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望女成鳳,只望女成人。
7歲的學習
7歲,新學期第一天,班上的新同學,有人講英文故事,有人吹口琴,有人唱好聽的歌,老師溫柔地問我,要給大家展示什么才藝?我低著頭擰著衣服角說,媽媽只教我玩。
11歲,我的數學差得一塌糊涂。每次我都是最后一個上去領數學試卷,接受眾人目光的炙烤。回到家后才敢將委屈羞辱哭出來,她總是環(huán)抱著我,輕輕搖晃說,這題目出得太深了,大學生都不會。
我好像有個和別人不一樣的媽媽。她會給我買很多書,都是我愿意讀的小說還有漫畫;她給我買顏料畫紙,卻從不規(guī)定我每天要畫畫。她告訴我要認真學習,但考試不及格也不批評。
13歲的漫畫
13歲,即將小學畢業(yè),我將《灌籃高手》借給米米。她躲在被窩里看的時候,被她媽媽人贓并獲。米米帶著哭腔說,書被沒收了,還被撕爛了。更嚴重的是,她媽找我媽興師問罪,甚至罵她不但沒有把自己孩子教好,還帶壞別家小孩。
我很生氣,對米米叫囂,說她母親是天底下最蠻不講理的人。吼完之后,我看到米米通紅的臉,還有眼角的淚光。我內心難過極了,想到母親的自尊如斑駁的墻灰,一觸碰,簌簌往下掉。
我忐忑不安,等著她的詢問。她卻照樣煮飯,看新聞,讀報,風平浪靜。
最后,我忍不住問她:“米米的媽媽約你出去?”
“嗯。”她好奇地看著我。
“她罵你了,說你不會管教孩子?”
“嗯。”
“你為什么不反駁?任由她罵。”我憤恨狂躁地看著她。
她只是溫柔地看著我,任由我一個人在那兒張牙舞爪。她淡淡地說:“事實就是最有力的反駁,你不是長得挺好嗎?我驕傲還來不及,而且她也是一位母親。”
我不知道原來自己是她的驕傲,不起眼的長相,普通的成績,偶爾還有青春期的叛逆。還記得有一次,我在課堂上看小說。她被老師請到學校,跟我站在辦公室,被怒氣沖天的老師訓了一個下午。她順從地聽著,像犯錯的小學生。回去后,她只是一路拉著我的手,緊緊的,至今我還記得那一路手心的溫暖。我都想好了,如果她罵我,打我,我就離家出走。結果只是在晚上,依稀聽到她和父親說,這樣的教育方式對孩子不好。
她用無聲、忍讓教會了我,人生中的一切矛盾的化解,不是要以尖銳或者暴力的形式,最樸素、最溫暖的是那輕輕的包容。
15歲的口紅
那年夏天,我的藍裙子被風拂動,我惆悵的心融化了。
我開始默默地關注班上的一個男生,他微微一笑,就能撥動我的心弦。
看到他的每一天,我內心充溢了歡喜和羞澀。少女的憂傷和喜悅,晦暗和明亮,像線頭紛繁的絲綢將我纏繞。
一天傍晚,他飛快跑到我面前,把一張疊得方方正正的紙條,往我手里一塞,迅速跑開。
我緊緊握住,手心全是汗。他說喜歡我許久,約我周末去海邊。
我好像被拋到了高空,體會到了不真實的眩暈。我把家里所有漂亮的衣服,全搬出來對著鏡子,搭配了一遍又一遍。
鏡子里面,我不僅看到一個臉上泛著紅暈和傻笑的少女,還有一個衣著樸素、長相平平、帶點雀斑的女生。蕾絲的娃娃裙或許能使灰頭土臉的姑娘變成公主,我細細涂上肥皂,揉搓,除去那些折疊的痕跡,讓它染上花香和陽光的味道。我還用攢下來的錢,買了一件碎花泳衣,偷偷藏在書包里。
我偷偷帶了媽媽的粉底、口紅,出了家門,躲在墻角笨拙地給自己涂上些亮麗。我滿心歡喜地在海邊等待,從清晨站到傍晚,等到太陽光完全被黑暗吞噬,我才拖著疲憊饑餓的軀體回到家里。
媽媽正在幫我整理書桌。我走過去,突然從后面抱住媽媽,大聲痛哭,所有的委屈排山倒海傾訴出來。媽媽用了溫水,幫我把殘妝一筆一筆卸下來。我哭著說,以后再也不化妝了。她說,你現在是青春無敵的年齡,美不勝收,咱們家的寶貝,乖巧漂亮得就像公主一樣。
后來,我才知道那是一場惡作劇,這讓我開始努力去超越,讓我有一天驕傲地站到他面前。
18歲生日,我在枕頭邊,發(fā)現了一套精致的化妝用品,那是媽媽送的。她說,寶貝,你長大了,可以勇敢去追求真正的愛情和美麗。
她沒有粗糙地磨去我的棱角,而是讓成長的苦澀和疼痛,在時光里,從容退去。
23歲的忠告
23歲,渴望轟轟烈烈,片刻不能忍受日子的瑣碎繁復。一個很有藝術家氣質的男子,熱烈地追求我,許諾要帶我去遠方,去感受世界的五彩斑斕。
我迫不及待,滿心歡喜和媽媽分享。她只是淡淡地說,這樣華麗而虛幻的愛情在塵世開不出花的。
我執(zhí)拗不肯相信。一場金融風暴,我失去了工作,而那個承諾要養(yǎng)我一輩子的男人,決然轉身而去。那晚,我哭得肝腸寸斷。她抱著我說,眼淚不應為這樣的男子而流。我哭并不是單純?yōu)榱思赖鞜o疾而終的愛情,更是為自己犯了懵懂無知的罪。
直到后來,我把一個樸實的男子帶回家,向她抱怨他是怎樣的嗦,要我出門帶傘,天涼要我添衣,還要叮囑我夜里蓋好被子。她只是微笑。
夜里,我問她為何知道我和那藝術家不會走遠。
她說,愛情需要煙火味。幸福的日子是煙火熏出來的,彌漫著俗世的味道。每天通三個小時的電話,卻不會在生病的時候帶你去看醫(yī)生;每天說無數次愛你,至死不渝,卻不會在你沒錢時給予幫助;他在意的是你的發(fā)型好不好看,衣服夠不夠時尚,打扮是不是前衛(wèi)。他需要的只是能在眾人面前炫耀的公主、標榜他身份的花瓶,與愛情無關。
那愛情與什么有關?我一直不明白,母親一大家閨秀,溫婉聰慧,為什么會嫁給父親,一窮酸迂腐,脾氣甚至有點不好的書生。
“孩子,幸福不是有愛人,而是兩人商商量量,平平和和過日子。有人喜歡波濤滾滾的壯美,也有人愛細水長流的淡美。何必拿著別人的尺子來丈量自己的幸福。”
終于,我為年少的疑惑找到了答案,媽媽的不一樣在于,她有她的尺度。她用它丈量自己世界的幸福。
沈東北//薦,意達/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