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解中朝之惑

2009年的春夏之交，看來注定難以平靜。人們還沉浸在無休無止的爭論中，不明白朝鮮到底發射的是導彈還是衛星，日本是攔截還是炒作，聯合國是制裁還是聲明……朝鮮北部地下的一聲巨響再次向世界宣告“核試驗成功了”。很快，朝鮮又“順理成章”地發射導彈、退出停戰協定，7月2日，朝鮮發射了4枚地對艦短程導彈，4日，朝鮮又連續試射了7枚導彈，其出招之快、態度之強硬，令整個世界瞠目結舌。接下來，圍繞1874號決議、核保護傘、遠程導彈，朝鮮半島再度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這次的核試使越來越多的人相信朝鮮的所作所為表明其根本無意棄核，炸冷卻塔、遞交清單等行為都是在作秀，中國的斡旋調停，六方會談的聲明文件似乎都已隨風而逝，朝鮮為了贏得時間加強核遏制力，欺騙了整個世界。

一直被西方世界視為朝鮮“血盟”、“唇齒相依”的中國被國際輿論推到了風口浪尖。一時間，各種震驚、憂慮、疑惑、質疑聲此起彼伏。中國對朝鮮還有影響力嗎？中國會同意制裁朝鮮嗎？就算同意制裁，中國會嚴格執行決議嗎？就算嚴格執行決議，措施會堅持多久，效果又如何？

很快，中國對朝鮮政策到底是強硬還是溫和，就成了擺在國人面前的、不得不做的、非此即彼的選擇題。

朝鮮半島與中國山水相連，其特殊的地理位置、歷史和現實狀況與中國的政治安全、軍事安全和經濟安全密切相關。尤其在此關鍵微妙時刻，中國在朝鮮半島問題上堅定不移的一貫立場，即“實現半島無核化，反對核擴散，維護東北亞和平與穩定”顯得愈發重要。

前事不忘，后事之師

對于朝鮮核試驗，中國政府堅決反對，態度鮮明、反應快捷、措辭嚴厲，主要原因包括：

其一，與美日韓不同，中國直面朝鮮，朝鮮核試驗離中國邊境只有100多公里，無論是核試驗后可能的大氣污染，還是有意或者無心造成的事態繼續惡化，都會給東北三省的社會穩定和經濟發展帶來巨大的壓力。

其二，朝鮮核試驗將引發周邊國家研制核武器等一系列連鎖反應，嚴重破壞中國的良好周邊環境和有利外部條件，危及東北亞地區乃至整個亞太地區的和平與穩定。

其三，朝鮮核試驗使事態更加復雜化和嚴峻化，使美日強硬派更加堅定地認為朝鮮是不可能棄核的，六方會談都只是朝鮮的緩兵之計，國際社會必須一致對朝制裁封鎖遏制。使勸和促談、積極推動半島無核化的中國處境尷尬，不得不承受多重壓力。

其四，朝鮮核試驗使六方會談的最終目標和各方的長期努力付諸東流，造成不可控的復雜局面。在六方會談中，中國所發揮的無可替代的作用越來越得到國際社會的認同和贊賞，但是朝鮮核試驗使一切都化為烏有。

其五，朝鮮核試驗造成比較惡劣的影響，朝鮮為實現本國利益最大化，不惜破壞傳統友誼，不顧國際聲譽的做法，有可能被一些國家效仿，國際行為規范、國與國之間的關系準則被踐踏。

有的放矢，對癥下藥

在某些國家看來，在1874號決議談判中，中國在某些內容和措辭上堅持己見，是為日后不嚴格執行決議“留好后路”。

事實上，中國的態度是堅定的，“中國政府對朝核試驗堅決反對”，朝鮮必須為其行為負責，國際社會必須采取一致行動，中國外交部發言人也再三強調中國會嚴格執行聯合國決議。

中國的言行是謹慎的，制裁不是目的，制裁并不能夠解決朝核問題，國際社會也并非要以制裁置朝鮮于死地，中國更加重視國際社會采取相應措施后的實際效果和事態發展變化，不要冤冤相報，步步升級，進而危及地區和平與穩定。

中國的思考是周密的，朝核問題有歷史因素、冷戰背景和現實原因，僅靠聯合國制裁治標不治本，遠不能解決問題。由于朝鮮在戰略環境未得到重大改善的情況下，難以輕言放棄核武器，如何化干戈為玉帛，如何走出“安全困境”，才是國際社會需要思考和努力的方向。

