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穎對西岸說:俺們想雇用你。
西岸望著河水里的那群白鴨,隨手擲了一塊瓦片兒,問:啥價?
俺們共十個人,每人每天給你提五毛,合起來是個整數,五塊。自潁回答。
西岸這才望了一眼白潁,嘴角兒處蕩出一絲冷笑,問:你們每人一天能賺多少?
白潁遲疑一下。說:十塊左右吧。
那就提個十分之一吧。西岸說著又擲了一塊瓦片兒。瓦片兒在清澈的河水里打著漂兒,留下了一串兒漣漪,驚飛了鴨,一河喧囂。
如果不同意,你們可以另請高明。西岸又說。
白潁很認真地思索著。那時候太陽已經西沉,晚霞如火,河水一片紅彤彤的。岸柳隨風搖曳,一直向西掠去,掠到極遠的地方,那里一片模糊。
好吧!白穎對西岸說,我們答應你!但有一條,你要保證姐妹們的絕對安全!
絕對談不上。但只要我不犧牲,要死也定會死在你們頭里。這個請你相信我。西岸不在乎地踢出一塊砂礓。砂礓飛出丈余,準確地鑲進一棵碗口粗細的桐樹上。樹在哭。淚水渾濁。
好功夫!白穎由衷地贊嘆。就這樣定了,明天下午四點出發。到時我喊你。你只要把自行車和馱筐準備好就行了。
我又不帶菜,西岸說:我只當保鏢。
為啥?白穎好奇地問:你也應該多賺一些。
帶了菜就會增加了一份私心,私心過重的人會怕死的。
那更好!白潁滿意地說:但你要帶上武器。西岸笑笑。
你笑什么?白潁問。
西岸望了望白潁,說:最好的武器是不怕死,我只要帶上命就行了!西岸說完就走了。西岸魁梧的身影背著晚霞晃動,晃出一片光澤。
白潁走上國防堤,順著村中的一條小巷向松梅家走去。松梅家住在巷尾,紅色的瓦房在晚霞中閃跳著五艷六彩的光芒。那時候松梅和航玉等一群姑娘都在門口等候消息,面部上顯得焦急不安。見白穎來了,一窩蜂似的圍抄上去,團團簇擁著白潁,詢問談判的結果。白穎如實匯報了,姑娘們歡呼雀躍,齊聲高呼:我們終于有了“黨代表”了!
白莊距潁河鎮只有幾里路。村里的男人女人大多外出打工去了。白穎就領著幾個走不了的姑娘在家做生意,從周口往潁河鎮帶菜,每天下午四點出發,趕到周口郊區正趕上人家下菜。搞好價錢,用馱筐馱了,連夜運回來。整理一番,天明一早上市。開初的時候,她們多是三三兩兩,后來路上出了事兒,就結伴而行。但由于沒男人壯膽,仍然麻煩不斷。有歹人搶劫她們錢財的,也有色鬼耍流氓的。潁河鎮距周口四十華里,雖然有高級公路。但由于馱筐又笨又寬,走公路易出車禍。她們就順著國防堤往西。路雖好走,只是四十華里一個大河灣。兩旁村莊稀少,黑里走來心中禁不住發毛。為此,白穎們就想雇個保鏢,瞅來瞅去,瞅準了西岸。
西岸姓胡,叫胡西岸。白莊就西岸一家姓胡。西岸是個“老轉”,還沒復員的時候,母親就患了癱病。他為照顧母親,從不去遠處打工,只在近處找點兒零活干。西岸家人老幾輩都習武,當初接兵的人就因看中了西岸的武功才帶他去部隊的。聽說西岸在部隊干得不壞,但不知什么原因沒能轉上志愿兵就被復員了。西岸人長得帥,姑娘們物色他是覺得由他當保鏢不丟份兒。雖然價錢高一點兒,可心理上要好得多。
