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征是艱苦的,長征也是快樂的,因為年輕熱情、多才多藝、集體行動和信念理想……
1934年9月下旬,部隊受命撤離前線陣地,集結江西于都一帶休整。除最高領導層,一般干部戰士都不知道未來動向,細心的同志從種種跡象感知部隊將作大的轉移,但根本沒想到要經歷二萬五千里長征。據耿飚回憶,他所在的紅一軍團出發時,月亮又大又圓。駐地群眾看到部隊上門板、捆鋪草、打背包、裹綁腿,知道紅軍要打仗去了,紛紛前來話別。有幾位江西籍紅軍新婚不久的妻子也來送別,大家便乘機與他們開玩笑,鬧得新娘子成了大紅臉,趕緊離去,躲得遠遠地望著隊伍出發。而開通的蘇區姑娘們,把繡好的荷包、炒好的瓜子、黃豆等美食,追著戰士往手里塞;膽子更大些的,干脆跟著戰士走一程,詢問“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呀?”“能立功當英雄嗎?”把年輕的戰士弄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姑娘們卻嘻嘻哈哈,三五成群地唱起:“紅軍哥哥打勝仗,哎呀,妹等哥哥快回來……”
行進在長征隊伍里的紅軍戰士們,普遍年齡二三十歲左右,比如:李富春34歲,舒同29歲,彭加倫、陸定一、譚政、王首道都是28歲,彭雪楓27歲,張愛萍、莫文驊、李雪山、馮文彬24歲,耿飚、劉亞樓23歲,張震、童小鵬20歲,蕭華才18歲。投身革命,集體行軍,令行禁止,或攻城,或宿營,繳槍比賽,抓俘虜比賽,爬山涉水也比賽……年輕的心充滿著革命的熱情,快樂無處不在。童小鵬記憶猶深的是,黑夜行軍途中走在前邊的老曹搞鬼。不能打火把,就一個接著一個,腳跟腳,前邊走后邊走,前邊停后邊停,遇到石頭或土堆,前邊的提起腳跳過去,后邊的就依樣從之。可是老曹明知前邊有個石頭,故意不跳,輕輕地跨過去,惹得緊隨其后的童小鵬以為平常無事,撲通一跤跌倒了。一個哎喲哎喲地叫痛,一個吃吃吃地笑個不止,搞鬼得逞,再假做人情,噓疼問痛,援之以手,還教訓幾句。李富春回憶,夜行軍開始不習慣,幾天后就感覺很暢快了?!霸旅餍窍。屣L徐徐,有時蟲聲唧唧,有時水聲潺潺,有時犬吠數里,野花與黃菜爭香,夜中更覺幽雅”。離敵人很近,或穿過堡壘線,則夜行軍很肅靜,不準點火把,不準照電筒,不準抽煙,不準談話。無敵情顧慮,則大扯亂談,甚至可以并肩而行,有時整連整隊半夜高歌,聲徹云霄。在總政治部行列中,潘漢年、賈拓夫、鄧小平、陸定一、李一氓、李富春等同志竟然扯出個股份制的“牛皮公司”,專事經營古今中外的笑談美談和奇聞逸事。
當然,最開心更有成就感的要數打土豪派發戰利品。貴州茅臺“義成老燒房”的主人,聽說紅軍來了,早已逃之夭夭,“所有的財產,一律沒收了。當然酒也沒收了啊!”老燒房是一座闊綽的西式房子,里面擺著每只可裝20擔水的大口缸,裝滿異香撲鼻的真正茅臺酒。此外,封著口的酒缸,大約在100缸以上;已經裝好瓶子的,約有幾千瓶,空瓶在后面院子內堆得像山一樣。住在酒坊里的戰士,拿起茶缸把酒當水喝,暈了睡,醒了再喝,甚至跑到大酒缸邊蹲著看。第二天出發,還用衣服包著三瓶酒帶走。連續數日,隊伍都沉浸在茅臺酒的醇釅中。到云南,半夜襲取宣威城,沒收了一家大土豪的財物?!八业幕鹜榷褲M了幾房子,我們這些紅軍是吃不完的,就是頂有名的宣威罐頭也沒有拿得完,后來大批地分給群眾,有許多貧農一個人分得了兩三個火腿。宣城及附近群眾爭火腿爭得非常熱鬧?!?/p>
漫漫征途,物質上的困難從來就沒有難倒年輕的紅軍戰士。爬在雪山上,蕭勁光提議吃冰激凌,全體贊成。大家紛紛解下茶缸,挖底層的雪,再拿出糖精來“共產”,比南京路冠生園、安樂園的還甜美。過草地時,除了吃草根,機靈的戰士還發明了用槍通條穿上青蛙,在水溝里釣魚,十有九中,收獲頗豐。只是清水煮魚,寡鹽少油,更無姜蔥作料,腥味太重了。
兩攻遵義城,強渡大渡河,飛奪瀘定橋,突破臘子口……殘酷的戰斗有很多,但紅軍的士氣是高昂飽滿的。各軍團都有多才多藝的戰士們,及時地把行軍途中和戰斗中出現的感人事跡,用歌曲、詩歌、活報、墻報等形式傳誦開來,借以鼓舞士氣,凝聚人心。黃鎮沿途創作24幅寫生畫,1938年被帶到上海結集出版《西行漫畫》,一版再版。耿飚隨身帶著照相機和沖洗設備,拍下很多珍貴的照片,并有完整的行軍日記,到保安時曾借給埃德加#8226;斯諾參考,后來不幸遺失。
