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連珠體是興盛于魏晉南北朝的文體之一,是一種短小精巧并以設喻方式說理的文章,對于連珠體的定位,學界一直存有爭議,前人有的將之歸為賦的旁支,有的則認為連珠屬于駢文的范疇。本論文側重論述連珠體與辭賦之淵源,旨在厘清連珠與賦的區別和聯系。
關鍵詞:連珠體 賦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09)-07-0019-01
對于連珠的文體定位,歷來存在分歧。有人認為是辭賦,有人歸之于駢文,本論文主要側重論述連珠與辭賦的關系。
劉勰的《文心雕龍》則將“連珠”與“對問”、“七”一起收錄在“雜文”中,并開宗明義:“智術之子,博雅之人,藻溢于辭,辭盈乎氣。苑囿文情,故日新殊致。”[1]
劉勰這一“雜體”的文體觀念,對后世總集的收錄準則有著深遠的影響。明代吳納《文章辯體》和徐師曾《文體明辨》中也列“雜著”一體,吳納解釋道:“文而謂雜者何?或評議古今,或詳論政教,隨著立名,而無一定體也。文之有體者,既名隨體裒集;其所錄弗盡者,則總歸之雜著也。”[2]可見,雜體是處于發展中的文體名目,《文心雕龍》在有韻文體中設“雜文”,無韻文體中設“書記”,將一些重要的文類以及尚未完全定型的文體類型歸總討論。《文心雕龍》中“雜文”一體還包括典、誥、誓、問、覽、略、篇、章、曲、操、弄、引、吟、諷、謠、詠等眾多名號,總括其類,并歸于雜文。
由此可知,劉勰設“雜文”一體意欲概括分類之后殘余的綜合類,而這些文體大多都處于發展的狀態,其體例尚未成熟。而“連珠”與“對問”、“七”這三種文體在當時都是用韻的,尤其“七”體,后代分類多將其歸為賦。因此,許多學者認為連珠是辭賦的旁枝。
簡宗梧認為,劉勰所說的雜文是一種辭賦的變體:“所謂雜文,乃指辭賦家或非辭賦家,寫作文章、濡染了寫作辭賦的習性與氣息,崇尚辭氣所以致之。換句話說,這是辭賦濡染了其它文章,產生新文體甚至新文類的現象。”[3]
程千帆認為連珠和七、對問一樣是“賦體之旁衍”[4],程章燦則認為連珠是“一篇精粹的微型賦”[5]。周振甫在《文心雕龍注釋》中也談到:“對問、七、連珠,實際上都是辭賦。對問通過對問的形式,七通過列舉七件事,連珠是比喻、事類的結合。連珠比較短小,一則一則可以各自獨立,它們都通過比喻、事例來描寫,具有辭賦的特點。”[6]
辭賦也稱為古賦,主要指產生于兩漢的不講究對仗、聲律的賦作,以之區別魏晉以后的駢賦(又稱俳賦)。漢人多辭賦連舉,如《史記·司馬相如傳》“景帝不好辭賦”,《漢書·王褒傳》“辭賦大者與古詩同義”。
漢賦是漢代標志性文體,從“荀賦”到“漢大賦”,將騷體的華彩辭藻與縱橫家文字的恣肆氣勢镕入,造就了其鋪張揚厲的特點,賦體與漢代這個上升帝國的自信心和不可一世的心態息息相關,為了滿足王公貴族的趣味,也為了炫耀文人的才學,于是盡可能的堆砌辭藻,繁縟的夸飾。物極必反,漢大賦“勸百諷一”的缺陷也暴露出來。
“雄以為賦者,將以風也,必推類而言,極靡麗之辭,閎侈巨衍,競于使人不能加也,既乃歸之于正,然覽者已過矣。往時武帝好神仙,相如上《大人賦》欲以風,帝反縹縹有陵云之志,繇是言之,賦勸而不止,明矣!”[7]西漢賦家揚雄這番話道出其作連珠的初衷,希望能通過這樣短煉的文章表呈自己的心跡,勸佐君王,惜賢明理。現存最早以“連珠”為題目的文字即出自揚雄之手,我們來看看揚雄現存兩篇題為連珠的作品[8]:
