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啊，我來替你養白馬

1

一開始，倪小陌打死也不相信喬北是王子。

喬北是倪小陌的女友的老公的同事的表弟。據說，該男有車有房有“財”有貌，是標準的“四有新人”。

可是，很多時候，“據說”離胡說只是一步之遙，在和形形色色的男人相過親之后，倪小陌深深地明白這個道理。

所以，即使女友說得眉飛色舞，一臉恨不相逢未嫁時的遺憾，倪小陌的心里也沒有驚起一絲一毫的小波瀾。

默默地對付完兩只雞腿，倪小陌甩甩頭說，據說金字塔是火星人建的，奧巴馬其實是中國人，你相信嗎?

女友說，你別不正經，我說真的，不信明天拿照片給你看。

倪小陌急忙擺手，別，自從有了PS，黃渤可以變成黃曉明，宋祖德可以變成宋祖英，你拿照片給我看，這不是侮辱我智商嗎?

女友打擊她說，知道你為什么成了剩女嗎?你就是吃了高智商的虧，又說，這次你一定要把智商放低一點，把情商提高一點，不要餡餅砸到頭上了，還傻得不知道用嘴接著。

三天后，媒婆女友牽線搭橋，讓倪小陌和喬北見面。

本來倪小陌是不想去的。盡管媒婆苦口婆心地做了一番動員，她還是不屈不撓地要去探望一個生病的閨密。媒婆恨鐵不成鋼地說，男人如手足，朋友如衣服，你不要本末倒置好不好。

倪小陌說，問題是，這世上有的是缺胳膊少腿的，但你見過幾個不穿衣服裸奔的?

但倪小陌在那個周末注定要“裸奔”。

她在出租車上接到了病號的電話。病號告訴她，她遠在另一座城市的男朋友過來了，愛情是最好的藥，他一來，她渾身的毛病都好了。末了，病號又扭扭捏捏地說，就不麻煩你過來了哦。

重色輕友，白眼狼。倪小陌罵罵咧咧地掛了電話。因為生氣，她把一兜子水果都捐獻給了那個胖子司機。

回到家，倪小陌氣哼哼地拖了地板，洗了衣服，澆了花，喂了金魚。干完這一切，一看表，才十點一刻，她覺得時間過得太慢了。

寂寞的人才會覺得時間過得慢。雖然倪小陌一直不承認，但她確實是寂寞的。兩居室里空蕩蕩的，每一個角落都安靜得不像話，甚至能聽見綠蘿草抽出葉片的聲音和金魚游動時劃開水紋的細響。那些聲音讓倪小陌心里發慌。倪小陌不知道如何打發整整一個小屋，百無聊賴，她厚著臉皮給媒婆打電話，說，看在您老人家的面子上，寡人決定召見你說的那個男人。

說完，倪小陌就自嘲地笑了。寡人，寡人，她果然是孤家寡人。

2

喬北出現時，倪小陌很沒出息地呆掉了。

喬北是從寶馬車里鉆出來的。BMW，這三個字母在某部電影里被理解成“別摸我”，之前倪小陌覺得這種理解太有才了，但此時她覺得太沒品位了。BMW，這分明就是“白馬王子”的拼音縮寫嘛。

王子喬北身材高挑，五官俊朗，穿一身阿瑪尼休閑裝，由遠及近款款走來。剎那之間，倪小陌就明白了什么叫“玉樹臨風”。

接下來，就像很多虛無縹緲的愛情小說里描寫的那樣，王子和灰姑娘在咖啡館里落了座，眉來眼去相談甚歡。

唯一的敗筆是，開寶馬穿阿瑪尼的王子居然一直在哭窮喊冤。一會兒說自己經營的小公司不景氣，只賠不賺，一會兒說越是處在困難時期，老媽越是托親戚逼著他相親，簡直是亂上添亂。

這些話，與愛情小說里的對白相差太遠，與咖啡館里悠揚的薩克斯曲子也極不協調。

倪小陌知道喬北在撒謊。

哭窮，扮可憐，以此來考驗女人的真心，這是有錢人慣常玩弄的把戲。據說，英國有個身價不菲的富翁，為了考驗女友，在長達五年的時間里，每次約會都要扮作灰頭土臉的清潔工，直至他覺得女友確實對自己癡心一片，這才露出廬山真面目。

王子喬北也不能免俗。

倪小陌不怪他。她只是覺得他太笨，如果真的想裝窮，他就不應該把實情告訴介紹人，更不應該開著寶馬赴約，而應該騎一輛銹跡斑駁的破自行車。

3

喬北繼續演戲，倪小陌繼續陪他演戲。

他對她真是苛刻，從不接她上下班，只請她在路邊小店吃五塊錢一碗的拉面，至于送玫瑰買首飾，更是想都別想。

但倪小陌并不灰心，在喬北的感情大考驗中，倪小陌有信心過五關斬六將，取得最后的勝利。從小到大，她從不怕考試，英語六級考出來了，注冊會計師考出來了，這世上還有什么考試能夠難倒她?

