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北京人的記憶中,中秋總跟一種兔首人身、外施彩繪的泥人連在一起,這種應節玩具被人們親切地喚作“兔兒爺”,與兔兒爺有關的許多故事令人玩味。
搗藥兔兒爺月中來
兔兒爺的出現源于人們對月神的崇拜和與月亮有關的神話傳說。從出土的畫像磚等文物可以看出,在晉代之前,有關月亮的神話涉及蟾蜍、老虎、兔子三種動物,鄭州出土的西漢晚期畫像磚“東王公乘龍”中就有玉兔搗藥的形象;而到了晉代之后,玉兔獨占月亮的圖案成為主流,稱兔子為“月精”以及稱月亮為“兔影”之類的文字資料也表明,月中有玉兔的神話已家喻戶曉。
老北京流傳著這樣一個傳說:有一年北京鬧瘟疫,玉兔下凡給大家治病,由于它一身白,誰都不讓它進門,它只好去廟里借來神像的盔甲,打扮成男人的樣子。為了盡快給更多人治病,玉兔將馬、鹿、老虎等各種動物當坐騎,跑遍了京城內外。瘟疫消滅后,玉兔回月宮了。后人感其恩德,每到農歷八月十五那天,家家都要供奉它,給它擺上好吃的瓜果菜豆,以感謝它給人間帶來的吉祥和幸福,于是,“爺”這個原本是封建時代對高貴者的尊稱,竟也被一只兔子得了去。
神偶玩具一身兼
昔日里,一過舊歷八月初十,各家紙店的門前就會擺出木版水印的“月宮碼”。這種形如豎匾、印有玉兔搗藥圖案的物品,是中秋拜月時擺在供桌上供人頂禮膜拜的對象。民間有“男不拜月,女不祭灶”的俗約,而孩子多由女性照管,因此婦女祭月的行為對小孩也有頗多影響。
拜月雖是女主人的專職,但讓生性好動的小孩買那張薄紙的賬卻不容易。寓尊天敬神于娛樂之中是舊時哄小孩的一大特色,專供兒童祭月用的兔兒爺便應運而生。
清乾隆年間的楊柳青木版年畫中有兒童禮拜兔兒爺的真實寫照:兔兒爺居案中高坐,面前供有西瓜、石榴、桃、月餅等物,兩童子向其跪拜,一稍長者在旁擊磬助興。祭月后,月宮碼一般都被直接燒掉,而兔兒爺則搖身一變成為孩童手中的玩具。
故宮博物院內至今仍藏有不少兔爺兒,都是當年王子皇孫們祭月的遺物。
起于明代盛于清
最早的兔兒爺誕生于何時已無從查考,目前能見到的最早的記載是明朝人紀坤的《花王閣剩稿》:“京師中秋節多以泥摶兔形,衣冠踞坐如人狀,兒女祀而拜之。”
到了清代,此俗更盛,兔兒爺的品種也更為繁多。
今人一提兔兒爺都以為定然是泥捏的,其實不然。清代的《側帽余談》一書就提到兔兒爺“有泥塑者、布扎者、紙繪者”。

兔兒爺的外觀千奇百怪。常見的有戲曲角色型和生活型兩類:前者的穿戴打扮如同戲劇舞臺上的角色一般,后者的外形則十分市井化,社會群相應有盡有。
最值錢的兔兒爺是清末徐柯在《清稗類鈔·時令類》中提到的“兔面人身,面貼金泥,身施彩繪,巨者高三四尺,值近萬錢”,這種賣到“近萬錢”的兔兒爺只有“貴家巨室”能買得起。
最好玩的兔兒爺則是清人沈太牟在《春明采風志》中提到的一種俗名“叭噠嘴”的兔兒爺,只要一扯線,嘴就會一開一合,的確是孩子們的絕妙玩具。
誰人歡喜誰人愁
舊歷七月十五之后,東四牌樓等繁華地帶滿眼都是專售兔兒爺的攤子,南紙店、香燭店也有出售兔兒爺的。
北京話里有很多以兔兒爺為題材的歇后語,兔兒爺拍心口——沒心沒肺,兔兒爺滿山跑——還是歸老窩,兔兒爺洗澡——一攤泥,兔兒爺打架——散攤子,兔兒爺帶胡子——假充老人兒……就連孩子拿別人的容貌開玩笑也拿兔兒爺開涮:“我看你嘴又豁,眼又斜,好像八月十五的大兔爺……”