潁河鎮周圍全是泡沙地,沙地漏水,不宜種菜,于是潁河鎮上的青菜歷來是暢銷貨。雖然也有別人從外地朝此地運菜,但沒有白潁她們靠實,更沒有她們帶的菜鮮,所以白潁她們基本上就壟斷了潁河鎮上的青菜市場。每天早晨一上市,一拉溜兒十幾輛自行車擺開,花色品種一應俱全,似青了一道街。她們很有把握地控制了青菜價格,說漲就漲,說降一下就降了下來。
西岸自從當了保鏢,一直遵守諾言,從不帶萊。每天下午四點,他騎車跟在姑娘們后面,稍隔一段距離,伴隨著歡聲笑語趕到周口郊區,等姑娘們帶滿了筐,他一聲不響地又跟在后面回到白莊。
由于西岸上無兄下無妹。老母親又癱瘓在床,早晨他又練功夫又做飯,很少隨姑娘們趕集。每天賣完菜,姑娘們便從利潤中抽出一元錢,交給白潁,由白潁給西岸送去。
所以,白潁幾乎每天都要去西岸家。
西岸家住在村西頭。院落不大。瓦房是西岸用復員費剛蓋下的,一片青色。院里有幾棵桐樹,桐樹上吊著沙袋什么的。從潁河鎮回白莊,正好路過西岸的家門口。有時下集早,白潁來的時候,西岸還在練功。白潁對西岸說:今兒的工錢,你點點!西岸說:放那兒吧。白潁就放在門口石礅上,用木棍兒壓了,對西岸說:放石頭上了!西岸答應一聲,再不看白潁。白潁覺得無趣。就扭身走了。有時下集晚一點兒,正趕上西岸忙早飯,看到西岸笨手笨腳的樣子,白潁就忍不住指點幾下。西岸也不吭,接著就按白潁指示的去辦。看西岸會了,白潁就掏出錢對西岸說:今兒個的工錢。西岸頭也不抬地說:放那兒吧。白潁問:你也不點點?西岸說:點個啥?沒意思。
時間長了,姑娘們就覺得西岸很古怪。每天來來回回八十里,他從不與任何一個姑娘說話,只是遠遠地跟在她們的后面,面色也很冷,不茍言笑。松梅和航玉就背地喊他為“冷血動物”,并問白潁說:你每天給他送錢,總該受過特殊待遇吧?白潁搖搖頭說:每天只有一句話,放那兒吧!而且從來不點錢。也不理你,讓你自己無趣走人!航玉不信,說:明天我試一試!第二天下集后,航玉接過姑娘們的工錢,支了車子走進了西岸的小院。那時候西岸剛練過功,正準備洗手做飯,見航玉來了,目光里透出好奇。航玉也不吭,只怔怔地望他。西岸躲了她的眼神,只說了一句“放那兒吧”,就徑自進了屋。航玉生氣地罵了一句,把錢扔在石頭上,扭臉跑到門外,換得姑娘們一陣好笑。
有一天,西岸突然對白潁說:我要雇用你們!
白潁很驚訝地蹙起了秀眉,問:培養我們當保鏢嗎?
西岸搖了搖頭,說:不是的,仍讓你們賣菜。白潁怔然如癡,好一時才問:你上哪兒弄菜?
西岸笑笑,掏出了個小本子,說:你們不知道。我幾乎每天都做市場調查,你們十個人,一天只帶回兩千斤菜。遠不夠鎮上人用的。我準備用拖拉機帶菜,然后發給你們去鎮上賣,由我們幾個徹底壟斷潁河鎮的蔬菜市場!但有一個條件,每人要先集資五百元錢,好讓我買個小手扶!而且我還知道你們都有小金庫,目的是想出嫁時買嫁妝。有言在先,交了五百元,到時候加倍償還!這樣有許多好處,一是省得你們提心吊膽,二是減少體力,三是可以多賺錢,四是錢可以多翻錢……白潁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惶惑地望著西岸。她做夢也未想到,這個不茍言笑的小伙子竟是如此有心計!白穎看了西岸一眼,說:若是我們不同意呢?