她相信，只要她對喬北足夠好，用不了多久他就會繳械投降。

喬北果然很快就繳械了，他居然在倪小陌面前落了淚。

那是他們相識之后的第五個星期，喬北正在家里吃泡面，倪小陌不請自到。雖然她覺得喬北的戲演得太過火了，居然拿泡面當道具，但看見他難以下咽的樣子，她還是有些心疼。倪小陌轉身下樓，再回來，手里拎著滿滿一兜子菜。半個小時以后，倪小陌就像變戲法一樣，給喬北做出了幾盤活色生香的美味佳肴。

喬北坐下來，風卷殘云，狼吞虎咽。吃得差不多了，才想起來應該夸一夸倪小陌的手藝。一抬頭，卻發現倪小陌正在幫他打掃衛生，她將長發束成利落的馬尾，將襯衣袖子高高地挽起來，低頭，彎腰，兩條修長的腿微微彎著。那樣子很家常很溫馨，一下子就將喬北心中最柔軟的地方擊中。

喬北起身拿了一瓶紅酒，喊，倪小陌，聲音是從未有過的溫柔。

然后他就醉了，哭了。

喬北一哭，倪小陌激動得手足無措。據說，男人只在兩個女人面前落淚，一個是他的母親，另一個是他的戀人。他在她面前落淚，是不是就意味著他已經默認了他們的關系?

然而，掉完眼淚，他說，合作伙伴攜款跑了，他窮得只剩下一輛寶馬了。他還讓她離開，他說他沒有資本去愛一個女人。

4

滿以為他會流露真情，不成想，即使喝醉了他都不忘演戲。這一刻，倪小陌的心里猶如秋風掃過，泛起了陣陣涼意。遲疑片刻，她終于決定離開。

離開喬北以后，倪小陌一下子變得現實起來，她覺得與其絞盡腦汁與王子周旋，倒不如找個平常的男人安安穩穩過日子。有了這樣的指導思想，倪小陌輕而易舉就物色到了新男友。畢竟，這世上稀缺的是鉆石，而普通的石頭遍地都是。

還別說，倪小陌找到的這塊“石頭”雖然普通，對她卻是死心塌地，動不動就冒著傾家蕩產的危險，送她大把的藍色妖姬，還請她去西餐廳玩情調。遇到這樣對自己傾盡全力的男人，按理說，倪小陌應該心花怒放，可是，不知為什么她就是不高興。

他送花，她說，何必這樣浪漫兮兮的，浪漫就是慢慢地浪費，人家開寶馬的都不會這么浪費。他請她吃西餐，她說，何必打腫臉充胖子，人家開寶馬的都去小店里吃飯。張口寶馬的，閉口寶馬的，重復的次數太多了，沉默的石頭也會變成瘋狂的石頭。倪小陌，有本事你去找開寶馬的啊!石頭男怒吼。

開寶馬的男人，倪小陌只認識喬北一個。

喬北依然跟倪小陌哭窮，依然跟她演戲。倪小陌決定跟他飆一下演技，既然他扮演落難的王子，那么她就扮演拯救他的天使。為了拯救他搖搖欲墜的小公司，她奉獻出了自己所有的積蓄，還免費做了他的會計、秘書、業務員兼保姆。她還精心護養著他的寶馬車，讓它面貌整潔，油量充足，載著他在這個城市魚一樣穿梭。

喬北感動得眼圈泛紅。這年頭的女孩子哪個不是“向錢看”，能遇到倪小陌這樣與他同甘共苦對他不離不棄的女孩，喬北覺得自己真是三生有幸。他說，倪小陌，你放心，我一定會給你更好的生活。

喬北不知道，倪小陌曾經也是個“向錢看”的女孩，更不知道，他的實際生活曾經多么戲劇性地被倪小陌理解成真心大考驗。直至后來，她幫他打掃衛生，看見了一大沓銀行的催款單，她才明白他不是裝窮，他是真的窮。

這年頭什么都有山寨版，連王子也不例外。受到打擊的倪小陌決定痛改前非，再也不相信王子和灰姑娘的愛情鬼話，她只想找個普通男人過普通生活。可是后來她發現，山寨王子喬北已經在她心里扎了根，怎么拔都拔不出來。最終“向錢看”的倪小陌不得不向愛投降。

倪小陌覺得，這世上的王子分為兩種，一種是衣輕馬肥正得意的，一種是西風瘦馬落了難的。女孩子遇到前者那是幸運，遇到后者也不能放棄。既然愛他，替他養養白馬又何妨。

呂陌//摘自《愛人·品位》2009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