酈楹詩歌及詩觀

現(xiàn)在

現(xiàn)在陽光多好，沒有一絲雜色

我的身上

我的手背上

一些公開的、微小的尖叫

展開著

我伸手，將掛在繩上的床單抓在手中

曬過的床單

帶著幼樹的氣息

把它搭在肩上，我覺得自己

正被輕輕擦亮……

野花在開

盛開是一朵野花的

沿著薄暮的微塵。盛開又是

一個人和一聲嘆息的

她們都在日落時尋找著標記和跽告

依從這溫情造出的黃昏

著染上陽光般的哀傷和甜蜜

你熱愛這樣的時刻

總叫你想起遠方

曾經(jīng)的某個瞬間傳來的顫抖

傷城

而我們一起保持不變。而

我們:一年，一小時，一分鐘保持不變

玉蘭樹發(fā)出最初的葉子

這來不及哀傷的美人

含著幸福的瓣兒，這春天最輕的部分

向我俯視。而我們保持不變

一分鐘、一小時、一年保持不變。

我們肩胛上的冰凌

腹部脂肪分泌出的淚水，遲鈍口腔里

咸澀的歡愉。全部字典上的

盲從。而我們一起

雙黃線，紅燈亮起。警察拿出罰款單。

繁華秩序的城市，我苦惱你的眼睛

你苦惱樸素的生活過于昂貴

暗語

清明。雨水。噬字的夢

含水的葉子豎起一片片小小的鏡像

你擦亮屬于自己的葉面

看著自己的愛，來世的荒涼

抵達壁虎的傷口。

它們喘息、掙扎、斷掉身體的一部分

它們說:“放我走吧。

我們已不像你的親人，更不像你自

己?！?/p>

窗外傳來樹葉的沙沙聲

被風吹散的紙屑，漫天飛舞。

沒有人，沒有嘆息，什么也沒有了。

今天，寫下一些字

溪水。歌謠。蝸牛的殼

草木的根。田野。田野。田野

你選擇報表的一角

記下它們。一段長十幾年

寬幾秒鐘的

時間，似乎被修復。

這不是修辭引發(fā)的想像力

是一些詞語組織的旅行

在穿越城市，穿越寄居感

以及室內(nèi)女人的懶散

但你無法忽視

報表的邏輯性和公眾性

它不能囊括這些屬于私有的筆跡

更難屬于哪一聲嘆息。

未來

從空到滿，從滿到空

我準備好自己，做一只你的杯子

你就是那種帶毒的汁液

聚集、層疊、膨脹，有著卡布奇諾

泡沫般的甜美質(zhì)感

你讓水沸騰。膨大后的輪廓

使我發(fā)現(xiàn)即便是陳述

依然模糊不清。你從未停止嘲笑

希望。這綿長的鏡像

就躲在你和明亮的光和死神的床邊

面對你，以水的方式打開自己

必須有這樣的支撐

極目的未來才會令我感動

好像

好像每一條河流都能帶走

所有的一切。好像只有大海中的

沙礫才知道上蒼為什么

把永恒的變遷之歌交給河流吟唱

峭壁在它們背部停滯

一天比一天溫順

空氣、風、暴風雪、雨

這些曾經(jīng)倔強、溫柔、叛逆過的

聲音，也在它們喘息的瞬間

把自己燃成灰燼……

海平面多么深沉動人

可它，奪走了屬于我們的一切:

天空、海拔、散發(fā)熱氣的軀體

以及蓬勃而悸動的心

遠處

遠處，沒有人睡。沒有人

嘆息。沒有人唱出體內(nèi)的哭泣

遠處，沒有人修遠。沒有人

給口袋里裝石頭

沒有人叫醫(yī)生。沒有人

跛足。沒有人患眼疾。

遠處沒有波浪，沒有岸

更加緩慢的夜和旅程，低語一般的清醒

遠處，沒有人睡。

沒有人，黯然你視野中

那一丁點的色彩。

從泥土里生長出的嘴唇正在

告訴你:遠處……

她說:寶貝

她說，寶貝

她說，這是一次確鑿的等待

她說，最困窘的苦

是來自徹夜要忍受的風暴

她說，膝上的目光是來自對乳房的模仿

她說，強大

你強大而孩子氣。

她說，你是睡眠的獅子。是夜。是精華。

她說，對你的真

無聲才是自己該有的部分

心靈的一部分，意義的一部分。

她說，怕。你還是

那么的陌生，那么的陌生。

她說，先得自傷

才能爬出來。從木乃伊里，從自己的殼里

爬出來。他說，寶貝

她現(xiàn)在醒著

蘇醒著，歷歷在目。

魚骨

仿佛它的存在就是要被觀察

仿佛它的完整

就是那個盡頭。

它就是那個，可以被你用來放大，用來擴張的東西

那些燭火

那些已熄滅的燈盞

那些天水之間沉寂的呼吸

那些云朵之上的歌……

仿佛將至的

兩個時間的爭吵

就是它帶來的。

噢，你內(nèi)心空蕩蕩的，它確實就是那風

就是那羽毛。就是那

飄飛著的，擺成問號姿態(tài)的羽毛

是的，就是它，你只能承認是它

給了你，呼吸的霜

給了你，空口無憑的痛

給了你，最直接的感傷

但你，仍無法否認

它依然具有，活生生的完整性

它具有多于你內(nèi)心

空蕩蕩的，簡潔的完整性

那么請你

舍棄腐爛這個詞

舍棄衰亡這個名字

那么請你

在這無聲的桌面上，以想像力為主體。

你的所知所見將重新源于

一個包含過時間本質(zhì)的卓越

將重新源于，這樣一個，散發(fā)著磷光的物質(zhì)情人

(選自酈楹詩集《低調(diào)的正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