那你們會后悔的!西岸說:我的菜一到,先比你們便宜一些,而且我的菜多,并不少賣錢,很快就可以擠垮你們。
雇你當保鏢,簡直是一個歷史性的錯誤!白潁嘆口氣說。
也可能是一個歷史性的轉折!西岸笑道:你們再不需流大汗出大力,可以穿著艷麗的衣服。給顧客一個好形象,有好形象就可以找到好婆家,到時候怕會感謝我哩。
白潁回去給姑娘們一說。眾人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航玉說:這小子,真陰險,平常裝得正經八百,最后竟把我們算計了。松梅說:原來咱們雇用他,這樣可好,一下子翻了個兒!如果他陰謀得逞,他就成了老板,我們倒成了打工妹了。
白潁說:事到如今,他已胸有成竹,如果他用拖拉機帶菜,一車可帶回四五千斤而且可以跑兩三趟。他若一控制市場,我們算是沒轍。
航玉說:我們不給他集資,看他上哪兒弄錢買拖拉機!
姑娘們都很贊成航玉的主意,都說要和西岸斗一斗,再不雇他當保鏢,來個井水不犯河水。
白潁就覺得很為難,找到西岸說了實情。西岸仍是很大度,笑笑說:我就知道航玉要反對。這姑娘與眾不同,想和我單獨干。你知道,她家有錢。
航玉不是那種人。白穎認真地說。
我知道她不是那種人,西岸說:但你不可忽視另外一個因素。
白潁當然知道這“另外一個因素”的涵義,臉紅一下。再沒有接話。
你不要胡猜想。西岸知道白潁誤解了自己的意思。急忙解釋說:我說的另外因素,就是我若不同意和她一起干時,她會自己干的。或許,她根本就不和我商量,自己就干開了。
果然應了西岸的話,幾天以后,航玉家果真買回了一輛小手扶。航玉的哥哥學了半月,領了執照,就開始朝潁河鎮帶菜了。
接下來,除去白潁之外,姑娘們全被航玉的哥哥雇用了。
白潁就很是替西岸抱不平,說是你想出的致富門路,卻讓他們捷足先登了。這航玉,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西岸笑笑,說:競爭嘛,航玉也沒大錯。她雖然失去了信義,但可以賺得錢財。我沒經濟實力,想到辦不到,沒一點兒辦法。不過,航玉的哥哥不行,他會出事的!
果然,幾個月后,航玉的哥哥就打了松梅和另一個姑娘的主意,兩個姑娘不經意懷了身孕,一下子在鄉里傳播開了。姑娘們的家屬再不愿讓自家女兒跟著航玉的哥哥干,一樁好生意就這樣倒了臺。航玉哭著找到西岸,要他接替哥哥的職位。西岸笑笑說:我不會去干的。
航玉臉紅一下。說:你若干我就和你結婚!只有我和你結了婚生意才能重新紅火。
這是兩碼事兒!西岸笑了笑說:好事兒不能讓你一個人全得到,我已和白潁交了朋友。
航玉吃驚地瞪大了眼睛,然后傷心地哭了。說:我當初自個兒干,就是想和你在一起!但我深知你的脾性,你不會隨便聽我指揮的,所以就先拉我哥哥干一陣,然后再和你……
西岸望了望航玉說:我也曾有過這種想法,想當個小老板,等有了錢,再娶你為妻。我總想你應該支持我,不想當初是你第一個反對。
航玉驚詫地望著西岸,久久沒說話。
等我和白潁結了婚,我就要外出打工了。西岸說:一個廠家雇我去當保鏢。一月一千塊,還可以。等有了錢,我要辦個武術學校,培養一批好保鏢。
憑你的人格,你一定能成功!航玉由衷地說。
是的!人生能有幾回活,活就活出個好人格!西岸平靜地回答:我相信我自己。無論什么時候,一個好的人格才是勝利之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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