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索沃獨立的法律困境

從2008年2月17日科索沃宣布獨立起，截至2009年8月底，共有62個國家承認科索沃獨立，科索沃也已被批準加入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和世界銀行。但是，科索沃的國際地位并未明確，決定其前途的關鍵國際力量——美國、歐盟和俄羅斯——態度沒有任何改變。科索獨立的“既成事實”，實際上是由西方炮制出來的，對現有的國際法準則構成嚴重挑戰。

科索沃獨立違反國家憲法

1991年8月27日，在克羅地亞戰爭愈演愈烈的情況下，歐共體召開外長特別會議。會議決定召集南斯拉夫會談，成立仲裁委員會。仲裁委員會由5國的大法官組成，主持人是法國憲法委員會主席巴丁特，因此被稱為巴丁特委員會。

巴丁特委員會出具的意見二和意見三，明確提到了國際法中的“占有原則”，認為:“無論何種情況，自決權決不能改變獨立時的現存邊界，當事國同意的除外”，“這個原則適用于所有共和國，既然《南斯拉夫社會主義聯邦共和國憲法》第五條第二、四款規定共和國的領土和邊界未經同意不得改變。”根據占有原則，克羅地亞和波黑境內的塞族人無權行使民族自決權達到獨立的目的。

2008年2月，科索沃宣布獨立。為了使科索沃獨立合法化，有人認為:“科索沃是前南斯拉夫的聯邦組成單位，巴丁特委員會并不禁止科索沃行使民族自決權。”但《南斯拉夫社會主義聯邦共和國憲法》第二條規定:“南斯拉夫社會主義聯邦共和國由波斯尼亞和黑塞哥維那社會主義共和國、馬其頓社會主義共和國、斯洛文尼亞社會主義共和國、塞爾維亞社會主義共和國以及作為塞爾維亞社會主義共和國組成部分的伏伊伏丁那社會主義自治省和科索沃社會主義自治省、克羅地亞社會主義共和國和黑山社會主義共和國組成。”第五條第一款規定:“南斯拉夫社會主義聯邦共和國的領土是統一的，由各社會主義共和國的領土構成。”由此可見，伏伊伏丁那和科索沃在塞爾維亞的范圍內自治，各共和國是南斯拉夫的聯邦組成單位。

還有人認為:“自治省可以像共和國一樣委派代表參加議會兩院、主席團、聯邦執行委員會、聯邦法院、憲法法院這些國家機構。”但是除了主席團之外，自治省在其他機構的名額均少于共和國。可見自治省地位并不等同于共和國。自治省不是嚴格意義上的聯邦組成單位，只能算準聯邦組成單位。

更為重要的是，憲法第五條第二款規定“共和國的領土未經共和國的同意不得改變”，第四款規定“共和國之間的邊界只有在有關共和國達成協議的基礎上才能改變”。巴丁特委員會認為共和國的邊界不能通過武力、也不能單方面改變。因此從國家憲法和巴丁特委員會的觀點上講，科索沃無權獨立。

科索沃獨立有悖于聯合國決議

《聯合國憲章》第二條第四項規定:“各會員國在其國際關系上不得使用威脅或武力，或以與聯合國宗旨不符之任何其他方法，侵害任何會員國或國家之領土完整或政治獨立。”《赫爾辛基最后文件》也將“國家的領土完整”列入國際關系的指導原則。聯合國安理會1999年通過的1244號決議“重申全體會員國根據《赫爾辛基最后文件》和附件二的規定，對南斯拉夫聯盟共和國以及該區域其他國家的主權和領土完整的承諾。”

支持科索沃獨立的人認為:“安理會1244號決議中對南聯盟主權和領土完整的承諾在該決議的序言部分，不具有約束力;1244號決議沒有排除科索沃獨立。”承諾南聯盟領土完整的條款確實出現在序言部分。但是序言是決議的基礎，是安理會的共識。決議沒有排除科索沃獨立，也沒有明確科索沃可以獨立。

1244號決議是安理會做出的，唯一有權確定科索沃地位的只能是安理會。新的決議做出之前，舊的決議繼續有效，這是一條基本法律準則。科索沃宣布獨立后，聯合國秘書長潘基文多次表示，在安理會形成新決議之前，1244號決議繼續有效。不過潘基文拒絕對科索沃宣布獨立是否合法進行表態，他指示聯合國駐科索沃使命團持中立態度。1244號決議承認科索沃是塞爾維亞的一部分，聯合國對科索沃行使管理權。科索沃宣布獨立違背了該決議。