經過十三個月的長征,到陜北瓦窯堡、保安時期,可以看到多位同志寫下的行軍日記。依據這些日記和年輕的記憶,以及沒有任何條條框框的思想約束,1936年征稿,次年編罄,1942年11月由八路軍總政治部宣傳部在延安付印的《紅軍長征記》,最接近于歷史事實。
該書緣自1936年春,上海的《字林西報》(North China Daily News)驚嘆紅軍走過半個中國的遠征奇跡,稱其為偉大的史詩,感嘆沒有關于長征的文字記錄。遠在陜北瓦窯堡的紅軍和中央領導獲悉后,決定由中央軍委集中一切文件和一些個人日記,組織幾個人負責去寫。稍后的日子里,連續西征東征,環境動蕩,計劃沒有完成。同年7月,美國記者斯諾的到訪,促使已從瓦窯堡轉移到保安的紅軍總部和中央機關改變計劃。8月5日,時任中央軍委主席的毛澤東和軍委總政治部主任的楊尚昆親自出面,向參加長征的同志發起廣泛征稿,號召集體創作:“現有極好機會,在全國和外國舉行擴大紅軍影響的宣傳,募集抗日經費,必須出版關于長征記載?!薄拔淖种磺笄橥ㄟ_意,不求鉆研深奧,寫上一段即是為紅軍作了募捐宣傳,為紅軍擴大了國際影響?!避娢傉尾啃麄鞑坎块L徐夢秋具體負責,動用組織和個人關系去發掘計劃中必須有的稿件。到10月底,共收到稿件200余篇,約50萬字。丁玲、成仿吾等先后參與編選工作,最后由徐夢秋統稿,并撰寫《關于編輯的經過》,至1937年2月22日完成。由于徐夢秋去蘇聯醫治殘缺的兩腿而滯留新疆并叛變,該書稿手卷存于總政治部宣傳部。因借閱頻繁,損毀嚴重,便于1942年11月20日付印。
這是最早的版本,分上下兩冊,32開本馬蘭紙,共412頁,收回憶文章100篇,歌曲10首,附錄《烏江戰斗中的英雄》、《安順場戰斗中的英雄》,以及《紅軍第一軍團長征中經過地點及里程一覽表》、《紅軍第一軍團長征中經過名山著水關隘封鎖線表》、《紅軍第一軍團長征中所經之民族區域》和《紅軍第一軍團長征所處環境一覽表》。最后一表詳細記載,紅一軍團共行軍371天,其中白天行軍238天,占總天數的64.1%;夜間行軍18天,占4.8%;休息100天,占26.9%;作戰15天,占4.0%。
也許是整風運動期間,為保存史料起見,付印時對書稿雖沒有文字改動,但在封面上印有“黨內參考資料”字樣,并要求“接到本書的同志妥為保存,不得轉借他人,不準再行翻印”。
目前,該版本存世很少,就筆者所知有二,一是北京的中國革命歷史博物館有藏,二是美國哈佛大學燕京圖書館有藏。后者封面上有朱德的毛筆簽名,系當年朱總司令贈送斯諾的紀念品。
后來關于長征的回憶、追述文字,都沒有這個版本的長征那么生動,坦率,真實,有趣。1954年中宣部黨史資料室將此書更名為《中國工農紅軍第一方面軍長征記》,在《黨史資料》上分三期發表,仍然作為黨內參考資料。該版本文字上重新作過校訂,刪除了何滌宙《遵義日記》、李月波《我失聯絡》、莫休《一天》等5篇,增加童小鵬《禁忌的一天》,共96篇。
長征作為歷史事件,存在于人們不斷的追憶、描述、重寫之中。態度決定選擇的傾向和取舍的程度。供職中央黨史研究室的李海文女士,以1954年《黨史資料》版本為藍本,從96篇中選出82篇,另外增補了有關紅二、紅四方面軍、紅二十五軍長征的內容,共90篇,取名為《中國工農紅軍長征親歷記》,近由四川人民出版社正式出版。這是一個比較接近歷史的長征文本,編者考證出了初版本中絕大多數作者的化名,并配備作者簡介。另外,還提供了大量的歷史圖片和現在遺址圖片,彌足珍貴。
遺憾的是,該書編者和出版社都游移在暢銷書與史料文獻之間。除了內容上的刪節,編者在考證出文章作者化名的同時,簡單地以作者的真實姓名取代當時化名,破壞了文獻的史料價值。尤其失策的是將初版本中所有的附錄都扔掉了,殊不知這是非長征親歷者、記錄者所無法統計出來的歷史材料,具有極其重要的文獻價值。
(選自《當年那些事》/《檔案春秋》雜志社 編/華文出版社/2009年1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