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戰略是為了實現使命的,所以,任何戰略,在具體策略設計上,都要表現出策略與使命的銜接。那種高調誘人的使命,能否有現實可行的策略與之銜接,是判斷戰略優劣的一個重要標尺。恢復漢室和三分天下之間的不銜接,是《隆中對》在戰略設計上存在的重大缺陷。
同曹操和孫權相比,劉備要地盤沒地盤,要實力沒實力,他的優勢主要在于“皇叔”身份。所以,為了保持道義上的優勢,更實際的是為了增強自己的號召力,劉備是以“興復漢室”為口號的,即“欲信大義于天下”。不管是否出于內心的真誠,這一外面上冠冕堂皇的旗號不能丟,而且,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都是可取的。但是,占據道義優勢并不等于具有可行性。當劉備把自己的使命定位于“興復漢室”時,這種充滿道德責任感的愿景,不過是搶占了一塊只存在于想象之中的虛幻高地,并無實現的可能。對于這樣一個基本沒有多大期望值的使命,諸葛亮給出了三分天下的對策。而這個對策,只要聯吳抗曹成功,就可以變為現實。這正是《隆中對》被人們稱道的地方。變虛幻為真實,進而把歷史上屢見不鮮的割據稱雄變為興亡繼絕的義舉,這無疑具有化腐朽為神奇的魔力。
用一個非常高尚、非常正義的使命作為戰略選擇的理由,好處是巨大的。尤其是在中國的傳統思維支配下,相對于實體和目的上的正當性而言,人們一般不重視程序和手段上的正當性。而且,有相當多的人會認為,只要目的正當,就可以給不太光彩的手段穿上道德的外衣。比如,以劉備而言,為了興復漢室,從同樣是漢朝宗室的劉表、劉璋手里奪取荊益二州,會顯得理直氣壯。
問題是,這種高尚的使命和現實的策略,能否做到緊密銜接?從《隆中對》來看,這種銜接是有疑問的。因為僅僅據有荊益二州,只能算割據一方,不能算興漢大業。所以,諸葛亮把這種銜接巧妙地寄托在一個虛無飄渺的“天下有變”的機會上。“天下有變,則命一上將將荊州之軍以向宛洛,將軍身率益州之眾出于秦川,百姓孰敢不簞食壺漿以迎將軍乎?誠如是,則霸業可成,漢室可興矣。”這固然十分美妙,然而,諸葛亮回避了一個戰略設計必須回答的問題:如果“天下無變”,沒有這樣的機會該怎么辦?
答案很簡單,如果沒有這樣的機會,策略與使命就無法銜接。于是,這一戰略就帶來了一個很要命的后果,“天下無變”,也得按“天下有變”來操作,否則就失去了道義上的正當性。正是這種戰略失誤,使得三國之中實力最弱的蜀國,到后來不顧一切進行北伐,六出祁山的行動方案就是這樣出臺的。盡管以諸葛亮之聰明,不會看不到這樣做的危害,但不這樣做,就等于放棄了信誓旦旦的使命。所以,明知扛不起“興漢”的大旗,也只能硬著頭皮扛起來。蜀國的困境,恰恰是最初的戰略目標造成的。既然“漢賊不兩立”,那就得拼上命去對付“賊”。
更重要的是,“興復漢室”使蜀國在稱帝問題上陷入了兩難。當曹丕稱帝后,劉備該怎么辦?按照戰略使命,劉備應該堅持不稱帝,討伐曹魏,扶立漢室正宗。但是,蜀國君臣上下都知道,這個使命不過是個旗號,當不得真。劉備不稱帝,就不能滿足大臣將領的心愿,會失去眾望,人心渙散。對此,連諸葛亮也不得不以十分勉強的“大王劉氏苗族”為理由而勸進。但是,正是稱帝之舉,使“興復漢室”的使命蒙上了“竊命”的陰影。為了抵消這種陰影,盡管“益州疲弊”,也要“北定中原”,在不顧實力的道路上越走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