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娃詩歌及詩觀

紅娃，原名王蕾，女，70年代生，遼寧人，現居沈陽。有詩作散見《星星詩刊》、《詩選刊》、《詩林》、《綠風》、《中國詩人》、《黃河詩報》等詩刊。有作品入選《2008年中國詩歌精選》、《中國網絡前沿佳作賞》等選本。

銀器

隔著一個月夜的距離

隔著一個秘而不宣的朝代

和一個清涼的傳說，它比我藏得更

深，更久

在我始終沒有說出的隱喻里

在一棵高出塵世的古槐旁

一些陷落的光，穿過舊堂

穿過老屋中祖母的老式發髻

被晨風吹得叮當作響

幾乎一伸手

我就能觸摸到它的清涼之身

我就能從它的身體里掏出一個空曠

的國度

那里必有一個落入民間的王妃，它

家族的血

它在液態時所流淌的毒

在秋風中冷卻，凝固

不為人知的家譜，純銀的血液和貴

族之身

遠離正殿之上。它的歷史

與一場災難有關，與一次月圓和月

缺有關

陷在三千丈的紅塵中

它比我埋得更深，更久

轉身之間，就會大雪在

它的光芒中驚醒

秋風辭

秋風將收起這些釘子和怨言

收起在陰天里被風卷起的紙張，碎

屑，大地上彎曲的痛苦

收起那朵久病不愈的海棠，玻璃碎

裂的聲響

收起我離開故鄉的最后一晚，那個

黃昏中冷面的路人

在不久的時日里，秋風將直抵今晚

的戰場

收起空曠的大地上，我袖中掩藏的

最后一匹病馬

和一個哀傷的女人。秋風把沒有收

起的

留給一副空空的骨架，那上面纏繞

的水聲

是前生和來世，唯獨沒有今生

磨刀人

磨刀人敲下自己的一塊骨頭

蘸著血水磨刀

磨刀人眼睛里飄過紅色的水草

磨刀人的刀下有暗火急行，大地一

片黯淡

磨刀人敲下自己的第二塊骨頭，它

掉在地獄的深淵

刀口上西風驟起，他繼續打磨他手

中的刀

當他敲下最后一塊骨頭

刀已經生出了靈性，它成為了自己

的主人

磨刀人倒在光芒逼人的刀鋒里

野玫瑰

仍然會有一片沒有落盡的葉子，在

倒退中

和七月相遇，在虛設的預言里，刮起

曠世的秋風

過于深重的紅里，埋著深淵中的一把斧子，被水充滿的木房子

和昨天死亡的血。

野生的姓氏，不被馴化的心

野玫瑰似乎死在我之前，但

仍然會從塵世的深處探出頭來，準

確地刺中你的要害

野玫瑰，她仍有著惑人的腰身

和同我一樣危險的心

越人歌

而弦聲撥亂江水，盈盈如銀

最后的鷹群，叫醒了我掌心上的九月

一個難以復述的朝代

一劍之內，秋天已經浩浩蕩蕩

而我不忍心開口，當夜色回到豹紋里

誰正走在大路的中途

誰站在“故國的蒼穹下心高氣傲”①

那人從水中站起，披發，撫琴

把歷代的菊花，收攏在今晚的月下

在這朝代不明的江邊

舉目間，桃花已是舊事

銅鏡中的舞者，青云遮掩住半面寒霜

與我似曾相識，又擦肩而過

她在一朵落紅中若即若離

在擱淺的酒器中，是一冷就是千年的知己

而微醉的人，絕口不提心傷

絕口不提北方“七百年前的大雪”

我的舟楫還泊在千年前的水邊

與我相認的人，被古典的霧氣深鎖于眉心

這一次，我真的被桃花逼出了淚水

一劍之內，秋天已經浩浩蕩蕩

而我不忍心開口，而誰將在大霧中顯身

讓一朵桃花搗歌與還，潛回她的年代

①引唐凱詩句

刀子

更多的植物已經飲血而亡

在我的胸口，在盲眼的七月

唯有你，在時光的又一次頂撞里發生彎曲

我隱約聽到金屬的悶響

刮開我投擲在午夜的一角，打上火漆的刑具

刮開那些晨風吹拂一次，就流血一次的紅石榴

仿佛攜著閃電而過的落葉，又一次

照亮昨天形跡可疑的殘骸，懸崖深處的風暴

又一次把我遺棄在舞臺的中央

四下里空無一人，唯有刀聲的回響

劃開失眠的夏夜，撥開野河中陌路而過的魚群

當他們轉身的瞬間，你鋒利的寒光

被即來的秋風再一次掠奪

映山紅

在山坡，在懸崖和生活的斷層里

只要風一吹，它的紅就會驚醒

一個年代的人，就會有木質的火把

翻過山坡，映紅午后的山崗

從我的手臂開始，到一個阿媽企盼的皺紋里

到炮火連天的歲月

比紅更紅，比春天更耀眼

在歲月的深淵，也要把紅旗扛在頭頂

這一定是革命的映山紅

是開在浪漫主義里的映山紅

在打鐵人的手中，在一個和平的下午

風一吹，它就在歲月深處，在我的體內

嘩啦啦地作響

舊堂

穿過舊堂的人，穿過了身體里的遺留的火

和火里畢剝作響的舊物件

穿過了老故事里一截被遮蔽的陰涼

和故事里那個穿紅襖的女子、落水的書生

以及奶奶蒼白的發髻，比皺紋還深的苦難

舊堂把一截斷木、一扇來回拍打的門

永久地留在了秋天

而從秋天里起身，回來的人

發髻潮濕，斑駁

目光里有搖晃的雨水

你不碰，它就不墜落

夕陽

一個行將沒落的帝國

在沉入黑色的海面之前

它在噴涌，擴散

它把滾燙的白晝和疲倦的人群扛在背上

在黑夜與白晝之間，在對抗中趨于和解

留下灼燒的紅暈，在人間。

而晨曦是另一場水，是意念中

另一個必來的國度，被一雙無形的手

撈起，又按住。等到著火的紅木上竄出的最后一只

老虎

消失在彼岸，等到逼視的人群瞳孔中的杜鵑

慢慢彌漫、擴大，終于被時間的墳場所吞沒

一些隱在黑里的蟲鳴，一些即將發生的

和懸而未決的

在它的最后的一搏中探出頭來

魚化石

再往前，在你眼神的波動之間

它就游動了起來

再往前，魚的部族還遠離人類

而眾水被水擊傷，回到天空

剩下冷卻而干涸的傳說

在大地和巖石里

在緩慢滋生的萬類和劫難里

也許要歷經三生

也許為了最初的諾言

將永生為石

但沒有什么能拒絕它對水的渴望

哪怕一萬年后，也要保持一個姿勢

再往前，你就能聆聽到它體內水的激流

你就能在水中遇見一個汪洋大海

(選自《詩選刊》電子稿件)

它對我是神圣而不可或缺的，但又是自自然然存在著的，仿佛與生俱來。它是智慧、磨難、情感和天性等一系列的產物，也是靈感一瞬間的迸發;它是野性、放縱、浪漫不遜的，也是圣靈的、尊貴的、可光照眾生的;它是一個人的宗教，也是神靈在午夜的合唱;它是水邊的阿提麗娜，也是個靈魂深處的野孩子，淘氣得抓不住，它與我的某種不可分割的緣分在冥冥中早已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