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魚

誰也沒有想到事情會變成后來的樣子。應該說，劉主任是很周全的人，每年為自己部門過年搞福利的時候，都會想著各部主任。每年都一樣，是一箱帶魚。帶魚很好，在牛馬行菜市場水產大廳一王姓人家攤位特定的，人家也不糊弄，年年特意去為劉主任進貨。好幾百箱從大連運來，不多掙，一箱就掙個三塊五塊的，實際就是個運費錢和苦力錢，比市場上一般家賣的帶魚既好又便宜，雙方合作好幾年，都滿意。

劉主任是報社發行部主任，今年搞讀者訂報有獎贈送活動，就想出了送帶魚的高招，王姓人家沒想到規模這么大。但合作這么長時間，人家又是多買，何樂而不為呢?就讓對方多發些。把個攤位堆得像小山似的。那幾天，別的攤位看著那么多人手里拿著票，直奔王姓人家水產攤位去，就有些眼熱。照說，過年了，誰還沒有幾家關系戶?可是，一般家也就是十份八份的。看人家老王家，這回真掏上了，居然有好幾百份，真他媽的發了。你想啊，一份就算少掙，三塊五塊的，架不住這多啊，一三得三，二三得六，有仔細的就給算出來了。然后嘆道：呵呵，不得了啊。

劉主任這邊照例讓手下拉了單子，每年都要拉單子的。劉主任不會親自去辦這種事情，手下一通忙活，很快就都把票分下去了。劉主任抽著煙，聽著匯報，說訂報的讀者反應都不錯，說報社這次搞的挺實惠。正說著，劉主任從走廊門看見徐階走過去。他一拍腦門間辦公室主任，徐主任的魚送沒送?辦公室主任問，哪個徐主任?徐階啊。辦公室主任說，忘了。劉主任就有些不高興，他說再想想，看看還有誰，盡量別落下，每年都給，今年落下不好，也不差那一份。

劉主任做的對啊，什么事情一成了慣例就不好辦，落一群不能落一人，不信你看。

徐階是故意從門前走的。他本來也不差這箱帶魚，他看見后勤部蘇主任、要聞部章主任、經濟部曲主任都拿著帶魚走了。他想，不至于把我忘了吧?徐階這樣想也是有道理的，徐階剛從要聞部調到記者協會，明眼人誰看不出來他的失寵。記者協會是啥部門?和大家的工作關系不大，就是退休前養老的部門了。

本來他也理解，這些年徐階在單位領導的你爭我斗中已經充分領教，他也是跟著吃鍋烙才被發配到這里的。可是糟糕的是妻子惦記著，妻子說，今年沒帶魚啦?徐階說，不知道搞沒搞。妻子說，劉主任的帶魚很好吃，市場上沒有那么好的帶魚。妻子言外之意就是還想要。

徐階想，這種事情人家想著你給你，人家不給你你還能當賬要么?

徐階就采取這種辦法試探。他不斷地在劉主任面前走，提醒劉主任。好在劉主任心細，拍著腦門想起來了。

辦公室主任仔細核對了一下，最后確定，真就是把徐主任給落下了。

劉主任手拄著寫字臺說，落一個也不行，馬上辦。

辦公室主任說：那就給他票吧，也不能為他一個人再去取一趟啊?

劉主任說，那行。把票給我。

劉主任就親自把票送過來了。

劉主任滿臉堆笑地說，今年我這里太忙，把大哥的帶魚給忘了。

徐階說，沒關系，沒關系，我知道你忙。

劉主任說，沒辦法，今年就麻煩大哥自己取了。

徐階說，好的。

年前就那么幾天，一晃就過去了。

徐階喝酒打麻將的，又惶惶著兒子和女朋友要回來，就把取帶魚的事情給忘了。

直到后來有一天，已經快年三十了，妻子問，你那帶魚還沒取吧?徐階說，還沒有。妻子問，那你啥時候去取啊?徐階有些不耐煩，他說，過了年再取也可以，這票不作廢。妻子沒再說啥，就一箱帶魚，兒子不吃魚，過年再取影響不大。

過年其實很簡單，三十晚看了那臺晚會后，剩下就是吃了睡，睡了吃，沒啥新鮮玩意。那臺晚會，他就記住了一個劉謙，一個小沈陽，有意思，過了年就火得不得了，妻子每天上網查小沈陽的節目，只要有新的就在電腦上看，發出失控的咯咯的笑聲。兒子也是忙忙碌碌的，不是會同學，就是看電影打網球的，好像沒怎么正經在家呆。

到了初七，兒子就走了，徐階也上班了。

徐階的班其實可上可不上。記者協會就他一個人，本來領導要配個員，徐階覺得要是領導一個人，還不如做個光桿司令，一個不領導。因為有一個人在。你就得什么事兒都要和對方打招呼，等于是相互領導了。平常協會也沒人過問，沒啥活動，徐階就又忙活著喝酒打麻將去了。

有一天，妻子問，你帶魚不取啦?

他這才想起還有帶魚的事情。就去了牛馬行市場，一看，人家關門，門口的通知上寫著，要休息到正月十五。沒辦法，等到十五吧。過了十五，他上午出去玩，下午去了一趟，依然關門。一問才知，二月二之前，下午不營業。

他就覺得這事兒有點鬧，這一箱帶魚搞的，這么不順。

他按著票上的電話打了一個，電話通了，是一個女的接的。女的說，這是年前的事情，規定也是年前取完，現在都啥時候了?我們這是小戶買賣，哪有那么大的庫?剩下的都退回去了。

徐階想了想，也對。人家怎么會為了你這剩下的一兩份帶魚還給你留著，回家就和妻子把人家的意思說了。

妻子可不像他這么好對付，妻子說，那不行啊，她外面還有票呢，怎么連招呼都不打就拉倒了?

徐階說，誰會為你——

妻子說，得得得，我就知道你，你就是沒拿這事兒當回事。

妻子說，你還裝啥啊?現在誰還給你東西。你說去年人家還給你送到家，今年就讓你自己去取，這都啥事啊?

徐階也不高興了。說，要不是因為你，我都不要，也沒這麻煩。

妻子氣咻咻地說。明天我去取，看她敢不給?

徐階真怕妻子去，本來就是白給的，要是較真恐怕不好。

徐階就說。還是我去吧。

其實徐階心里清楚。對方敢這么做，肯定是和劉主任通了氣的，要不人家不會那么硬氣。你想啊，劉主任年年在那里訂貨，能不有點那個嗎?你要是當真了，顯得自己小氣不說，搞不好還會把劉主任裝里面。

但是，徐階又擰不過妻子，他有點左右為難。

第二天，天上飄著雪花，他邊往牛馬行走邊想，自己這是何苦的呢?當初干嘛非要這一箱帶魚，其實不就是為了一個面子么?

走到水產大廳前。徐階手里攥著那張已經有些褪了色的帶魚票，心里還在猶豫，去不去呢?去了怎么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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