昔日購物也有先用東西后付款的,這種賒賬的還款時間集中在端午、中秋、除夕等重要節日。對于那些還不起錢的窮人來說,過節如同過關一般艱難,他們一見兔兒爺就更為還債而發愁的心緒如同《道光都門紀略》中描述的那樣:“莫提舊債萬愁刪,忘卻時光心自閑;瞥眼忽驚佳節近,滿街掙擺兔兒山。”
因兔兒爺而憂心的,還有不希望這種民間藝術消失的人。上世紀50年代初之后,兔兒爺這種民間節令玩具逐漸從人們視野中消失。到了80年代初,北京玩具協會提出了恢復兔兒爺的倡議。在全新的市場競爭環境下,讓昔日的兔兒爺在今日再現,至少有三大難關。
第一關是史料關
前文所述的明清時代的各種兔兒爺中,能查到的相關資料多為文字資料,比較直觀的少量圖片資料多為手繪或刻印,與實物之間有不小的差異。再加上兔兒爺不像瓷器等物品那般長期被收藏界青睞,能找到的實物十分有限。復制時有翔實參考資料的兔兒爺數量,與曾經無比繁多的種類相比,實在是少之又少。
即便是離現在較近的民國時期的兔兒爺,能回憶起其樣式的也多是上了年紀的老者,而能記起其細節并身懷將實物再現的技藝的人更是鳳毛麟角。
今年78歲高齡的雙起翔老先生一直以精于京劇臉譜創作著稱。二十多年前,由于不希望兔兒爺這種技藝失傳,他開始嘗試著恢復制作兒時記憶中的兔兒爺。多年來,為了將記憶中的兔兒爺一一變為實物,這位中國工藝美術大師用記憶與創造進行了無數次嘗試。而今,他已成為京城藝人公認的制作兔兒爺的頂尖高手。
盡管雙老爺子等老藝人在努力恢復兔兒爺,但很多兔兒爺還是遺憾地失傳了。
第二關是“山寨”關

對于老藝人來說,每恢復一種兔兒爺,都是一項需要投入大量精力的工程,制作的兔兒爺的成本與含金量是可想而知的,但他們的收入遠不及某些直接仿制他們勞動成果的人。
一些看中了傳統手工藝品市場商機的人將老藝人的成果拿來就仿,形成了頗具規模的批量化生產,并對生產過程中的每一個步驟都進行了細致的分工,兔兒爺的制作成本也低很多。
從銷售渠道來說,“山寨”兔兒爺可以在許多旅游點大量布局,如同昔日中秋前那般“堆積市上,幾于小山”;“正版”兔兒爺則因數量有限,除被美術館等機構收藏之外,僅有少量店鋪代售(例如,雙老只給盛唐軒供貨)。
就這樣,老藝人們恢復一個,別人就一窩蜂地“山寨”一批。成本低、價格廉、銷售終端多的“山寨”兔兒爺在市場上的大行其道雖給人繁盛之感,卻對更多原汁原味的傳統手工藝品在未來的重現并無裨益。
第三關是審美關
在一些老藝人的心目中,兔兒爺不僅是中秋的一種民俗,更是一種文化。其形態、繪畫、圖案等都有一定含義,是不可隨意減省或添加的。
以兔兒爺的面部為例。作為兔子的化身,兔兒爺的嘴必須是三瓣的,不是一條線的;表情則因心憂疫情而應該是嚴肅的,不是笑著的。
售賣兔兒爺的專柜前有時會貼有“請勿動手”的字條,這樣寫不是因為店主怕兔兒爺被摸臟,而是怕它被摔壞。拿陶瓷等工藝品時,很多人都喜歡把東西倒過來看底部的款識。但兔兒爺是不能倒著拿的,因為在傳統做法中,兩只耳朵是單獨做好后插上去的。只要一翻個兒,耳朵就會摔下來。
老藝人的那些想法代表著許多年長者的審美觀。而時下出現的新兔兒爺,笑容可掬、形象卡通且身耳一體,銷路確實要比舊式兔兒爺好得多。
在昔日的氛圍早已如煙而逝的今天,兔兒爺究竟該與時俱進還是該保持原汁原味,區區一篇小文很難給出裁決。能夠確定的是,兔兒爺所承載的情感以及老北京人的浪漫心性不應隨著時間而流逝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