科索沃談判注定失敗

領土爭端應當通過談判解決。科索沃地位談判舉行了兩次。第一次是2005年11月至2007年3月在聯合國秘書長特使阿赫蒂薩里主持下的談判，建議科索沃在國際社會監督下獨立。這就是所謂的“阿赫蒂薩里方案”。第二次是2007年8月至12月在歐盟、俄羅斯、美國三方代表主持下的談判(“三人團”談判)，會談失敗。

西方認為談判窮盡了所有的可能，已經失敗，沒有必要再舉行。實際上，科索沃地位談判是事先已定好結局的談判。2008年3月，阿赫蒂薩里在一次演講中提到:會談剛開始，美國負責政治事務的副國務卿伯恩斯給他一份材料，要求科索沃不能重返塞爾維亞。10月，阿赫蒂薩里進一步承認，在他剛擔任談判使節不久，他就私下里通知各方，科索沃獨立是不可避免的。

阿赫蒂薩里談判結束后，西方國家本不想繼續談判，但是因為俄羅斯的堅持，才同意舉行三人團談判。2007年6月法國總統薩科齊說:“談判如果失敗，將自動執行阿赫蒂薩里方案。”在會談前的2007年7月，美國國務卿賴斯在華盛頓接見科索沃總統、總理、議長和主要政黨領導人，一方面要求阿方繼續和談，另一方面聲稱支持科索沃獨立。在會談進行過程中，2007年9月，美國負責歐洲和歐亞事務的第一副助理國務卿沃爾克說:“如果科索沃單方面宣布獨立，美國將承認。” 美國的做法，連歐盟談判代表伊申格爾都看不下去了。阿族人知道如果談判失敗，科索沃將被允許獨立，他們怎么會在談判中妥協?談判怎么會成功?

西方國家說法邏輯不通

為了支持科索沃獨立，西方國家炮制了科索沃的“個案說”。阿赫蒂薩里在給聯合國的報告中說:“科索沃是個個案，所以需要單獨的解決辦法。對于其他未解決的矛盾，它不構成先例。”2008年2月18日，賴斯在宣布美國承認科索沃獨立的聲明中說:“南斯拉夫解體，在科索沃的種族清洗和針對平民的犯罪，長期的聯合國管理，這些情況其他地方都不存在，因此科索沃成為一個特殊的個案。”世界上每一個事件都有其特殊性，從這一方面講科索沃是特殊的。但是，科索沃特殊并不能成為它獨立的理由。西班牙的巴斯克、英國的北愛爾蘭、北塞浦路斯、格魯吉亞的南奧塞梯與阿布哈茲、中東的庫爾德，這些矛盾的持續時間和復雜程度上都不亞于科索沃。

為了解釋科索沃的特殊性，西方國家拋出“國家犯罪說”。在主持談判過程中，阿赫蒂薩里說:“米洛舍維奇政權在科索沃犯下罪行。現在的塞爾維亞雖然是民主政府，但是要為它的過去承擔責任。”言外之意就是科索沃獨立。米洛舍維奇在科索沃進行了種族清洗，塞爾維亞已經受到了懲罰，包括北約對南聯盟進行的轟炸和聯合國剝奪了塞爾維亞對科索沃長達9年的管理權。這些懲罰已經非常嚴厲了，并無必要再剝奪塞爾維亞15%的領土，允許科索沃獨立。面對眾多的民族矛盾和地區沖突，國際社會必須鼓勵通過談判解決問題，必須制訂統一的標準，即滿足什么條件才能獨立。如果當事人不能解決的話，應由聯合國安理會來做出決定，而不能是幾個大國來主宰。

為了支持科索沃獨立，西方國家提出了許多前后矛盾的理論。比如，一方面說科索沃地位談判已進行了兩年而沒有結果，因此不能也沒必要進行談判了;另一方面中東談判已進行了幾十年仍要繼續談判。

