對中國小學、中學、大學以及研究生教育的評述和感想。摘登如下:
回到祖國,先去兒子讀書的學校當了回小學老師
五年級的孩子們,很開心、很活躍。一堂課從頭到尾歡歡喜喜。孩子們提問非常踴躍。不到一個小時,我們討論了:“先有雞還是先有蛋?”“老虎那么厲害,互相打起來了怎么辦?老虎怎么建設和諧社會?”“嬰兒看不見、聽不到,怎么吃得到奶?”
我用幻燈片展示果蠅,我還沒有解釋,一個孩子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我用的不是正常果蠅,觸角上還有一個小眼睛。我告訴他們現(xiàn)在科學家已經(jīng)可以用基因在果蠅身上制造出多個眼睛,希望他們中有人長大了能做人的器官。
我問:“是單養(yǎng)的動物長大打架多,還是群養(yǎng)的動物長大后打架多?”孩子中兩種意見都有,而且都提出了道理。我們看實驗結果知道動物單養(yǎng)長大的打架更多。
從孩子們身上,可以看到:他們很動腦筋,大大方方,無拘無束。小學的孩子們,本質上,中國、美國沒有差別。如果誰還有疑問,說中國人沒有原創(chuàng)性、不活躍,讓他們到中國的小學里看看。我們的教育,應該避免把知識枯燥、刻板化,不要讓他們變成低頭背書的人,可以多發(fā)揮他們的天性。我認為,不管是大學生、還是研究生,像小學生就是好學生。
如果比較國內(nèi)大學的學生和美國的學生,有一個差別是國內(nèi)學生不少顯得比較被動、壓抑、無特色。我納悶:同學們怎么丟掉了小學時代的優(yōu)點?是否還能重新展現(xiàn)?
在北大生命科學學院2009年元旦晚會上,博士生可以和中央音樂學院的女高音合唱西洋歌劇;本科男生可以用女高音、用中英日三種語言唱“蘇三起解”;6個大男生可以跳“雷舞”……而演員都不是藝術系的學生,是生物系的學生,令人欣慰。整臺節(jié)目,都是學生主導,結果比老師主導要好得多。
原來,學生的優(yōu)秀潛質都還在,需要的是學校、老師提供環(huán)境,鼓勵學生發(fā)揮他們的潛力,不要誤導或磨滅了他們的優(yōu)點。
不要老擔心考試,被動地適應環(huán)境要求,甚至為了讓家長和老師高興而學習;要主動尋找自己的喜好,并為進一步追尋喜好而做準備。不要在老師面前唯唯諾諾,要保持不卑不亢的心態(tài),自然地交流。不要老低著頭,憂心忡忡;要高高興興、樂觀對待生活,為自己制造幸福和快樂。不要怕沒有特色、怕顯示特色,要不斷發(fā)現(xiàn)自己的特色、發(fā)揮特色,使自己能夠為社會貢獻一些特有的東西。
創(chuàng)造能力和個性品格的培養(yǎng),中國教育現(xiàn)狀是有顯著缺陷的
健全個性的培養(yǎng)是中小學教育的重要組成部分,中國現(xiàn)行教育模式對此很難說是全面重視的。教育系統(tǒng)對學生片面灌輸競爭成功感,給幾代學生走上社會后帶來困惑和問題。教師對學生的關注,過分依賴于學生在校的學習成績及其“聽話”的程度,實際上鼓勵了學生片面發(fā)展,而且不重視甚至阻礙有其他特長的“不聽話”學生的正常發(fā)展。一個人如果在年幼時被摧毀了自信心,其行為由害怕失敗而驅動,即便成功了也難有幸福的感覺。一個由缺乏自信心的人組成的社會,與一個由從小接受自我尊重教育、自信心十足的人組成的社會去競爭,難道不是自己制造了底氣不足的缺陷?
許多中國學生和家長,很重視大學在社會上的“名氣”,而且學生常常很在意大學排名。教育場所不能決定其一生,這個本來淺顯的道理,好像在華人社會里不容易暢行。
我先得說明我不認為自己成功了,而且我不覺得成功是人生最重要的事情。我1978年到1983年在江西醫(yī)學院讀大學,然后在上海第一醫(yī)學院讀過兩年研究生,沒有畢業(yè)。 1985年到美國就讀于加州大學舊金山分校,博士后期間在哈佛大學,1994年迄今一直任教于圣路易斯華盛頓大學。簡而言之,在中國,我沒有上過最有名的學校,而在美國,我卻沒有去過不是一流的學校。因為接觸過許多來自不同學校的人,我可以毫不猶豫地驗證常識:個人的能力不能以其曾經(jīng)就讀的學校來判斷。
中國近年也出現(xiàn)了一些優(yōu)秀生命科學家,王志新和饒子和都是工農(nóng)兵學員,陳竺“文革”期間讀的是醫(yī)專,裴鋼讀的大學是沈陽藥學院,張旭是第四軍醫(yī)大學。上海有一位人類遺傳學家孔祥銀,大學上的是山東醫(yī)科大學,沒有研究生學位,卻發(fā)現(xiàn)了兩個疾病相關的基因突變,有兩篇《自然·遺傳》的論文,是成就和學歷比最高的生物學家。
就是在美國,哈佛大學里也不都是好學生。在我直接接觸過的來自多個學校的學生中,第二笨的學生和最懶散的學生都來自哈佛。(摘自《報刊文摘》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