子所不欲，勿施于人

中國對朝政策真的非改不可、“不破不立”嗎？中國真的應該一味追隨美國，對朝鮮“翻臉又變臉”嗎？

首先，假設中國采取不同政策后可能產生的結果：

假設一，中國對朝冷淡、漠視，那么中國對半島的作用和影響力就會下降；

假設二，中國與朝鮮中斷關系，那么就意味著中國失去與朝鮮交流溝通的渠道，特殊的影響也無從談起；

假設三，中國對朝全面制裁、封鎖，將直接導致中朝關系惡化，朝鮮國內會將對美國的仇恨轉移到中國；

假設四，中國維持半島“不戰不和不統”的局面，這種維持現狀的立場實際上體現的是一種惰性，必將導致來自朝、韓、美等多方的壓力；

假設五，中國以美國馬首是瞻，完全跟著美國亦步亦趨，那么中國的作用就會被逐漸架空，甚至邊緣化，反過來遭到朝美的唾棄；

假設六，中國積極主動參與半島事務，繼續發揮特殊作用，那么半島的和平穩定能夠保障，中國的地位和作用也更加上升，朝美等也將更倚重中國。

其次，從歷史和現狀來看，中國對朝強硬也將產生很多負面影響：

其一，中國在道義上會陷入不利地位，朝鮮會認為中國拋棄傳統友誼和歷史淵源，成為美國的幫兇。

其二，中國理解“被制裁、被封鎖、被孤立”的朝鮮，中國人民在長達20年全面制裁和全面遏制中也沒有屈服，制裁傷害的是無辜的平民百姓。

其三，如果把朝鮮比喻成一個封閉的球，那么外部壓力越大，朝鮮國內可能會越團結。民眾會相信“就是因為制裁，我們才變得這么困難，就是因為擁有核武器，美國才不敢侵略我們”。

其四，中國如果一味對朝制裁，以大國自居，將自己的意愿強加于小國，就會授人以柄，日后出現類似問題，中國回旋的余地就會很小。

無論假設、歷史，還是事實都證明，中國不能夠袖手旁觀或者對朝一味強硬，而是要進一步加強與朝鮮的交流與溝通，更好地做工作。

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

經歷60年的風風雨雨，中國越來越突出 “以事情本身的是非曲直來應對”的外交原則。在中朝關系上，中國也已走出片面狹隘、故步自封的思維定式，逐步呈現五方面的變化：（1）強調中國的國家利益，而非過去以“意識形態”劃線；（2）強調綜合安全利益，而非單純強調安全利益；（3）強調兼顧朝韓兩方，而非一切都以朝為主；（4）擯棄冷戰思維、零合博弈、非友即敵等思維模式；（5）不以自我為中心，不把自己的價值觀念、判斷標準強加于人。

從中國的國家利益來分析，就可以清楚地發現，簡單地說，中國對朝鮮半島的政策，就是支持一切有利于朝鮮半島和平與穩定的政策，否則就堅決反對，而絕對不是有些國家眼中的中國一味袒護、再三縱容朝鮮。

在朝鮮半島，中國所追求的不是從屬關系或者是冷戰時期的同盟關系，而是與南北雙方都保持正常的、平等的國與國關系，唯有這樣才能夠使中國在半島事務上發揮公正獨立的、建設性的、無可替代的作用。

中國用自己的原則處理朝核問題，立場堅定，絕不是當和事佬，在核定義、無核化、和平機制等一系列問題上，都有自己的一套準則。在朝核“危機”中，中國更多地看到了“危險”后蘊藏著的“機遇”，中國堅持推進朝鮮半島無核化目標，積極勸和促談，與各方保持良好合作與溝通，使半島無核化進程取得實質性進展。在六方會談中，中國主動積極、協調斡旋、平衡制衡、靈活機智，越來越得到國際社會的一致認同和贊賞。

在很大程度上，對朝核問題的處理已經成為檢驗中國能否成為“負責任的地區大國”的試金石，成為中國所倡導的“和諧世界”理念在東北亞地區的實踐，成就了中國在外交上“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的不俗表現。

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

朝鮮民族的自尊心很強，不愿意受牽制被控制。中國也并不希望把自己的意愿強加于朝鮮，而是希望朝鮮能夠獨立自主，心甘情愿地放棄核武器。

從現實情況看，對于朝鮮來說，不管是出于面子，要在“膽小鬼游戲”的博弈中讓其他國家“懼怕”，顯示其大無畏氣概，還是要在一片風聲鶴唳、唇槍舌劍中占得上風，為自己贏得一片國際空間，無論是發射遠程導彈，還是再次核試驗都將是艱難的選擇。國際社會應該讓朝鮮認識到，核訛詐不能夠解決問題，擁核對其來說，是更危險而不是更安全，加強核遏制力只是與美國周旋的權宜之計，卻并不符合朝鮮國家和人民的長遠利益。

國際社會也應該讓美國認識到，封鎖遏制也不能夠解決問題，日趨嚴格的制裁，再加上高壓強制的手段只會讓朝鮮倍感不安全、不公平，將更加死死地抓住核武器。中國希望各方撥云見日，看清朝鮮種種舉動背后的原因，既要防止事態惡化，又要留意朝鮮自身的安全關切。如果脫離半島的和平與穩定，只片面強調無核化或者制裁，等于漠視朝鮮合理的安全利益。

半個多世紀以來，朝鮮半島一直是東北亞乃至全球的一個熱點地區。面對著日趨嚴峻的形勢，面對著各方的質疑聲，面對著現實與原有立場的矛盾，中國始終堅持在半島事務上的立場，始終為地區的和平與穩定做著不懈的努力。

（作者系上海國際問題研究院亞太研究中心副主任、副研究員）

（責任編輯：文博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