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什么樣的資產給孩子

我總是看不懂眼下這熱熱鬧鬧的學區房。上BBS，年輕的父母成了買房的主力，“已有房產一套，但周圍沒有好的幼兒園、小學。跪求各位達人指點，貸款100萬元能否買到中關村二小或北京小學附近的二手房?”上MSN，上海的表姐憂心忡忡地講她那兒的盛況:“鄰居中但凡有點能力的，都搬家了，一‘?！y求啊。”

世紀之戰!雷人!這是撫育子女還是叢林逐鹿?

我怯怯地上論壇發帖，企圖糾正“不正之風”:“未見得一定要擠那名校吧?像俺們中學，也不過是縣級市的高中，每年高考，還不總有一兩個上清華、北大?考上人大、華工、武大、中山大學的……也不少?！?/p>

立刻有人冷冷回帖:“做父母的總想給子女最好的條件。如果上了人大附中、北京四中，考上北大、清華的幾率會增加好幾倍!”

橘生淮南則為橘，生于淮北則為枳，“新移民”好不容易才在大都會站穩了腳跟，本以為艱辛至我而止，沒想到更兇險的廝殺，倏忽而至。

水往下流。周遭的人們都忙著把資產往下傳。一位大姐，孩子才零歲，已購置了娶兒媳的婚房?！暗酵尥揲L大的那一天，中國男女比例是120∶100，你想他為娶不到老婆抱怨爹娘?”

可是，一蹴而就、萬事俱備的人生，是“完美無缺”的人生?

俺總是憶苦思甜地憶起自己平凡的路。家母奉行無為而治的原則，對俺上學相當想得開。就近上小學，中學時發一輛自行車在路上沖。奧數班是沒有的，估計全縣城都沒幾個人曉得，這玩意兒還能加分兒?

資訊不發達，路徑反而簡單。擇園戰、入學費、小升初、占坑、小提琴陪練……俺娘統統沒經歷過，閨女卻歪打正著進了中國數一數二的大學。

以為我是孤案。沒想到老公也這般。他家在鄉下，高考時婆婆農活忙沒來看他，公公來了，提了一籃子營養品——雞蛋。這應該是老公少年時代最好的一頓大餐，直接激勵他上了另一所不錯的大學，在俺隔壁。

這樣的父母，真夠“省心”啊。人民幣、房子、古玩、期貨、股票……流動性、非流動性資產，一律沒有。不過，仔細算一下，給我們的“資產”也不少呢——

8小時之外的自由。跟老師念完《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就撒丫子去跑吧。不會有一臉凝重、按小時計費的補習老師在等候。俺中學的最大業余愛好，是在一沓廢棄的辦公用紙的背面，信手涂鴉，寫些“楚留香之新月傳奇”之類的東西，也算是現在“穿越小說”的前身吧。電視劇在9點之前也是允許看的。

自己選擇的民主。像我這種對力矩、元素周期表望而生畏的人，沒有阻力地成為文藝女青年了。

自己賺錢的快樂。無老可“啃”的時候，就“啃”自己吧。

有一些資產，乍看起來不值錢，一旦“變現”之后，又價值不菲:自己規劃人生的能力、一點點接近目標的成就感，以及面對未知的命運不會輕易嘆息無常與虛空。

反過來，應有盡有、無須再有，是否也剝奪了你最愛的人應該享有的東西?

一些年輕的父母，總舍不得讓寶寶們坐“最大眾、最廉價的”公交車，他們追求的是廣告里的生活:寶寶坐在1000多元的汽車座椅上，由美麗的嬌妻攬在懷中，公路兩邊是靜美的白樺林，不染塵埃。

一些復雜的、包含韻致的意象，小寶貝從此錯過了吧。電車晃晃悠悠穿過百年老街，有一種歲月流逝的清幽;地鐵里抑揚頓挫的站名，體現出的城市從古老到年輕的變化;還有前一位乘客在玻璃上畫出的笑臉;對面的美少女清冽的氣息……

那是一種人群深處的快樂，從最平凡的空間滋生。

一份完整的資產，是包含了人生的所有況味的。從“烏鎮的秀美山水”到“戈壁灘上的萬里無人區”，從未成年到成年，他須一一看過。

一份完整的資產，也應該是流動而不是凝固的。傳之以價值百萬元計的古畫，不如傳之以鑒別古畫、品玩古畫甚至創造“不朽”的能力。

世上那些長壽的、不一代而絕、富二代、富三代的家族，大概明白這樣一個道理:一份完整的資產，包含了向上的元素，也向下兼容。

包括困境，包括雄心。

張榮生//摘自2009年8月18日《中國青年報》，侯海波/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