臣聞明君取士,貴拔眾之所遺;忠臣薦善,不廢格之所排。是以巖穴無隠而側陋章顯也。
臣聞天下有三樂有三憂焉,陰陽和調,四時不忒,年谷豐遂,無有夭折,災害不生,兵戎不作,天子之樂也;圣明在上,祿不遺賢,罰不偏罪,君子小人,各處其位,眾臣之樂也;吏不茍暴,役賦不重,財力不傷,安土樂業,民之樂也。亂則反焉,故有三憂。
這兩則連珠一洗揚雄賦家的鋪陳揚厲,以歷歷如珠之結排的短小精悍之文,表現的是作者渴望開明政治,明君賢臣,國泰民安的美好愿望。從形式上來看,揚雄的兩則連珠均是兩段式,這兩則連珠和成熟時期的連珠相比,說理論證還比較簡單,但是已具雛形,連珠的設喻推理等特征已經十分明顯。
從文體特征上來看,連珠以設喻方式推理論證觀點,且篇幅短小,這與賦特別是漢大賦以長篇巨制鋪陳事物,營造鋪張揚厲的文風截然不同,倒是連珠通過比喻說理勸誡君王的初衷與漢賦的諷諫目的不謀而合了。
賦本來就具有“諷諫之義”,漢代揚雄認為漢大賦的諷諫功用是有助于政治的,因為賦家在創作時趨于迎合帝王的好大喜功而使賦的諷諫意義逐漸消退,僅見于“曲終奏雅”。讀者沉溺于大賦鋪排描摹的龐大氣勢中,而令賦本身的諷喻作用名存實亡。揚雄晚年病之,忿而不作。傅玄《連珠序》言連珠“假喻以達旨”“合乎古詩諷興之義”,這契合了漢賦的諷諫目的,而揚雄也正是漢大賦的集大成者,我們可以這么說,揚雄青睞連珠這一短小精練之文,正是他認識到大賦“勸百而諷一”[9]的弊端后做出的改進。
連珠秉承了假喻達旨的宗旨,這一點與賦的規勸目的不謀而合;且詞句整齊,文采飛揚,說理透析,鏗鏘有力,擲地有聲,采辭賦之長而避其短。連珠文章短煉,其說理縝密,既有漢賦的諷喻功能又省去其鋪排及繁冗,六朝文人開始大量寫作連珠體,如《文選》中收錄了陸機的《演連珠》50則;《隋書·經籍志》存目中記載謝靈運有《連珠集》5卷、陳證有《連珠》15卷、梁武帝蕭衍《制旨連珠》10卷;《文苑英華》中收錄庾信《擬連珠》44則更是其中的翹楚。
連珠這一文體吸收了辭賦的諷諫意圖,逐漸形成自己的特征,隨著人們對文體辨析的精細,自立門戶并且蔚為壯觀。
注釋:
[1]《增訂文心雕龍校注》,[梁]劉勰,黃叔琳注,李詳補注,楊明照拾遺校注。中華書局,2000年,頁180。
[2]《文章辨體序說》,[明]吳訥,人民文學出版社,1962年,頁45-46。
[3]《論王粲的賦體雜文》,簡宗梧,見《廿一世紀漢魏六朝文學新視角》一書,蘇瑞降/龔航主編,(臺北)文津出版社,2003年。
[4]《程千帆全集》之《閑堂文藪》第二輯《賦之隆盛及旁衍》,程千帆撰,河北教育出版社,1997年,頁124。
[5]《魏晉南北朝賦史》,程章燦,江蘇古籍出版社,2001年,頁98。
[6]《文心雕龍注釋》,[梁]劉勰著,周振甫注釋,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頁156。
[7]《漢書》,[漢]班固著,[唐]顏師古注,中華書局,1962年,頁3575。
[8]《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之《全漢文》,[清]嚴可均校輯,中華書局,1958年,卷53,頁416。
[9]《漢書》,頁2609。