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夢

那段日子，永貴的生意出奇的棒。

永貴賣的東西很特別，是各色各樣的蝴蝶。蝴蝶被裝進廣口玻璃瓶里，每個玻璃瓶里大約裝著十多只，總是有幾只在舞動著鮮艷的翅膀。永貴每天提著幾個盛滿蝴蝶的玻璃瓶，在兒童醫(yī)院的病房里一間一間地轉(zhuǎn)。五顏六色的玻璃瓶很是吸引孩子們的目光。

生意好時，一天能有一百多元的收入。永貴很滿足，也覺得自己很偉大。永貴覺得自己偉大在一個發(fā)現(xiàn)上。

那天黃昏，永貴像往常一樣蹲在醫(yī)院門口。永貴幾乎天天蹲在這家醫(yī)院門口，不管刮風下雨，一蹲就是十年。這十年來，永貴就是靠賣些雞蛋小吃類的東西維持生計。可那一天，一只蝴蝶卻將永貴多年來的生活姿勢改變了。永貴瞥見，一對年輕的夫婦正在醫(yī)院門口的花池旁捕捉蝴蝶。蝴蝶在花叢中上下翻飛，夫婦倆揮動衣衫左右圍追。永貴有一搭沒一搭地看著。后來就見那男的終于捉了一只，可把蝴蝶放到孩子手里后，孩子看著奄奄一息的蝴蝶，一下子扔到了地上，哇哇地哭了……

收攤時，永貴就在蝴蝶身上打定了主意。

蝴蝶改變了永貴的生活，也改變了永貴媳婦的生活。永貴的媳婦辭了掃大街的工作，專門到田里去捉蝴蝶。賣蝴蝶給永貴帶來了高收入。永貴就想，陽光終于照到他這個苦命人身上了，他終于不再蹲著。用乞求的眼神去看人，而可以滿足地生活了。這樣一想，永貴就覺得生活其實很美好，就覺得嘴角理應掛著迷人的微笑，甚至覺得最好每天刮次胡子，隔三岔五地穿件白襯衫。

心情很好的永貴，就這樣一天天心情很好地在病房里推銷蝴蝶。他哼著小曲，邁著輕松的步手，很禮貌地敲開每一間病房的門。而幾乎每一次敲門，都讓永貴滿意而出。永貴明白，孩子是喜愛蝴蝶的，而父母面對這種處境下的孩子，是會毫不猶豫地解囊的。但這種情況，只有一個病床是個例外。

那個病床上的男孩，看上去大約六七歲。在永貴的印象里，在他賣蝴蝶的三個多月里，這個男孩一次也沒買過他的蝴蝶。幾天前。永貴還去了一次那個房間，見男孩很虛弱地躺在床上，一個像是男孩母親的女人背著病床偷偷地抹淚，一個像是男孩父親的男人坐在床頭，笑著和男孩說著什么，只是那笑很勉強。男孩很懂事，盯著永貴手里的玻璃瓶。出神地看了很久。永貴搖了一下瓶。瓶里那美麗的蝴蝶就開始不停地飛舞。男人說，孩子，你要一只么?男孩搖了搖頭，便閉上了眼。永貴看了看男人，又看了看女人。男人和女人的衣著都很破舊。永貴就想，也許，給孩子看病已經(jīng)使他們債臺高筑，就連給孩子買只蝴蝶，也只能是奢望了。

這次永貴又敲開了那間房門，他要把十多只蝴蝶全送給那個男孩。進屋后，永貴徑直來到病床前，微笑著，搖了搖玻璃瓶，瓶中立刻有了一種翩翩起舞的美，美得有些炫目。躺在床上的男孩看著，蠟黃的臉頰上流露著惋惜。永貴正要開口，男孩說話了：“爸爸，媽媽，我要買下全部的蝴蝶。”

永貴有些驚異地說：“這些蝴蝶要五十元呢。”可男人說：“我們買了。”說著就遞給了永貴五十元。

至此，永貴也不便說什么了，就猶豫著接過了錢。

這時男孩又說：“爸爸，我想讓你抱我到窗口，我想放飛這些蝴蝶。”女人打開了窗，男人抱著孩子來到窗前。男孩揭去了瓶口的塑料紙，蝴蝶就一只一只地飛去了，像一朵朵美麗的花，漸漸飄去。

男孩說：“蝴蝶不該死在醫(yī)院里，大自然才是他們的家。”

永貴怔怔地待了會，把那五十元錢放在床頭上，默默地走了。

一天后，永貴在醫(yī)院門口碰到了男人和女人。男人說，孩子和那些美麗的蝴蝶一起飛去了。看著眼圈紅紅的男人和女人，永貴想說句什么，可覺得喉嚨猛地被打了個結(jié)，終究一句話也沒吐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