西方國家堅持科索沃是個案，允許科索沃獨立，其他任何國際沖突方不得以科索沃為先例要求獨立。另一方面，西方反對塞族人占多數的北科索沃從科索沃中脫離出去。認為北科索沃獨立將將鼓勵馬其頓和塞爾維亞普雷塞沃山谷的阿族人的獨立運動。同一時間的同一個問題，科索沃獨立不會構成先例，塞族人占多數的北科索沃獨立就會構成先例、危害地區安全，這顯然不合邏輯。

為了支持科索沃獨立，西方國家說:“因為過去的一切，阿爾巴尼亞人不可能與塞爾維亞人和平共處，不可能接受一個塞爾維亞國家，從而科索沃必須獨立。”

西方國家認為:“科索沃是南斯拉夫社會主義聯邦共和國的組成單位，有權獨立。”按照這種邏輯，同是自治省的伏伊伏丁那也有權獨立。但西方國家又說:“科索沃獨立是南斯拉夫解體的最后一章。”由此說明伏伊伏丁那不能獨立。

歐盟為了使它的科索沃法治使命團合法化，引用了安理會1244號決議，說:“授權秘書長，在有關國際組織的協作下，在科索沃設立國際民事存在……”這完全是斷章取義，因為歐盟只引用了半句話，這句話的后半部分是:“……以便在科索沃建立一個臨時行政當局，使科索沃人民能夠在南斯拉夫聯盟共和國內享有高度自治，并進行過渡行政管理，同時設立臨時民主自治機構并監督其發展，以確保科索沃所有居民有正常和平生活的條件。”國際存在只能幫助科索沃自治而不是獨立。2008年11月，安理會同意潘基文的建議:歐盟使命團應保持地位中立。

科索沃風波遠未平息

科索沃宣布獨立帶來了惡劣的影響。盡管西方國家一再強調科索沃獨立不構成先例，大多數國家還是反對科索沃獨立。反對最堅決的俄羅斯、塞浦路斯、羅馬尼亞、斯洛伐克、西班牙、印度尼西亞、格魯吉亞等國家，內部都存在著分離勢力。這是二戰以來國際社會第一次以武力為后盾，剝奪了一個民主國家的部分領土。科索沃宣布獨立和某些國家支持科索沃獨立的行為，嚴重違反了國際法，破壞了來之不易的國際秩序。

雖然宣布獨立一年多以來，科索沃矛盾逐漸被冰封。但是總有一天它還會爆發，是巴爾干地區最大的不穩定因素之一。近期，美國眾議員羅爾巴克爾提出領土交換原則，即塞爾維亞放棄阿族人占多數的普雷塞沃山谷，以換取塞族控制的北科索沃。這個觀點得到普雷塞沃山谷阿族人有限度的支持，而受到塞爾維亞的堅決反對，美國也不贊同。

塞爾維亞要求保留科索沃和科索沃要求獨立的主張南轅北轍，難以調和。唯一徹底、長久的解決方案是領土分割和交換。以前也存在類似方案，其一是領土分割，即北科索沃脫離科索沃而加入塞爾維亞;再就是羅爾巴克爾的領土交換方案。在第一種方案中，塞爾維亞可得到北科索沃3個半市鎮，但要放棄伊巴爾河南岸的塞族人。這個方案對塞爾維亞來說可以勉強接受，但非常痛苦，不到最后決不輕言。第二個方案是第一個方案的后退。普雷塞沃山谷是塞爾維亞通往馬其頓和希臘的交通要道，戰略位置非常重要，塞爾維亞絕無可能放棄。

最好的方案是領土分割結合領土交換。其一，塞族人占多數的北科索沃脫離科索沃而留在塞爾維亞。其二，以普雷塞沃山谷交換伊巴爾河南岸塞族聚居地，即山谷的阿族人和巴爾河南岸的塞族人互換家園。在國際社會的主持和壓力下，塞爾維亞和科索沃可簽署雙邊協議，然后由安理會批準。這是一種最合理、最公正的方案，科索沃和南塞爾維亞的民族問題都得到徹底解決。其他焦點地區如果要效法此模式，必須符合兩個條件:沖突方達成協議和安理會同意。因此，科索沃的領土分割和交換方案不會影響國際秩序和地區穩定。

2008年10月8日，聯合國大會通過決議，要求國際法院就科索沃獨立是否合法發表意見。估計國際法院將于2010年形成結論。這些意見將對科索沃的前途產生重大影響。

(作者系山東大學政治學與公共管理學院博士后)

(責任編輯:王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